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啦
阿容從棲梧殿出來, 看見了珍妃,還有她手邊牽著的謝堯白。
珍妃看著她的眼神有些怔愣, 又十分複雜, 好似有許多話要說給她聽,又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春風和暖, 週遭顏色明媚, 阿容淡淡移開目光,便要往旁處去。
珍妃想念嗎, 慚愧嗎,然而正是她親手將親女兒送走, 生怕給自己惹上麻煩。
阿容襲承了珍妃的一身白出水的肌膚, 生生壓住了絳紅衣裳的老氣橫秋, 反襯得冰雪剔透,仙姿出塵,不過兩年, 小丫頭就已為人婦,眉眼間多了一股迷人風情。
她走得也決絕, 甚至沒有多看一眼謝堯白,她那時分明對他極上心的。
珍妃喉頭一哽,將謝堯白的手攥得更緊, 謝堯白的眉頭可憐地蹙起,將哭不哭,不知是給捏疼了,還是被阿容轉頭就走的態度給寒了心。
「阿容!」珍妃終於張口喚出來, 語調還有些悲傷。
阿容頓住腳步,轉過身來時面上有三分諷意,「臣婦姓晏小字久嫆,貴妃娘娘硬要喚阿嫆也說得通,只是有些不妥當罷了。」
對了,皇上醒來後,許是感念珍妃日夜守他,患難中現了真情,便金筆一揮,給封了貴妃。
珍妃苦笑,並不著惱,反而走近了幾步,讓阿容看清了兩年時光給這個美貌又尊貴的女子留下了怎樣的刻痕。她仍是宮裡最豔麗的牡丹,層層疊疊的美不勝收,但花瓣上終究留下了褶痕,像是指甲一掐,掐幹了水分,留下一道月牙形狀的深色痕跡。
她的眼角,已經多出了兩道月牙痕。
謝堯白睜著大大的眼睛,不讓眼淚掉下來,一疊聲地問,「姐姐?是姐姐吧?姐姐為什麼不看堯白呢?」
阿容仍沒有看謝堯白,只盯著珍妃的眼睛,咬字格外清晰,「你的姐姐不是去世了嗎,死在北上的馬車裡。漠北關外戰火紛飛,西域商人駕著的馬車被士兵的長刀砍成了兩半……」
珍妃的嘴皮不住地顫抖。
她打聽過,她安排的那個西域商人在經過北狄時被士兵盯上了,落得個車毀人亡的下場,初初聽說這個消息時,她大哭了一場,高燒三日不絕,在床上昏睡地脫了形,知道謝堯白拉著她的手,哭著催促她趕緊好起來。
幸好,幸好,她的女兒命不該絕。
四下里沒有閒雜人等,珍妃張口,幾近哀求,「阿容,是母妃的錯,母妃該千刀萬剮,只求……」只求她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她,疏離又嘲諷,和記憶裡臨走前坐在床邊說「母妃一定要快點來啊」的小丫頭截然不同。
阿容的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她已經同過去的自己割裂了,也沒必要再同珍妃有什麼牽扯。更何況再牽扯下去,墮的是三哥哥的名聲。
她得快點結束這一場荒誕無稽的對話,省得叫有心人聽了去。
再度抬腳欲走,身後的聲音輕而絕望,「阿容這是一輩子不肯原諒母妃了嗎?」
阿容輕輕巧巧地回頭看她,笑了笑,「早就原諒了啊。」這聲原諒來得太容易,珍妃辯不出真假,一時間有些發愣。
倒是謝堯白,從身旁的花叢中摘了花盤最大的一朵牡丹,掙開珍妃的手,噠噠幾步跑到阿容手邊,遞上他的花朵,仰頭祝福,「新婚大喜,姐……三嫂嫂。」
謝堯白才五歲,卻好像比珍妃還要通透得多。阿容接過花兒,衝他笑了笑,心裡竟有些惆悵,謝堯白已經從當初那個渾小子,變成深宮之中又一個人精了。
謝昀很快來接她,扶她上馬車,牽著她的手一路未放,與她說話時下意識地把玩她的手指頭。
她到底是幸運的,有人放開她的手,還有人攥緊她,說什麼都不放。
***
皇上果真退位了,太子順利登基。
謝昀瞄準了時機請征北狄,上一回北狄已然元氣大傷,因此謝昀幾乎勝券在握,他甚至想好了,以後就要北邊那一塊兒封地。
新皇十分上道,軍餉軍糧充足,還拍著他的肩叮囑他萬事小心,只要能全須全尾地回來,就封他為晉王,這勞什子的玉京王不要也罷。
萬事具備,只是對家中的小娘子萬分不捨,夜間磨來磨去,各種姿勢溫存。
附在她耳邊告訴她,秋風起的時候,他就能回來。
阿容越發愛睡懶覺,卻在他出發那日起了個早床,親手為他穿衣,腰間再繫上慈恩寺求來的平安符。
影壁處拂來和煦的暖風,謝昀親吻她的臉頰,說,就送到這裡吧。阿容目送他的背影,突然吩咐下人牽來一匹白馬,白馬上配好了銀鞍,在風中抖了抖鬃毛,俊俏非凡。
她翻身騎上白馬,一路追到兵營,向他揮手,這場景叫謝昀立時想到了兩年前。
只是那個時候他們兩人前路茫茫,走一步算一步,而現在已然安定下來,哪怕要遠征北狄,心裡仍是踏實的,倉庫上了銅鎖,小狗撒尿圈地一樣踏實。
謝昀正準備出發,他親手帶出來的褚袍軍卻筆挺筆挺地轉身,氣勢驚人、排山倒海地來了一聲,「嫂子好!」
這聲響生生將阿容胯.下的白馬震得後退一步。
謝昀就不明白了,他何時多了這麼一群弟弟?
唯有副將露出深藏功與名的微笑:調.教了一早上,總算有用武之地了。
阿容先是一愣,隨後又忍不住笑出聲來,看得軍中士兵一陣眼熱,他們定要快點打了勝仗回來娶媳婦,沒見他們王爺春風滿面完全沒脾氣的模樣嘛,就是娶了媳婦的功勞。
***
易雲長一直等到了謝昀歸來。
兩人之間有了兩世的情誼,還有心照不宣不與外人道的秘密,一個眼神一個舉止已十分默契。易雲長伸出手來,兩人撞了拳,再沒有多的話,他便背上行囊遠走他鄉了。
據說在遙遠的西方國度,有一個輪迴眼,可以連接前世今生。可是無人知曉那個輪迴眼生的是何種模樣,真是一隻眼睛的形狀呢,還是一口枯井,一座石台,沒有確切的記載。
它又在哪個地方呢,在蔥嶺以西,還是天竺之南,在龜茲,在于闐,亦或是波斯大食,分明前路渺茫不知去向,但易雲長已經出發了。
而阿容永遠也不會知道易雲長的執念,這是易雲長的意思,也是謝昀的意思,知道了又如何呢,平添心事。
而此時,謝昀與阿容兩人正在去雪域的路上,這是葬劍山莊前頭的山坡,積雪似鹽,在稀薄的冬日下灼灼生光,謝昀背著阿容上山,阿容的緋紅大氅將謝昀也包了進去。
說起來其實不用背著上山,但這兩人就喜歡這般,晏雪照很是理解謝昀的心思,但理解歸理解,他看謝昀仍有那麼點不順眼,便拉著顧齊光守在山莊口,冰雕下,牢牢盯著那個移動的紅點。
偶爾有棵雪松遮擋住了兩人的身影,晏雪照還要換個位置接著盯,口中一哼,「謝昀也慢了些,不及我一半。」他偏頭看顧齊光,「顧靈均,你說呢?」
每每晏雪照在靈均之前還要加上「顧」字,不是生氣了便是在耍小孩子脾性,顧齊光無奈,卻笑著頷首。晏雪照滿意了,又接著盯。
實際上,他就是個心急如焚等著閨女回家的父親罷了。顧齊光很上道,不拆穿。
兩人剛好從一顆雪松下走過,晏雪照的聲音夾雜著內力傳來,雪松一晃,上頭的積雪朝著二人砸下來。
阿容避之不及被蓋了滿頭,心想她爹爹真有些坑閨女,卻咯咯地笑起來,還將積雪勻了一半給謝昀蓋著。
謝昀偏頭無奈看她,說,「這下都成七老八十的老頭老太了。」他虛咳兩聲,「阿容還是一樣的重,背不起來咯。」他擬了一個老大爺說話,卻因為自身清冽的音色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阿容難得沒有嗔怪謝昀說她重,反而低頭親了謝昀的鬢側,「那我家王爺就是最帥的老頭子。」
謝昀心裡一柔,禁不住地設想兩人恩愛到白首的場景,竟漸漸沉默下來,只是腳步更穩,攬著阿容膝彎的雙手也更緊了。
要是這座雪山沒有盡頭就好了,他可以一直背著她,直至雙雙白首。
而背後的阿容,甩了甩腦袋,又幫謝昀扒拉起碎雪來,委委屈屈地湊在他耳邊,身子也跟著扭,「夫君怎麼不說人家也是最漂亮的老太婆呢,人家等好久了……」
一聽她這調調便知道是裝的。
謝昀往她臀上一拍,身後頓時安靜了,半響傳來一道弱弱的嘀咕,「不行,要向爹爹告狀去。」
謝昀咬牙,覺得就算阿容這時候有喜了也無妨,他早就做好了準備,畢竟已經養了這許久的「女兒」了。
到底怕傷她身子骨,不敢胡來。
到頂了,謝昀才將阿容放下來,便見她跟一隻鮮豔雀躍的雛鳥一般投入了岳父的懷抱,謝昀心口一悶,對晏雪照身旁笑容溫雅的顧齊光輕輕頷首。
進了屋,飯菜已備好,還騰騰地冒著熱氣。
晏雪照催促著阿容去水盆裡洗手,顧齊光給桌上的空瓷杯都滿上了佳釀,那邊嘩啦啦的,還混雜著父女二人交談的聲響,這邊卻文雅極了,酒水入杯,拉成了一條清亮的細線。
謝昀忽地放鬆極了。
屋內燈火溫暖,四人落了座,暖融融的光灑在四人身上,在牆上拉出擠挨又親暱的黑影,小姑娘甜亮的嗓音,男人們醇厚溫和的笑聲,在這間並不寬敞的屋子裡混雜交融,卻又沖不出去,屋子被一層透明的輕薄的膜給圍住了,外頭寒風凜凜,裡頭溫暖輕鬆。
若要給它取個名字,大抵就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