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色彩

　　除夕前三天， 何琴就不見了影子。

　　洛斐倒是回來了一次，一回來就悶頭跑進臥室，隔天一早取出個大旅行箱招呼也不打又匆匆離去。

　　沈澄幫吳阿姨拌餃子餡時， 聽吳阿姨聊起洛雲川小時候的事。

　　「你別看雲川這孩子虎頭虎腦的，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他其實也有怕的東西，特別怕黑。」

　　聽到這裡， 沈澄不由豎起了耳朵。

　　吳阿姨回憶道：「其實這也是有原因的。還不是……」她突然停了嘴，想起來兩個老闆都不在家， 才又開口道：「還不是那兩個不負責的大人給鬧的。那時候夫人和先生的感情還沒走到這地步， 至少偶爾還會在一起吃頓飯搞個家庭聚餐。」

　　「雲川五歲左右吧， 兩個人約好了時間地點，由夫人帶著雲川去定好的餐廳。結果走到半路，夫人公司出了點問題， 又調轉方向先去公司。一忙直接從中午忙到晚上，把聚餐的事情給忘記了。」

　　「夫人回來後，先生就和她大吵了一架。兩個人吵到後半夜，我都插不上嘴。直到他倆兒歇戰了， 我就問了一句『怎麼沒見雲川，雲川哪去了？』」

　　說到這裡，吳阿姨一刀拍碎了蒜瓣， 怒道：「你猜怎麼著！？夫人一拍額頭，說哎呦，我給忘在公司了！」

　　那時候何琴的事業剛起步，公司樓又小又破， 衛生間還漏水。

　　洛雲川睡在何琴辦公室裡間，最後檢查門鎖的人沒發現他，等他睡醒，就是在黑漆漆，飄著似有似無滴水聲，一個人影兒也沒有的地方待到了後半夜。

　　這是很久遠的事情了，沈澄沒辦法穿梭時間去把那個五歲的洛雲川救出來，只能給現在十六歲的洛雲川多燒幾道愛吃的菜。

　　離除夕還有一天時，吳阿姨也走了，她的家人還等著她回去守歲呢。

　　來來去去，偌大的一個房子，只剩下沈澄和洛雲川。

　　那這年也得過，還得好好過。

　　走之前吳阿姨已經準備好了餃子餡，□好了面皮。沈澄七點多起床，簡單做了點早餐吃。取出冰箱裡的餃子餡和面皮，開始包餃子。

　　他包完一籠，洛雲川才睡醒。頂一頭亂翹的頭髮，打著哈欠下樓，在沈澄身旁坐下，動手幫他包餃子。

　　除夕前夜，洛雲川通宵直播，他躺上床時晨光微亮，到現在還沒兩個小時。

　　「眼睛都睜不開了，去多睡會兒。」沈澄眼神示意了下放在桌子上的早餐，道：「睡之前把早餐吃了，自己熱一熱。」

　　聽話地吃完早飯，洛雲川卻沒上樓，撿起一張面皮堅持幫沈澄包餃子。

　　半夢半醒間，一張面皮被他糟蹋得不成樣子。

　　「去睡會兒吧。」

　　「不要，我一個人睡在床上，好像只剩下自己了，太冷清。」

　　說洛雲川嘴笨吧，他有時候說出來的話卻賊戳人心窩子。

　　至少，沈澄算是服氣了。他把包好的餃子和剩下的餡料放進冰箱，洗乾淨手，陪洛雲川回臥房躺下。

　　身邊有了熟悉的人的氣息陪著，洛雲川粘床就睡。沈澄昨晚睡得早，這會兒睡不著，乾脆取來一本書，靠在床背上看。

　　伴著輕微的書頁翻動聲和洛雲川的呼吸聲，所謂的冷清被捂熱乎了，軟化成一種溫水般的閒適。

　　這一覺直接睡到大中午，洛雲川滿足地伸了個懶腰，神清氣爽。

　　兩個人一起把剩下的餃子包完了，這些餃子是要留著晚上吃的，中午不能動。

　　中午飯由沈澄做。菜單是板栗燉雞湯、酸白菜、芸豆肉絲。

　　幫沈澄打完下手，廚房就用不上洛雲川了。這傢伙兒幫不上忙，卻還賴著不想走，倚在門口看沈澄忙前忙後。

　　看著看著，突然就不再滿足於眼睛。

　　正在忙，突然聽到『卡嚓』一聲。回頭就見洛雲川的手機鏡頭對著他。

　　沈澄道：「做飯你也拍？」

　　「拍，我好幾年除夕沒吃過家常菜了，都是出去吃的。」洛雲川笑道：「當然要紀念一下。」

　　白髮的白雲君V：想快點成年，買一個房子。〔圖片〕

　　圖片裡一個清瘦的身影站在流裡台後，左手鍋把右手鐵勺翻炒食物，圓鍋周圍香氣四溢。

　　哪怕只能看見肩膀以下的部位，也輕而易舉猜到這是誰。

　　已入小哥哥粉籍：你這還沒分班呢，就想成家了！？

　　寒風中瑟瑟發抖：小哥哥還會做飯！？看鍋裡的菜品相不錯啊，芸豆炒肉？

　　煙花煙花在哪裡：剛睡醒就被秀一臉。昨晚我和up主一起通宵，up主醒了有人餵飯吃，我醒了卻要去公司加班〔再見〕。老闆，我想談戀愛，不想加班！

　　吃飯的時候沈澄想起秦編的短信，問道：「洛雲川，你能幫我註冊一個微博賬號嗎。」

　　他自己的手機不太好使。

　　聞言，洛雲川突然被飯嗆了一下。他道：「你想玩微博了！？」

　　意味深長地看了洛雲川一眼，伸手拍拍洛雲川的背，沈澄道：「吃個飯都能嗆到？我不玩。」放心好了，至少目前不玩。

　　萬一把洛雲川嚇得不敢再提小哥哥，豈不是沒有新內容可以看了。

　　小不忍亂大謀，所以，先養著唄。

　　沈澄想著，道：「秦編說宣傳需要用到，讓我最好也註冊一個。」

　　「簡單。」洛雲川放下心來。

　　註冊賬號要不了幾分鐘，洛雲川很快就給注上了。應秦編的要求，微博名用筆名『六水』。

　　賬號掛在洛雲川的手機上，關注完秦編、綠風出版社官博，還有其他幾個秦編發過來的大V後，又申請了認證。等認證申請下來，就可以進行後續的出版宣傳。

　　這個賬號主要就是用來轉發一下官博、宣傳博的動態，沈澄的手機不頂用，賬號登在洛雲川的APP上，有@的話洛雲川就幫他轉一下。

　　「這個賬號你不拿來玩嗎？」洛雲川輕咳了一聲，道：「你……不玩微博？」

　　「不玩。」

　　那……我是不是可以……

　　「小竹竿兒，咱倆兒也互粉一下吧。」

　　「嗯？你確定？」這幾個字沈澄說得很慢。

　　雖然有暴露的風險，可是洛雲川更不習慣兩人的微博看起來像陌生人。取得沈澄同意後，他相當大膽刺激地將兩個賬號互粉了。

　　在洛雲川看來，以沈澄對網絡的熱衷程度，『六水』的賬號很可能就完全是白雲君代理了。

　　吃完飯，洛雲川開了直播間，沒直播遊戲，和沈澄一起看往屆的春晚，與粉絲們閒聊互動。等時間差不多了，兩個人提著打包好的餃子，去沈蘭的工廠。

　　廠子的值班室裡有小廚房，等天黑了，把餃子熱一熱，三個人就可以圍著小圓桌，一邊看春晚一邊吃晚飯了。

　　沈蘭要到七點左右才有空閒，兩個人便先在廠子周圍遛彎兒。

　　走進一個林蔭小道，兩邊高高的樹木將天空劃分為零零散散的幾何圖形。

　　儘管限制煙花，首都仍有人貪那份熱鬧。

　　絢麗的煙火炸開在天際，幾何圖形被注入紅的、金的、藍的等等斑斕色彩。洛雲川望著那些色彩，聯想到婚姻殿堂的彩色玻璃。

　　走著，隱隱約約傳來歌聲。

　　一首說不上來究竟是什麼味道的英文歌，由遠及近。和那歌聲一起到來，一起清晰的，還有一群男男女女。

　　他們大多兩兩一對兒，大聲笑鬧，拉響一種會噴出彩粉的禮炮，唱著歌，迎面走來。

　　越來越近，歌聲越來越激昂。

　　兩方錯身而過的剎那，有人突然向著沈澄和洛雲川拉開禮炮。

　　『彭』的一聲，畫師的染料傾灑在名為世界的畫布上。

　　洛雲川下意識將沈澄護在懷裡，但還是被那水一般傾倒而來的彩粉淋了滿身。

　　那是混雜七種顏色的粉，落在身上的那一刻，化作了彩虹。

　　「新年快樂！」那些人這麼說道。

　　生氣慢慢變成無奈，頂著滿臉滿身的彩色，沈澄和洛雲川笑了笑，回道：「新年快樂！」

　　伴著歌聲，那群人又走遠了。

　　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牽手，擁抱，接吻，走在自由的小路上。洛雲川感慨道：「真開心啊，他們。」

　　聞言，沈澄看了洛雲川一眼。他這才想起來，洛雲川英文不好，聽不懂歌詞的意思。

　　『願這世界上有一條鋪滿自由的路，

　　不被諒解、無處可歸的人在此歡聚，

　　攜手同行。』

　　「怎麼了？我說錯了嗎？」見沈澄表情有點不對，洛雲川困惑道。

　　輕笑著搖了搖頭，沈澄拉起洛雲川的手，他拉著洛雲川往前走，一句未及深思的話脫口而出：「我們難道不開心嗎？」

　　適時一朵煙花盛開在天空，聲勢浩大，燦爛絢麗，既像洛雲川的心跳，又好似他的心情。

　　回去後，沈蘭見兩人一身的七彩色，驚道：「你們去哪兒瘋了？」

　　兩個人只是笑，像是默契地守著同一個秘密。吃飯前，借值班室的衛生間沖了個澡，洗掉彩粉。

　　晚會開始後，三個人圍著小圓桌，守在值班室破舊的電視機前，一邊吃餃子一邊看依舊不怎麼好看的春晚。

　　臨近尾聲，值班室已經被屋外的煙花聲淹沒了。

　　倒計時結束。

　　洛雲川迫不及待地撲到沈澄身邊，蹲下身將胳膊搭在沈澄的腿上，他的下巴枕在沈澄膝蓋上，問道：「小竹竿兒，你許了什麼願望啊。」

　　「問別人的願望前，要先說自己的。」

　　「我的願望啊，三年，不，也許要七年，七年之後你將親眼看見。」那時候，我會擁有實現願望的實力，洛雲川想著。

　　「你的呢？」洛雲川問道。

　　「我的啊。」沈澄垂下目光，注視著趴在自己腿上的洛雲川，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道：「我在心裡說，眼前這個笨蛋不論許下什麼心願，我都會幫他實現。」

　　比起許下心願，他們更像是為彼此立下誓言。

　　三個人在小小的值班室裡，狂歡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