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公關是個難做的活
這條微博發出來之前, 戚千百一直在旅館裡找人,但是他現在孤身一人來到這樣的鄉村野店,身上沒帶任何有效證件, 沒辦法通過正常管道查客人的個人資訊。
前臺接待是個大媽, 戚千百進了旅店大廳後也不辦住房手續,就在大廳裡到處轉悠, 前臺大媽脾氣很差,敲著桌子吼戚千百, 到底住不住, 不住就滾。
戚千百走到前臺, 摘下墨鏡面無表情地盯著大媽,大媽有些害怕:“怎麼了,想動手啊你……我報警了啊。”
大媽抖著手去拿旁邊的座機, 戚千百眼疾手快一把按住電話聽筒,他在大媽尖叫起來之前,說道:“昨天到今天早晨,入住的客人有多少?”
大媽結巴著問道:“什、什麼意思……”
戚千百皺起眉頭, 雙眉之間形成一條深深的溝壑。他這樣看上去很凶,一副要隨時暴起傷人的模樣:“把你們登記住客的本子給我看看。”
——沒錯,既然沒辦法通過正常途徑查看客人的資訊, 那他只能採取非常手段了,不管用什麼辦法,威逼或是利誘,他今天都一定要把余溫找出來。
但是他剛剛得罪了大媽, 對方當然不會配合,她嚴厲地拒絕了戚千百:“那不行,客人的資訊我們不能隨便透露。”
戚千百冷漠地從口袋裡拿出錢包,看著那位大媽,將兩張毛爺爺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大媽瞥了錢一眼,很有骨氣:“不行,這是原則問題,我不能……”
戚千百又從錢包裡抽chu一張毛爺爺,放在之前的兩張上面。
大媽張了張嘴:“別以為你有幾個臭錢……”
戚千百有些不耐煩了,加快了抽錢的速度,大媽看著他一張一張往上摞毛爺爺的,嘴已經合不上了,她從來沒見過人往外扔錢能像扔撲克牌一樣,更何況戚千百出的價格能頂她一年的工資。
錢在這個窮地方很好使。
戚千百把錢包輕輕合上,看著大媽皺起眉頭道:“登記本拿來。”
大媽鬼鬼祟祟地朝四下看了看,從抽屜裡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戚千百,然後急急忙忙把桌上的錢折起來,那摞錢太厚,她塞不進口袋,只能胡亂掖在褲腰裡。
——世上根本沒有絕對的忠誠,如果表現出忠誠,那只能說明背叛的籌碼還不夠。
況且面前這位也不是什麼忠誠的人。
她藏好錢之後,對戚千百說:“這一頁就是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入住的客人,你快點看,不要被別人看見。”
戚千百拿出手機,把那一頁的客人名單拍下來,收進口袋裡,然後轉身往樓梯上走去。大媽似乎想攔住他,但是摸著褲腰裡一遝厚厚的鈔票,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昨天入住這家旅店的人並不多,戚千百決定一間房一間房地找,他覺得憑他對余溫的瞭解,只要對方站在他面前,他就一定能認出他。
挨家敲門找人很困難,戚千百敲開第一家個房間的時候,裡面是一對情侶,戚千百盯著其中的男人看了半天,然後走過去用手捂住對方上半張臉仔細端詳,嚇得那女的差點報警。
戚千百其實挺無辜的,余溫在公眾平臺裡只露過下巴和手,且他消失了一次,再回來之後,乾脆連下巴都不露了。
所以他只能靠記憶中的那個下巴來找人。
聽上去像在搞笑。
戚千百本來以為自己粉了余溫這麼久,已經足夠瞭解他了,但是最近的事讓他漸漸對自己的判斷力產生了懷疑——他不知道余溫的長相、真名,甚至不知道他的聲音。
對,他現在連最喜歡他的聲音都搞不清楚了,余溫現在的聲音跟以前不同,不是細微的差別,而是能聽出明顯的不同,如果不是他說話的語調沒變,戚千百就要以為他像自己講的鬼故事那樣,被奇怪的生物佔領了身體……
他甚至懷疑過寧驚鴻。
後來東子告訴他,聲優原本就可以偽裝出很多種聲音,他們在播錄的時候很少用自己的聲音,日常說話與直播中聽到兩個不同的聲音也完全有可能。
這真令人沮喪。
戚千百沒去下一個房間,他靠在走廊的窗戶外邊思考,失敗一次之後確實對他打擊不小,也得想一想,到底要不要繼續找下去,以及找到余溫真的有意義嗎,他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
“叮咚。”
微博特產關注的提示音格外響,戚千百就是那個時候看到了余溫發的那條微博。
戚千百頓時忘了之前的頹廢,精神百倍地沖出旅館。他一邊往外走,一邊撥通了發小的電話。
“喂?東子,你能根據發微博的人定位他的位置嗎?”
林瑞東正睡眼惺忪滿頭亂毛地摟著一個女人逍遙快活,戚千百的電話打過來,讓他差點炸毛:“……操,我現在特後悔自己學電腦,天天兒就給你找人找人……你下一步是不是要讓我給你發射衛星上天啊!哥,你是我親哥,咱能消停會兒嗎?”
戚千百緊緊皺著眉頭:“他這次離我很近,我覺得……我能找到他。”
一個多小時之後,一輛黑色越野車從101國道上飛速駛過,朝著維縣的方向沖出去——這樣一來,就可以完全排除寧驚鴻是余溫的嫌疑了,他現在在醫院陪寧母,而余溫在維縣內,同一個人不可能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
盧寧發完微博之後就把手機收起來了,他從來不回復粉絲的評論,也不回私信,甚至不怎麼看,所以戚千百轟炸式的詢問“你到底在哪兒”,他連看見都沒看見。
盧寧根據從李全妻子口中套出來的資訊來到了老魏叔家裡,看到他家的房子之後,盧寧更確認了幾分,他應該就是那位傳說中孩子很出息的人家了,其他人的家頂多是石頭和泥的材質,只有他們家,有三間水泥青磚砌的瓦房,從外面看著就非常排場。
盧寧敲了敲門,許久,屋裡才有人問了一句:“是誰啊?”
盧寧沒報自己的名號,只問:“魏老在家嗎?”
來開門的是一位婦人,看上去有五六十歲的樣子,一開門見門口站了一位元不認識的年輕人,便問:“你是誰家的孩子?找誰啊?”
盧寧聽她說話沒有口音,與這鄉下的人都不一樣,就知道自己找對了。他面帶微笑,微微低下頭:“您好,我叫寧驚鴻,是特地來拜訪魏老的。”
那婦人恍然大悟:“哦,你是來找他畫圖的吧?進來吧。”
盧寧心裡疑惑了一下——畫圖?
他跟著對方進了屋裡,他們家的屋子收拾得很乾淨,盧寧一進門就看到牆上掛著一幅玻璃相框裱裝的橫軸書卷,草書寫就,筆走龍蛇,內容好像是……西北望,射天狼,蘇軾的《江城子•密州出獵》?
有意思,純知識份子家庭啊。
盧寧又往那幅字上瞥了幾眼,跟著婦人進到裡屋。這間屋子應該是間臥室,有炕,但是總體看起來又像間書房,貼著炕放了一張桌子,一個年紀不輕的男人坐在炕上,側頭在看書桌上的什麼東西。
這大約就是老魏叔吧?
盧甯記得李全妻子說過,他腿腳受了傷,想必是在養傷。他沒做聲,倒是那婦人先朝老魏叔叫道:“老魏,快先別看了,有人找你。”
老魏叔這才回過神來似的,從黑框的老花鏡後面抬起眼,往盧寧這邊看了一眼。盧寧快步走上去,笑著說:“魏老你好,我叫寧驚鴻。”
“寧驚鴻?我沒見過你,你是誰?”
那婦人應該是老魏叔的妻子,她在一旁插嘴道:“人家是來找你畫圖的,快,先坐下,老魏這幾天在家裡可閑得難受著呢……”
她後一句話是對盧寧說的,盧寧便順勢在一旁凳子上坐下,嘴裡道謝。他注意到桌子上放著一個畫板,上面有一幅鉛筆畫的圖,粗略掃一眼,好像是單純線條組成的結構圖?
這位老魏叔還真不簡單啊……完不成是搞工程的?
“胡說八道!我什麼時候閑得難受了。”
老魏叔突然打斷婦人的話,一隻手扶著眼鏡,看向盧寧:“你到底是誰,來找我有什麼事?”
盧寧笑著說:“魏老,是黃忠明先生派我來的,說讓我來看看您。”
“哼!我就知道!”
老魏叔把右手捏著的一截鉛筆扔在桌上,身體往後倚,靠在被子上。他瞥著盧寧說:“他現在派人來做什麼,找打嗎?你什麼都不用說,趕緊回去吧,省得到時候還要我攆你回去。”
盧寧一看他這架勢,心裡頓時覺得好笑——如果真的要他回去,不會放下手裡的鉛筆擺出一副待客的姿勢吧,這位魏老還真是有意思,這麼傲嬌的?
他搬著凳子往前挪了挪,笑著說:“魏老,您先消消氣,黃先生這次派我來,就是想化解你們之間的矛盾,俗話說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嘛,有什麼誤會,大家說開了就好了。”
——雖然這樣說,但是盧甯完全不明白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誤會,黃忠明本人沒跟他提過,或者說,這傢伙或許根本連自己得罪了誰都不知道吧。
老魏叔冷哼一聲:“我們之間有什麼誤會,黃忠明他既然不用我的圖紙打地基,就自己隨便搞去好了,他願意做出來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讓他自己去做!他如果硬氣,就一直挺著,不用派人來做說客,我是不會讓步的。商人自古奸詐,唯利是圖,他黃忠明就是極具代表性的一個!”
信息量有點大。
不過盧寧稍微整理了一下,就明白老魏叔說的是什麼意思了,他應該是黃忠明之前請的工程師,後來因為用料問題起了爭執,老魏叔一氣之下,才出的這個損招——讓自己兒子給黃忠明穿小鞋。
手段有些卑鄙啊,跟他理解的淡泊名利的老工程師完全不同。
“可是……現在那個樓盤被壓著許可證,賣不出去,就發不下工資。”
盧寧微微皺起眉頭:“魏老,您知道,樓盤不是黃先生一個人的,這其中也包含咱們農民工兄弟的血汗,您不能光跟黃先生較勁啊。”
“他敢!”
老魏叔大喊一聲:“他如果敢拖欠工資,我們就去法院告他!”
盧寧急忙賠禮道歉:“您別生氣,這是我說錯話了,我的意思是,世上所有的矛盾都該有個能解決的辦法,沒必要把什麼事都放到法庭上解決,多勞民傷財啊,您說是不是?”
老魏叔大約覺得盧寧說得還有點道理,臉色雖然還不好,倒是沒再發怒。盧寧笑了笑,突然沉默了一下:“我來這裡之前,先去了李哥家裡一趟,他家娃都長大了啊。”
“你去李全家做什麼?”
“黃先生讓我去咱們受了傷的民工兄弟們家裡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問問每年的撫恤金有沒有按時發放。”
盧寧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老魏叔的表情,見他沉默,便輕輕歎口氣:“黃先生每天都很忙,下面有些事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從出了他手下私吞民工撫恤金的事之後,黃先生就上心了,所以才會讓我來親自看看。”
老魏叔聽著,臉色總算緩和下來:“算他還有點良心。”
“我還跟李哥家的嫂子聊了幾句,她好像對孩子以後的教育挺有想法,將來會送出去上學吧。”
老魏叔就說:“小孩子還是要讀書的,不能總在村裡待著。”
“對,我也覺得是。”
盧寧點頭笑著說:“想必咱們村裡也有很多兄弟有這種想法。教育費用對於他們來說,也算一筆不小的開支了,魏老有沒有想過他們的生路?”
老魏叔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盧寧仍然是那副樣子,講事情條理清晰,耐心勸說:“我也佩服魏老這樣的知識份子,但是有一句話不太贊同。商人經商來帶動經濟發展,給了一些人工作的機會,其實也在幫助窮人呢。魏老,您說是嗎?”
——老魏叔再厲害,他也解決不了一個村子青壯年的吃喝收入問題,但是黃忠明可以。
“將來用錢的地方還有,咱們跟黃先生鬧崩了,又有什麼好處呢?黃先生那裡每過一段時間就會招一次工,兩邊交個朋友,這樣黃先生那邊也解決了招工的問題,這邊也解決了收入問題,豈不是很好。”
老魏叔皺著眉頭思考一下,說道:“他的工地不安全。”
盧寧輕笑一聲:“我知道您是為他好,這樣吧,地基的事我說了不算,既然您老肯鬆口,我就先回去,給黃先生帶句話,所有的事都好商量。”
老魏叔好似對盧寧這種說法還比較贊成,就點點頭:“你也要告訴他我堅持的事,他如果再偷工減料,我就不是讓他領不到許可證了,我會直接向有關部門舉報!”
“好好好,我一定傳達到。”
盧寧說完之後,就起身跟他們告辭,老魏叔的妻子來送他出門。盧甯走到門口時,又看了一眼牆上的字卷,輕笑一聲——這位魏老,嘴裡說得冠冕堂皇,實際上還是在意自己的設計方案被黃忠明否決了吧,借題發揮呢。
好在他心裡還在乎村裡人的生活,他也不是個完全的惡人,大約人到這種年紀,就會比較固執。
盧甯不清楚黃忠明的工地到底有沒有偷工減料,但是可以確定,這位魏老是想再在黃忠明工地上做工程的。
“西北望,射天狼。好詩啊……”人一老了就怕自己變得沒用,這種心情盧寧可以理解,但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句難道不會更好嗎?做人幹什麼這樣激進。
盧寧一出村口就拿出手機打給黃忠明,對方接起來,他笑著說:“黃先生,事情我都弄清楚了,回去跟您說詳細。啊,不過我有個條件。”
“條件?”
“麻煩您準備尾款的時候,再加三成。對,到時候我們詳談吧。”
盧寧將手機合上之後,忍不住在自己咽喉的地方輕輕按一下——黃忠明不給加錢他是不會給他解決問題的,本來以為就是個小糾紛,沒想到事主這麼難搞,他最討厭跟固執的老頭子打交道了。
公關公關,說的好聽,其實就是替人家裝孫子,事主高興了給你個笑臉,不高興了或許還要揍你一頓,說了這麼久,他們居然連杯水都沒給他喝!喉嚨都要冒煙了。
盧寧一邊嘀咕一邊沿著國道往前走,他運氣不太好,走出去很遠了,才看見一輛過路計程車。盧寧急忙讓他停下,鑽上計程車:“去縣醫院,謝謝。”
盧寧坐的計程車開動的同時,一輛開得極快的黑色越野也“嗖”地一下開了過去,盧寧只看著前方,沒注意,計程車就這樣與那輛黑色越野擦身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