第二百三十四章 慵懶
水並不涼,緩緩沒過腳面,一雙瑩亮的玉足低低拍打著湖水,慕容薇發出一聲低沉婉轉的輕嘆,淚珠兒險些滾落在湖水裡。
前世曾心心唸唸的那個人今生已是陌路,還終將不死不休。如同這月夜與湖畔都溫柔寧靜,卻不知下一刻會翻起怎樣的風波。慕容薇愈發堅定信心,唯有牢牢把握住今生,替上一世的自己彌補罪過。
「阿薇」,蘇暮寒信步而至,夜色下他的雙眸依舊瑩亮如洗,故做毫無芥蒂狀,拿盤子盛了剛剛烤好的魚遞過來。
滿滿的香氣氤氳著,遮掩了他眼中的犀利與陰霾,只有滿溢的柔情。
見慕容薇將腳伸到水裡,蘇暮寒頗有些頭疼她的任性。幸喜羅嬤嬤不在身邊,到不用瞧那老婆子的眼色,便依舊好言好語勸道:「夜裡水涼,叫流蘇服侍你穿上鞋子。」
這個名字聽起來更叫人厭惡,慕容薇漠然搖頭,如瓷的玉顏沒有任何表情。唯有雪白的腳趾勾起清澈的水花,似有小魚浮過水面般的酥麻。
蘇暮寒一時恍惚,層層畫面重疊,全都是兩小無猜,到有些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感慨。他心下一蕩,解了自己的披風為她披在肩頭。
一切盡如兒時,都是這樣自然妥帖。
知人知面,誰又知道那人的心是用仇恨鑄成。披風上淡淡的杜若香氣,持久而熟悉,有些最初的記憶依舊不曾隨著仇恨捨去,也保留在慕容薇的內心深處,就似這寧靜淡遠的香氣。
清遠卻又寧靜的外表下一顆包藏的禍心,一如身邊的這個人。
本該相守相望,日久恆長地過完上一輩子,做一對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侶。慕容薇喜歡那些平淡的日子幸福瑣碎,又涓涓如細水長流。
甚至還曾天真的以為,縱然飲過孟婆湯,兩人大約還會在奈何橋上約著來生。
可恨可嘆,已然知道了結局,卻偏偏要演些兒女情長的戲,唯有添些滑稽。
慕容薇不緊不慢,含笑接了烤魚,輕輕咬了一口。
廚娘烤得火候剛剛好,魚鮮、料美,一口咬下去,還帶著濃香的汁水。橙皮的味道清香酸爽,為烤魚添了不少美味。
那一口美味的魚肉含在口中,還未完全下嚥,便聽得耳邊「撲哧」一聲,低低的嬌笑劃破一夜靜謐。流蘇手拈絲帕立在兩人身後,臉上浮著促狹地笑意。
她伸出纖纖細指,指向手腕上搭著的一件玉色披風,語如黃鶯嬌啼:「奴婢原想著夜深了,好為公主添衣,不想公主卻已有了暮寒少爺的披風,大約用不著奴婢添亂,奴婢便再拿回去」。
夜色下,流蘇雙眸彎成一江春水,如天上的彎月如勾。她強忍著心裡一波又一波的醋意,似笑非笑望著二人,一泒嬌憨爛漫。
事在人為,流蘇偏不相信,自己就該是那個只能疊被鋪床的紅娘。瞧著公主與暮寒少爺離了眾人坐在礁石旁,她偏要來攪一攪局。
從小就陪在慕容薇身邊,與蘇暮寒相熟非是一日。流蘇今日極為大膽,言談舉止裡少了些奴婢見到主子的恭敬,刻意顯得友人一般從容。
流蘇在自己身邊原來一直就是這幅樣子,主不主僕不僕,口無遮攔地惹人生厭,慕容薇到有些啼笑皆非。
這話不管從誰的口中說出,都顯得太過輕浮。何況她一個小小的奴婢,便敢張口就編排主子,想來當初的自己實在對她太過縱容。
慕容薇嘴角彎起譏諷的笑意,修長的羽睫輕覆,將她的情緒藏匿住,只留下一片清冷無波。她稍稍抬眸望了一眼流蘇,眼裡無情無緒,更是不言不語,又專注地吃著手中的烤魚。
「味道不錯,秋香果真有些妙點子」,慕容薇撇開流蘇,小口咬了一塊魚肉,沖不遠處的秋香讚了一聲,招手叫她過來。
秋香本是垂手立在不遠處有些忐忑,生怕添了橙皮的烤魚不合主子口味,聽得慕容薇開口,靦腆笑道:「合了主子的口味,便是奴婢的幸運」。
瓔珞極有眼色,便掏出荷包打賞,秋香接了賞賜,笑意愈加深濃,曲膝告退。
慕容薇一心一意吃著烤魚,臉上不是害羞或者故做嗔怒的表情,到有些莫測的深湛,還有不喜,流蘇掛在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不自覺地閃過懼意。
往常拿暮寒少爺開玩笑,公主總能露出含羞帶笑的嬌顏,今日卻似對著陌生人。慕容薇的反應完全出乎她的想像,一時卻不知如何應對。
反是蘇暮寒手腕輕揚,也遞一串烤魚到流蘇的手上,帶著些許無可奈何的調笑:「與你主子一般淘氣,也不曉得自己先去添衣,拿去堵你的嘴。」
滿溢的月光下,流蘇的蜀絲宮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還有楚楚動人的單薄,蘇暮寒不知是提醒,還是心疼,卻在暗示流蘇該離開此地。
這兩個人,上一世究竟何時走在了一起,慕容薇並不知情。可以想見的是,這一世裡自流蘇發上簪了蘇暮寒送的珠花,兩人間的曖昧已經隱約露了端倪。
流蘇偷偷望著蘇暮寒的目光炙熱而纏綿,透著她自己都未查覺的大膽情愫。而蘇暮寒的言語中刻意為流蘇打著圓場,去化解她的尷尬,薄責裡透露著連他自己都未意識到的隨意,並不再全然地將流蘇當做慕容薇的宮女。
曾幾何時,盼著這樣浪漫的相聚。也想過自己與蘇暮寒幸福長久的一生裡,一直都有流蘇與瓔珞的陪伴。
如今,一切全都成了演戲。慕容薇覺得自己也如戲子,明明無限的恨意,到了嘴邊,竟化做慵懶的微笑。
蘇暮寒依然那樣溫潤如玉,沐在皎潔的月光下,瞧著慕容薇淺淺微笑。
慕容薇將頭埋在膝間,凝眸望著那微微含笑的臉,也一直保持著淡淡的笑意,並沒露出絲毫的譏諷之色。
或許今世的蘇暮寒不該讓承擔前世的罪過,但可惜的是,今世的他依然執著地固守,不肯放棄那些偏激的仇恨,更不惜以傷害摯愛的親人做代價。如此這般,便只能拿自己的鮮血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