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小狐狸2

　4.

　那是懷櫻一生中最討厭秦昭和的日子。

　他要納新妃， 為了省出軍費，說好的五件新衣變成了一件，睡前也總折騰她， 說得好聽，什麼最近吃胖了，得多動，外頭冷就在床上鍛鍊，她一日三餐鮮少多吃，哪兒來的油水？

　偶爾流露出想回家的念頭，他就變得格外陰狠， 差點將她關進籠子。

　懷櫻忍得難受， 衣食住行便罷，最膈應的是宮裡皆在傳， 秦昭和開年要迎新妃， 一口氣娶六個， 她每晚酸溜溜地提起這件事，他就很過分。

　不僅要求自己好好學習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更揚言要在明年誕下一個皇子， 借此堵住言官的嘴巴， 不納妃。

　可懷櫻讓他摸著良心回答， 她和張小姐究竟誰更有大家閨秀、母儀天下的氣質時，秦昭和沉默了，說不出話了。

　淨是騙狐狸的！他分明是想娶別人。懷櫻為此氣了一整天。

　何況人跟狐狸怎麼能有後代，就連傳說一般的存在妲己娘娘都被《列女傳》貶得一文不值， 他們那些史官，怕不是有病。

　為此，一人一狐沒少冷戰，秦昭和國事繁忙，不能像以前那樣，把毛絨絨的小白狐抱在膝上小聲哄騙，偶爾在她誇自己畫畫好看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時沒忍住笑了一聲，惱得懷櫻用筆扔他。

　他雖然這麼做，心裡依舊怕她走，暗中請來了道士坐鎮，把修為不夠高深的小狐狸困宮中插翅難飛，還給她喝很苦很苦的湯藥，說是能懷龍種。

　他壓根不是龍，別想欺負自己讀書少。懷櫻偷偷倒了兩次藥後，秦昭和就親自含了來喂，半點兒都不能浪費。

　懷櫻心裡苦，又沒處說。

　一直到曖秋長老來看她，摸著小狐狸的頭和藹可親道，「懷櫻，告訴長老實話，你想離開這兒嗎？」

　懷櫻輕輕點頭。

　聽罷，曖秋露出一個妖嬈的笑容。

　那是懷櫻一生中做過最錯的事兒。

　她吸走了秦昭和的帝王之氣，為了彌補，又將自己的內丹交給他。

　不管相隔多久，懷櫻依舊記得她告訴渾身無力的秦昭和，「我要走了」的瞬間，他流露出的眼神，近乎絕望。

　那雙使不出力的手緊緊抓她不肯鬆開，幾乎用盡所有力氣說，「不要走好嗎？」

　5.

　但後來，也許是機緣巧合，懷櫻碰到了天上的青碧仙女，仙女賞識她，賜了靈丹仙藥，還帶她去天上，進了第一學府仙麓書院。

　懷櫻想，自己要好好學習，將來才能告訴秦昭和，她並不是好吃懶做的狐狸，而是兼具美貌與智慧，獨一無二的存在。

　到時候，看他還敢不敢說嫌棄的話、她可是小狐仙，狐仙娘娘。想到這兒，懷櫻便忍不住笑了，眼裡發酸。

　平日空閒的時間裡，懷櫻經常會畫秦昭和，記憶裡，他經常皺著眉頭坐在書案前，看書、批奏摺，人人都說他是好皇帝，她也認同，雖然他不會疼狐狸，也不會養狐狸。

　一日，懷櫻完成了修習，忽然想背著青碧仙女去凡間看看自己的帝王。也不知道匈奴怎麼樣了，他有沒有娶另外的妃子，如果娶了，這就是最後一次過來。

　懷櫻到大雍時，春城飛花，滿路幽香。

　她沿著以前去找秦昭和時的路走，思忖著過一會兒，要偷偷摸摸從書房的房樑上跳下來，嚇他一跳。

　卻在窗框間發現一張陌生的臉，懷櫻的笑容凝固住了，他穿著跟秦昭和不同的龍袍，聚精會神地批閱奏章，硃筆御批。

　這……是誰？他被人篡位了嗎？

　懷櫻皺起眉，急急跑回原來居住的宮殿，想尋人問問，可一個故人都見不著，宮殿還是那樣，但人變了。

　腦海中立刻聯想起故事裡常寫的，新皇篡位，屠戮舊臣的橋段。

　懷櫻急急跑回書房，雙眼通紅，以為是那人殺了自己的皇帝，拔出劍架在他脖子上，「你殺了秦昭和嗎？」

　新帝愣了一下，不動聲色地看著她，「你是誰，是如何闖進朕的書房？」他悄悄從身後拿出匕首，沉聲道，「秦昭和是朕的皇叔，早已在兩年前故去。」

　「兩……兩年？」

　懷櫻愣愣地看著他。

　「兩前，皇叔征戰至塞北，中了敵軍的毒箭，回來後不久便毒發身亡離世。」新帝銳利的目光仔細端詳她。

　「那現在……現在是哪一年？」懷櫻啞然失聲。

　她總覺得自己不過是出去玩了不到一個月，就像過去那樣，秦昭和惹她生氣了，餓著她不給她吃好的，玩好的，她便找個地方躲起來，自己烤雞吃，等回來就重歸於好。

　但這次不一樣，天上一天，凡間一年。原來自己已經離開了二十餘年，而秦昭和在兩年前，因傷過世，享年四十五歲，無子。

　懷櫻木呆呆地走到他們生活了很多年的院落裡，開卻好花無限了，落地成冢。

　皇宮並沒變，好不容易看見過去認識的小宮女，如今已是滿頭白髮，星星斑白，用蒼老的聲音訴說著那段陳年舊事。

　「昭曦帝啊……很愛他的貴妃，貴妃當時生了怪病，一直在雍和宮沉睡，他也沒納妃，可等了很久，娘娘始終沒醒來。」

　她說著，皺起眉，皺紋一道道的，「他記著貴妃喜歡看雪，便想攻下塞北。還弄了兩條棧道，給她買新鮮的荔枝，送西湖醋魚、大閘蟹，希望哄貴妃開心。但最後啊……還是孤孤單單地走了，王公公說，他臨終前依舊唸著那個名字。」

　白頭宮女又講了會兒故事，小宮女聽得津津有味，但她年邁，很快便乏了，獨自進屋小憩。

　懷櫻站在樹底下，落盡繁花，隱約想起也是這樣的時節，一臉稚氣的皇子秦昭和在草叢中撿到她。

　後來他經常抱著她睡覺，揉她的肚子。一直到某天，她變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坐在那兒，笑著看他。

　被他拉著手，不知不覺的，就在一起這麼多年。

　春光一去如流電，凡人的壽命終究太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