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張韌對楚周說的話半信半疑,他總覺有哪里不對,但是又說不上來,只是對危險的本能讓他牢牢守在了楚周身邊。
村前的小河邊有幾個婦女在洗衣服,婦人們聚在一起一邊說笑一邊用木棍捶打衣服,靠近岸邊得地方,還有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坐在石頭上曬太陽。
老人們看見楚周也很高興的,遠遠的看見楚周就衝他招手,幾人走過去,上了年紀的老人眯著眼打量了一會兒楚周,滿意的拍了拍楚周的手臂,“好孩子,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俊。”
旁邊的老人也附和道:“你媽有福氣,以後神靈一定會保佑你家。”
再次聽見這種似是而非的話,張韌心裏不得勁的的很,他上前將楚周攔在身後,“老人家這話是什麼意思?”
幾個老人先是被他的面容嚇了一跳,隨後見他是外村人,神情頓時就不善起來,“這是我們村裏的事,外地後生少管。”
張韌還想說什麼卻被楚周扯了扯袖子,只能忍耐下來。
“老人家,我們是楚周的朋友,陪他一起回來探親的,”曲宴寧笑著出來打圓場,他相貌長得好,人又有禮貌。幾個老人的神情緩和下來,“我們知道的,村長說了。”
曲宴寧閒聊似的說,“我們都來了快兩天了,怎麼都沒看見村子裏跟周周一樣大的?想找個聊天的人都找不到。”
老人聞言卻是笑了起來,遍佈皺紋的臉上充滿了嚮往,“他們都去侍奉神靈了。”
“侍奉神靈?”
老人得意的笑了笑,渾濁的眼珠在他身上掃視,“你們外鄉人神靈不會保佑的,不然就你這長相,神靈一定會喜歡。”
“……”曲宴寧乾笑了兩聲,“是,是嗎?”
跟老人又聊了幾句,每每說到神靈,對方的神情總是充滿崇敬,再多的卻不肯跟他們外鄉人說。
發現再問不出什麼資訊,幾人才打算離開。
正準備往回走的時候,卻發現有幾名村民抬著兩口棺材出來,棺材沒有蓋蓋子,就這麼敞開著。
抬棺的四個中年人將棺材重重往地上一放,扯著嗓子喊道:“老六家的,你們家老六不見了。”
“什麼?昨天晚上都還在樓上放著呢!”在河邊洗衣服的一個婦人跑上來的,瞪著眼睛嚷嚷道。
抬棺的男人不耐煩道:“不見了,你自己回去看。”
女人不信,咚咚咚的端著木盆就往家裏跑去。
為首的男人對過來的村長說,“老六找不到了,這兩個我們先請神婆做法?”
老村長背著手往另一邊走,“我去請神婆。”
村民們自發圍成一個圈,遠遠的看著中間的兩口棺材,氣氛有些凝肅,誰也沒有出聲。
直到老村長領著一個滿身黑衣的中間女人走過來,村民們才恭敬的出聲:“神婆。”
神婆點點頭,臉上的神情很嚴肅,她圍著棺材轉了兩圈,問道:“還有一個呢?”
抬棺的漢子說老六不見了,老六家的已經去找了。
神婆神情沉了沉,接著揮了揮手,“那就先開始吧。”看他們司空見慣的神情,似乎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這樣的事情了。
抬棺的漢子恭敬的應了一聲,退到了老村長的身後。
神婆圍著兩口棺材緩緩的走動,嘴裏念念有詞,曲宴聚精會神的看著,卻忽然發現神婆還有棺材上都冒著濃濃的黑氣,他一愣,定睛去看,卻又什麼都沒有了。
神婆圍著棺材一邊念,一邊緩慢走動,轉了幾圈後,她在棺材頭停下來,拿出了兩個面具。
面具是木制的,整個被塗成了黑色,眼睛還有嘴唇的部位卻是紅色,上面還刻著好些形狀奇怪的花紋,神婆低喝了一聲,動作很快的將面具扣在了兩名死去的村民身上。
“落蓋!”神婆用沙啞的聲音沉沉喊了一聲。
抬棺的漢子迅速上前將棺蓋扣上,然後取出粗長的釘子,將棺材的四個角死死的釘住,隨後再用粗糙麻繩緊緊捆好。
老村長在棺材上敲了敲,“都釘牢了?”
男人連連點頭,“我們辦事,您放心。”
老村長擺擺手 ,讓他們把棺材抬到後面埋好。
男人們抬著棺材從曲宴寧他們面前經過,曲宴寧彷彿又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
一行人往村子後面走去,圍觀的村民晦氣的呸了一口,各自散開做事,彷彿這棺材裏裝的不是剛剛死去的同村人。
怪異的感覺繚繞在心頭,曲宴寧忍不住看了一眼謝祈,謝祈拍拍他的頭,“回去再說。”
打道回府,家裏沒有人,莊夢好像出門了,四人在八仙桌前坐下來,張韌首先憋不住了,直接問道:“楚周,你沒覺得你們村有點怪怪的嗎?”
楚周垂著眼睛,眼睫顫了顫,“偏遠落後的山村不都是這樣嗎?”
“……”張韌噎了一下,氣勢頓時弱了下來,他放柔了表情,輕聲說,“我們是朋友,你要是遇見困難,不如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
曲宴寧附和著說是呀。
楚周臉色有些蒼白,他咬了咬唇,輕聲說,“我能有什麼困難呢,我媽在這裏,我的家在這裏,我不會有事的。”
張韌還想問什麼,看見他的神色卻不忍再逼他,換了個略輕鬆的話題說道:“我們要在這裏留多久?伯母不是生病了嗎,等回了申市還可以帶她去醫院檢查一下,這裏的醫療條件太落後了。”
楚周動了動嘴唇,看向他,“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跟你們說……”
楚周捏了捏手指,輕聲說,“我準備留在村裏陪陪我媽,你們在這裏玩一陣,玩膩了就回去吧。”
張韌氣急,“你讓我們把你一個人留在這?”
曲宴寧也說不行的,“我們是一起來的。自然也要一起走。
”
楚周笑著搖搖頭,“我家在這裏,我在這多住一陣子而已,你們怎麼反應這麼大?”
張韌說不出話來,畢竟楚周的話表面看根本沒有問題,但是這個村子處處充滿了詭異,張韌相信自己的直覺不會騙他,村子裏絕對不同尋常。
“你們都在呢?”莊夢推門進來,看見他們都在屋裏,笑了起來。
她提著一個菜籃子,裏面裝了一顆大白菜,還有幾個雞蛋,“我去後面的地裏摘了點菜,又換了幾個雞蛋,晚上可以吃燉蛋。”
楚周上前把菜籃子接過來給她放到廚房裏去,讓她去坐著歇歇。
桌上的氣氛不怎麼好,莊夢抿了抿頭髮,輕聲問道:“怎麼了。你們鬧矛盾了?”
張韌搖搖頭,笑著說沒有,“就是周周想趕我們回去,但是我們沒玩夠,哪里捨得走。”
“這孩子……”莊夢笑起來,“我說說他去,回來看看我住兩天就行了,你們在這玩兩天,到時候還是一起走。”
張韌說好,問道:“您不跟周週一起走嗎?申市的醫療條件更好,您的身體也可以去做個檢查。”
“我啊……”莊夢輕輕搖頭,“我在村子裏呆了大半輩子,走不了了。”
張韌以為她是習慣了村子裏的生活捨不得離開,也不好再說什麼。
吃晚飯時候,老村長帶著一群村民抬著紮著紅綢帶的箱子熱熱鬧鬧的到了楚周家門口。
曲宴寧好奇的湊到門口看。
村民把綁了紅綢帶的箱子抬進來打開,裏面裝滿了布料還有碗筷瓷器,另一個沒有蓋子的籃子裏則裝滿了豬肉蔬菜。
老村長開口道:“莊夢啊,楚周現在也回來了,咱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後天舉行慶典,這都是村裏人給你們家的賀禮。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後天你記得帶楚周過來。”
莊夢笑著接話道:“周周才回來,這麼著急就要辦慶典了?”
老村長嗨了一聲,說村裏的情況你也知道的,慶典越早越好。
“好,”莊夢答應下來,“後天我帶著周周過去。”
老村長這才滿意了,笑的滿臉都是褶子。
人走完了,曲宴寧才奇怪的道:“伯母,村裏這是要辦什麼慶典?”
“村裏的習俗,每年都要祭拜神靈,舉辦慶典,”莊夢笑著說,“你們是外地人,到時候就在家裏看著,不要出去。”
曲宴寧懵懂的哦了一聲。
等莊夢去廚房收拾碗筷的時候,曲宴寧才小聲的說。“我怎麼覺得這個什麼慶典,那麼邪性,而且一定要周周到場。”
謝祈淡淡的說:“你的感覺沒有錯。”
曲宴寧驚訝,“那周周不是會有危險?”村裏人這麼急著辦這個慶典,還一定要周周到場,看起來就像電視劇裏演的,要把楚周做祭品送給神靈。
謝祈起身朝外走,“他暫時不會有危險,我們先去後面看看。”
楚周跟莊夢在廚房裏收拾,張韌跟他們說了一聲出去走走,便也跟著他們一起出去了。
巷子裏有路可以直通後面,他們彎彎繞繞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出口,狹窄的巷子口對著一片昏暗的山林。
林子裏傳來罵罵咧咧的聲音,聲音聽起來像剛才那幾個抬棺的漢子,他們沒有出去,就站在巷子口的陰影裏。
張韌皺了皺眉道:“從他們過來到現在已經好一會兒了,怎麼還在挖坑?這麼挖下去,是要挖多深?”
正常落棺的坑,最多一米多也就夠了,就他們挖的時間算,這個坑至少也得有三四米了。
“他們挖這麼深做什麼?”曲宴寧小聲問道。
謝祈抿著唇,神情有些冷,“戴面具,棺材釘死,深埋,這不是在埋死人,而是在鎮壓惡鬼。”
“惡鬼?”曲宴寧不解,“可是那不是他們的親人嗎?”
謝祈說,“你看見他們有人悲傷嗎?”
曲宴寧一愣,才反應過來,這場奇怪的葬禮,從頭到尾沒有人表現出傷心過,所有的村民都是冷漠又抗拒的。
“先回去吧,”那些漢子還在罵罵咧咧的挖坑,謝祈撚了撚手上的佛珠,“還有幾個問題要弄清楚。”
回到家裏,楚周正跟莊夢坐在門口剝豆子,看見他們時笑了笑,“這麼快就回來了?”
謝祈說就是隨便走走,他的目光投向旁邊的莊夢,“村子周圍有廟嗎?”
莊夢一愣,隨後垂下頭繼續剝豆子,“好好的問這個做什麼?村裏人只信奉神靈,怎麼會有其他的廟。”
“以前呢?”謝祈繼續追問道。
莊夢歎了一口氣,說有的,“百年前還有,一共三座廟。但是後來……就漸漸荒廢了。”
為什麼會荒廢,不用說也知道。
謝祈問了廢廟的位置,就先進了屋子,曲宴寧跟張韌沒有跟上去,蹲在旁邊幫他們一起剝豆子。
莊夢發愁的歎了一氣,跟曲宴寧說,“那位聽你的吧?你勸勸他,這兩天不要在村子裏走動了,等慶典結束了,我送你們還有周週一起出去,這個地方,玩這些日子也該玩膩了,待久了不好。”
“媽,”楚周短促的喊了一聲,莊夢摸摸他的頭,“你都這麼大了,怎麼還跟個沒長大的孩子似的,回了家還不願意出門了。”
楚周悶悶的沒有說話。
曲宴寧聽著總覺得心裏的有點怪怪的,他剝完豆子站起來,一時間有點頭暈,他低著頭揉了揉太陽穴,卻忽然看見莊夢身周纏繞著濃濃的黑氣,這黑氣比他之前在神婆還有棺材身上看到的更濃更重。
“莊姨你——”曲宴寧話猛地一頓,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莊夢笑著看向他,“怎麼了?”
曲宴寧疑惑的搖搖頭,說沒什麼,“站久了有點眼花,我還以為你頭上有個蟲子呢。”
莊夢搖搖頭,笑著催他們進去休息。
曲宴寧揉著眼睛上樓,一時也不知道剛才看到的是真的還是只是自己眼花。
“豆子剝完了?”謝祈放下書。
“嗯,”曲宴寧憋了一會兒還是憋不住,把自己看到的黑氣跟謝祈說了。
“來,”謝祈衝他招了招手。
曲宴寧走到他跟前,垂著手像一個接受老師檢閱的學生。謝祈伸手在他腹部摸了摸 ,接著又在他眼瞼上碰了碰,輕笑道:“觀氣的第一步,你已經會了。”
曲宴寧滿臉茫然。
謝祈手落在他頭上輕輕拍了拍,“你看到的都是真的。”
“可是那是什麼呢?”曲宴寧不解道。
謝祈坐在椅子上,神情淡淡的,“陰氣。”
曲宴寧還不是不懂,懵懂的看著他。
謝祈拉著他坐下來,難得神情有些嚴肅,“如果我沒看錯,這個村子,原本是為了鎮壓惡鬼而存在。”
“但是現在……”他緩緩撥動佛珠,“村子風水被破,村民信奉鬼神,這裏早就從風水福地變成了聚陰之地。”
“變成聚陰之地會怎麼樣呢?”
謝祈說:“聚陰之地,養的是死人。”
曲宴寧隱約猜到了什麼,“那這裏的村民……”
謝祈轉頭看他,眼裏的情緒很淡,“這就是之前你沒看到的那一部分了。”
活人在聚陰地生活,以惡鬼為信仰,所以這些年來,村子裏的新生兒越來越少,而還活著的人,也在悄無聲息的死去。
“是那些毒瘡?”
“那只是陰氣入體的顯現。”謝祈說,“惡鬼已經出來了,這只是一個開始,鎮邪的廟宇已經被毀,沒有人能救他們。”
曲宴寧打了一個哆嗦,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來,“那我們待在這裏做什麼?我們帶上莊姨趕緊離開吧。”至於那些村民,想來也不會聽他們的,只能等出去後讓員警來處理。
謝祈搖搖頭,“後天就是慶典,慶典結束前,我們走不了。”
曲宴寧艱澀的張了張嘴,“那怎麼辦?”
“等吧,”謝祈笑起來,見他被嚇的像個鵪鶉,沒忍住在他頭上揉了揉,“放心吧,不會有事,莊姨不是說了等慶典結束就可以離開”
曲宴寧卻還沒從驚嚇裏回過神來,他把外衣脫了鑽進被子裏縮成一團,悶聲悶氣的說封建迷信真是害死人。
謝祈失笑,也在他身邊躺下,暖融融的體溫透過相貼的肢體傳過來,曲宴寧發涼的四肢才暖了過來。
翌日,村子裏到處都掛滿了紅綢緞,村前的空地上搭起了高臺,臺子上掛滿了各色彩綢,每個村民臉上都是喜悅的笑容。
曲宴寧一大早就被謝祈從被窩裏叫了起來,說要去村外的廟裏看看。
兩人繞過高臺,往河對岸走過去。
據莊夢所說,村外一共有三座廟,兩座在村尾,分別就在兩邊的山嶺上,還有一座在村頭對面的林子裏,從獨木橋上過去,就能看到。
村前的小河不寬,河水很平緩,一根大樹的枝幹橫在窄處,就是一簡陋的木橋了。
謝祈腳步平穩的走在前面,後面的曲宴寧戰戰兢兢的抓著他袖子,走的搖搖晃晃的。
過了橋,右手邊不遠就是一個小山坡,順著山坡走上去,再往前走幾步的,就能看到一個破破爛爛的亭子。
亭子裏有一座被推倒的羅漢石像,石像殘破不堪,上面落滿了灰塵跟蛛網。
應該就是莊夢說的廢廟了。
曲宴寧四處轉了轉,也沒發現什麼,“我們來這裏做什麼?”
謝祈卻道:“村頭一座,村尾兩座,形成了一個品字形狀將村子包圍起來……是困陰鎖龍局。”
“這裏鎮壓的至少是百年以上的厲鬼。”
曲宴寧說:“厲鬼現在出來了嗎?”
“嗯。”謝祈點頭,“回去吧。”
曲宴寧心裏慌慌的,他亦步亦趨的跟在謝祈身後,憂心的問道:“被鎮壓的厲鬼這麼厲害,周周明天真的不會有事嗎?”
謝祈牽著他的手腕從橋上走過去,看見他惴惴不安的模樣笑道:“怕了?”
曲宴寧點頭,不好意思的說是有一點怕的。
“放心吧,”謝祈伸手揉揉他頭,“有莊夢在,楚周不會有事的,明天我們看著就好。”
“莊姨?”曲宴寧驚訝的瞪大眼睛,忽然想起來她身上那濃重無比的陰氣,顯然不是普通人會有的,他攥了攥手指,“周周知道嗎?”
到了對岸,謝祈輕輕鬆開他的手腕,溫熱的手指點在他眉心,眼神溫和的注視著他,“你要學的第二件事,少問,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