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小狐狸

　1.

　大雪洋洋灑灑地從天上飄落， 漆黑的夜裡，宮人打著油燈，小心翼翼地穿梭在雕欄玉砌的宮殿， 一陣風颳過，冷意順著尾椎骨往上爬。

　與屋外的金碧輝煌的陳設相反，屋內格外樸素，盆裡燒著普通的炭火，一身明黃龍袍的大雍帝王秦昭和坐在桌前，膝上趴著一隻毛茸茸的狐狸，大尾巴一搖一擺， 間或用爪子扒拉他的衣角玩。

　秦昭和神色不變， 手裡握著普通的硃筆批覆，一直到那隻狐狸爪子扒拉到領口， 才伸手拉下來， 「懷櫻， 朕還有奏摺要批。」

　被無視的小白狐嗔怒，遂用腿蹬他， 不料被皇帝伸出龍掌拍了一下腦袋， 略微嫌棄， 「別鬧。」

　懷櫻還想跳起來打他， 外頭卻傳來黃公公的聲音，「陛下，御膳房送宵夜來了。」

　秦昭和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懷櫻抿抿唇， 變回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端莊地坐在那兒，一雙桃花眼微微上挑。他這才出聲，「進來。」

　送膳的奴才進來，放下東西后告退。

　懷櫻一看，是兩碗清淡的湯圓，便怏怏地轉過頭，扒拉著他的領口，用浸了蜜的聲音道，「陛下，臣妾餓了，想吃西湖醋魚。」

　秦昭和連眼皮都沒抬，「太貴。」

　「那……荔枝好不好？」手裡卻被塞了個一個小蘋果。

　懷櫻委屈巴巴地看著這位往旁邊挪了一些的帝王，油然而生一種被長老騙了的酸楚。

　千年來，不同於南方狐族混得風生水起，從夏朝妹喜到商代妲己，個個佔盡風光。她們北方狐過得格外落寞。

　直到懷櫻這代，某日大長老夜觀天象後發現，大雍王朝新誕生了一位天命之子，這將會是她們北方狐一戰成名的機會。

　一番商討後，她們將還是只小奶狐的懷櫻送到秦昭和身邊。

　彼時，秦昭和還是個幼年皇子，沒了生母，身邊儘是些奴大欺主的宮婢，遇見了懷櫻，倒也不怕，甚至耐心養在身邊，一朝登基後封為貴妃，佔盡風光。

　但和長老說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截然不同，她什麼山珍海味、燕窩魚翅都沒吃到。

　懷櫻很委屈地看著面前的元宵，她被坑了後才知道，大雍前幾任國主喜好揮霍，極盡鋪陳，待秦昭和繼位時，國庫空虛，又遭遇了旱災、蝗災，堪稱歷史上最窮的一位皇帝。

　他帶頭節儉，鼓勵民作，膳食向來普通。今兒個中午，從小被富養的懷櫻吃了兩口，便不肯動筷子，他面不改色地用完自己那部分後，讓奴才撤下去，將她餓到了晚上。

　懷櫻吃了一口元宵，兩道柳葉眉便皺了起來，問他，「陛下，為什麼元宵是鹹的？」

　秦昭和終於肯抬頭了，無奈地摸摸她的頭，「懷櫻，湯圓本來就有鹹的。」

　「可我是北方狐狸。」懷櫻努努嘴，「北方的元宵都是甜的。」

　大雍皇帝秦昭和有些頭痛，他不僅養了位好吃懶做的貴妃，跟自己在使用銀子上的觀念截然不同，口味上也有南北之爭。

　2.

　懷櫻突然開始懷念在雪地的日子，那會兒至少還能自己抓魚吃。

　現在沒有好吃的便算了，還得學習許多禮儀，連秦昭和都不疼她，總嫌她胖，要自己晚上多跟他運動。

　說好凡塵男子最受不了狐族的誘惑，只要嗲嘻嘻地靠在他懷裡，眼波流轉間，就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最後騎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成為一代禍國妖狐的呢？

　她揪住秦昭和的袖口，拉了兩下，要他給自己描眉順毛，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恩賜，可他總是不情不願的。

　燈燭下，秦昭和好看的臉暈在一片柔軟的暖黃色中，他沉下了臉，鮮少這麼嚴肅地對懷櫻說話，「朕現在沒空。」

　懷櫻不肯，纏著他不要看奏摺，奏摺哪有她漂亮啊，快抱抱全天下最漂亮的小白狐，多少人想要這個榮幸都沒有。

　「王公公，帶娘娘回寢宮。」秦昭和看著桌上堆積如山的爛攤子，一會兒還有八百里加急，現在時局緊，根本由不得他喘息，登時語氣都重了，「朕今晚不會去了。」就算堯舜再世，懷裡坐著這樣一隻愛招人的狐狸，也不可能像柳下惠那樣坐懷不亂。

　「是，陛下。」王公公從外面進來，對坐在他身邊的懷櫻道，「娘娘，請跟奴才回去。」

　懷櫻眼角有些酸澀，秦昭和是在趕她出去。

　她站起身跑出宮殿，身後的奴才緊追不捨地跟上來，「娘娘，雪天路滑，您等等奴才啊。」

　可她一眨眼便消失在了長街那頭，孤零零地站在月光下，映襯著白雪，忽然覺得格外寂寞。

　不遠處的朱色宮門被打開，轎子抬著幾個官員進來，說是深夜同陛下議事。

　她躲到一個偏僻的宮殿去，有兩個小宮女在掃雪，邊掃邊說，「你聽說了嗎，陛下似乎要迎張大人的女兒進宮，加封皇貴妃。」

　「最近邊關吃緊，朝廷正是用人之際，後宮也總不能讓貴妃一個人獨大啊。」另一個小宮女答道，「何況貴妃娘娘入宮多年，一直沒有誕下龍子，言官早就看她不順眼了，如今有這個機會，當然不能放棄，得好好做做文章。」

　「聽說陛下也同意了。」

　3.

　懷櫻離開皇宮後，去找了長老訴苦。

　長老勸她再忍耐十幾日，時機成熟後，就能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她足足賴了幾天，不情不願地回雍和宮時，天色已黑。

　懷櫻以為秦昭和還在處理政事，隨手點起蠟燭，忽然被人抓住手腕用力拽了過去。暗黑的夜裡，秦昭和緊緊盯著她，那雙眼裡隱隱泛起血絲。

　「你去了哪？」秦昭和捏著她的肩，勁道很大，痛得懷櫻伸手推開他，轉身朝外走。

　懷櫻不想同他說話，他都要娶別人了，還有什麼好說的。步子剛邁開，就被他從身後抱住，冰涼的唇印上溫熱的脖頸，惹得她一陣激靈，「六天，懷櫻你去了哪兒？」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字。

　秦昭和那天處理完政務後，想著對懷櫻凶了，應該哄哄她，連準備過年時吃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卻聽王公公一臉苦色道，「陛下，娘娘昨夜整晚未歸。」

　他很小就認識了這隻狐狸，明知人妖有別，狐族喜好亂世，但就是想把她留在身邊 ，若是再敢跑，就打斷她的腿。

　「我回家了。」

　語氣很淡。

　秦昭和的目光暗了幾分，想起她每次招呼不打一聲就消失半天，害他幾日心神不寧，就咬牙切齒道，「以後再這樣說走就走，朕便讓術師把你關進籠子裡。」

　「你憑什麼關我？」懷櫻像被踩了大尾巴，回過頭憤憤道，「我又不是你家的狐狸。」

　「你怎麼不是朕的？你這麼能吃，朕都養了你十六年。」秦昭和捏住她的手腕，抬起下巴變吻上，一直到懷櫻連氣都喘不上來，才松開。

　「胡說。」懷櫻控訴道，「我不要你這樣的主人。」

　懷櫻被他抱上了床，秦昭和要到了後半夜，她一邊咬他的肩膀一邊嗚咽，龍床晃了大半個晚上才停下，第二天，那雙眼像兩個大核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