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薛大夫?」
薛盛安猛然聽到有人在喊自己, 連忙看向聲音來處, 原來是一個頭髮和鬍鬚都花白的老人正站在他旁邊, 笑眯眯地拿起擺在案桌上的藥材擺弄。
「您是?」薛盛安小心翼翼問道。
「我是太醫院的院判。」
「原來是徐院判。」薛盛安恍然大悟,「太子殿下跟我說,如果我有什麼事需要幫忙, 可以來找您。」
徐院判點了點頭,直白道:「老夫一生看過醫書無數,對南疆國的種種蠱術、蠱毒也瞭解不少,但這陰蛇蠱卻是不知道解法, 不知薛小郎君能否告知老夫,了卻老夫執念?」
「可以。」薛盛安點了點頭, 直接從懷裡掏出方子, 「這是所需藥材及配藥方法, 另外還需至親之人的心頭血, 每日七滴,連續服用七七四十九天就可以了。」
徐院判拿著藥方,大為驚詫。就這麼輕易地把法子告訴他了?這麼珍貴的東西, 誰不是保護的好好的, 當做獨門秘術、傳家之寶?
他原本準備了一大堆好處要換這法子呢。
薛盛安看出了徐院判的心思, 不禁笑道:「徐院判,我拿出這張方子,當然是有私心的。」
徐院判聽了這話,反而鬆了一口氣。
「您知道的,像我這種民間大夫, 能夠學到的醫術知識是少之又少,所以我希望能在給皇上治病的期間,借太醫院的藏書一看。」
「這有何難,老夫做主了,那些醫書,你隨便看,有什麼不懂的,你可以來問我。」
話落,徐院判收起方子,拿出腰間的一個牌子遞給薛盛安,「這是通行令,有了這塊權杖,太醫院大部分的地方,你都可以進去,當然,只能看,不能拿走,你要是想要抄錄一些東西,我可以派人幫你抄錄。」
「那就多謝徐院判了。」薛盛安笑著作了一揖。
徐院判中氣十足地哈哈大笑,擺手說:「不客氣。」他十分欣賞這種願意勤奮苦學的年輕人,幫持一把,也是很有成就感的。
接下來的時間,徐院判就同薛盛安探討起了一些醫術上的心得,越聊越覺得這個後生很不錯,醫藥方面的基礎打的非常牢固,而且又時常會說些讓他耳目一新的話。
在他聽聞薛盛安竟然自己琢磨,改良了幾個藥方後,他大為欣喜,簡直像是找到了知音。
他年輕時也喜歡改良前輩們的藥方,他雖然出生於醫藥大家,但他能夠二十歲就當上御醫,自己的那些改良藥方功不可沒。
「徐院判,我要先去把藥呈給皇上喝了,順便我還要為皇上針灸一下,為他疏通經絡,好逼出蠱蟲。」薛盛安看了一眼正在咕嚕咕嚕冒著泡的藥爐,打斷了徐院判的滔滔不絕。
徐院判意猶未盡地止住話頭,沖薛盛安笑道:「走,老夫跟你一起去。」
他想看看這位小大夫具體的做法。
到了寢宮,齊元帝已是昏睡了過去。
太子正在裡面看奏摺。聽到太監傳報,連忙喊人進來。
千辛萬苦地讓齊元帝喝下藥後,薛盛安又給他針灸了一番。
徐院判看著薛盛安嫺熟的針灸手法暗自點頭。
針灸完後,薛盛安跟太子打了聲招呼,隨即用金針紮破齊元帝的指尖,放出了半碗血。
那血已經有些發黑了。
太子心驚不已,徐院判拿著那碗血,也是目露驚異,他轉頭問道:「每日需放多少血?」
「一碗就可以,早上半碗,晚上半碗。」頓了頓,薛盛安又沖太子恭敬道:「太子殿下,因為藥力的緣故,陛下.體內的蠱蟲會狂躁起來,皇上剛開始可能會覺得痛苦,後面就好了。下次皇上醒來,請太子殿下告知陛下,讓他務必忍耐。」
太子微微頷首,眼中滿是擔憂之色,他看著薛盛安微垂的腦袋,沉聲道:「薛大夫這段時間就住在皇宮中吧,你可以去見葉統領,葉統領也能來找你,但是你不能出宮。」
薛盛安心頭一凜,知道太子這是要等皇上的陰蠱毒痊癒後,才會放自己出皇宮了。他抿緊嘴唇,躬身退下。
出了齊元帝寢殿後,薛盛安立馬吩咐太子派給他的一個小太監帶他去宮門處,他進宮之時,葉岩就說自己今日會一直在那裡等他出來。
走到宮門口,薛盛安正要出去時,卻被侍衛攔住了。
「通行權杖。」
薛盛安看了一眼小太監,見他搖頭,只好嘆了一口氣,向後退了幾步。
侍衛這才站回原處。
皇宮果然一點都不好,像個囚籠一樣。
薛盛安忍不住皺了皺鼻子,暗暗腹誹著。
他踮起腳尖,眺望宮門外,見不遠處果然停著一輛熟悉的馬車,於是忍不住把手放在嘴邊,擴成喇叭狀,大喊道:「千柏!」
這聲音大到附近的侍衛聽了直皺眉頭,就差怒斥一句「何人膽敢擾亂皇宮重地?」了。
然而還不等侍衛開口,葉岩迅速從馬車上跳下來,直奔薛盛安這裡。
侍衛們定睛一看,連忙行了一禮,恭敬喊道:「葉統領。」
葉統領是飛騎尉的統領,與他們的上司御前侍衛統領是一個級別的武官,又得太子的喜愛,而且武藝高強,還記得他剛升上統領的職位時,許多人不服他,不聽他的命令,但他卻只用了短短兩個月就把飛騎尉征服了。這讓他們對這個葉統領又敬又怕。
「免禮。」葉岩隨意擺手,直接走向薛盛安,但卻被侍衛們阻止了,「葉統領,不是屬下不想讓你進去,實在是皇命難違。」
「我就是同他說會兒話而已,不進宮,你們放心。」葉岩指了指不遠處的少年。
侍衛們互相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還是放葉岩進去了。不過眼睛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葉岩和薛盛安瞧。
「盛安。」葉岩不動聲色地拉住少年的手臂。
「千柏。」薛盛安眼睛亮晶晶的,黝黑清亮的眸子倒映出葉岩的身影。
葉岩睨了旁邊的小太監一眼,見他識趣地退到遠處,才開口問道:「怎麼樣,皇上的病,你能治嗎?」
「能,不過我要留在宮裡待四十九天才能出去,」薛盛安說起這個就有些怨念,頓了頓,他忽地想到什麼,又道,「太子說你可以進宮來找我,等會你去找他要個通行權杖吧。」
「好。」葉岩不放心地囑咐道,「皇宮中不比別的地方,你一定要小心,別隨便相信別人,聽到沒有。」
「知道了。」薛盛安耷拉著腦袋,聽著葉岩跟父母一模一樣的語氣同他說話,心中更怨念了。
他也不想呆在皇宮中啊。
葉岩抬手揉了揉他腦袋,笑道,「我會每天都來找你的,你有什麼想吃的,我可以給你帶。」
「我才不相信你呢,你之前說過好幾次會經常來看我的話,結果都沒做到。」薛盛安哼了一聲,控訴道。
葉岩被噎了一下,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虛。
他之前確實做過兩次承諾,都沒實現,難怪少年不信任他了。
想到這裡,他愧疚不已,連忙保證道:「這次只要我有時間,我就來找你。」
這次的承諾,不難完成,應該不會被自己打臉了。葉岩心裡默默點頭。
薛盛安也不是真的怪他,他知道他有正經事要做,不可能時時刻刻圍著自己,只不過在葉岩面前,他就是忍不住耍些小氣性而已。
等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就分開了,畢竟站在宮門處說話,實在是太引人注意了。
薛盛安回太醫院,葉岩則去求見太子,索要通行權杖。
通行權杖是拿到了,不過臉疼的滋味也體會到了。
太子殿下打算派兵圍攻南興郡城,滅殺南疆國餘黨,徹底解決掉這個後患,要他十天之後跟著大將軍去南興郡。
他身為飛騎尉的統領當然不能推卸這個任務。
也就是說,他還沒與少年見上幾次面,就又要離開了?
葉岩複雜之極地接受了太子的命令,回了武國公府。
鄭家原本都十分擔憂葉岩會因為忠勇王的事而受到牽連,但從鄭老爺子和鄭大老爺的嘴裡,才知道,原來他們家早就站在了皇上和太子那邊了。
且葉岩還在此次動亂中,立了不小的功。
至於葉岩幾天前的突然離開,也是按太子的吩咐,去尋找神醫為皇上治病,可見太子是多麼的信任葉岩。
因此葉岩一回來,全家都熱鬧起來,尤其是大房的幾個女兒,都打扮得極為鄭重來迎接葉岩。
二房頗為看不慣大房,錢氏內心更是鄙夷地不行。
但她轉眼瞧著自己的女兒也特意打扮了一下,含羞帶怯地看著葉岩時,臉頓時黑了。
按捺下想要狠狠戳自己女兒額頭的衝動,她轉念思考著大房究竟是怎樣的打算。
葉岩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女婿,樣貌、品行、能力樣樣不比京城裡的世家子弟差,尤其是還得到了太子的重視,等日後太子登基,想必葉岩也會扶搖直上。
最重要的是,他無父無母,女兒嫁過去後,還不是想怎麼拿捏就怎麼拿捏。
這麼一想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葉岩也不是壞事。
「表哥,這幾天舟車勞頓,你肯定累壞了吧,來,多吃點菜。」大房嫡長女婉娘柔柔地站起身,給他夾菜。看著葉岩的眸子水潤瀲灩,嘴裡吐出來的話又柔又軟,想必以前的大大咧咧,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
其他對葉岩有意思的鄭家女兒見她搶到先機,心裡恨得不行,紛紛效仿,一個接一個地給葉岩夾菜。
葉岩不好拒絕,通通接受了。不過那些菜,他都撥到一旁,沒嘗一口。反而另外舀了一碗湯,慢慢喝著。
對此他的說法是,「晚上還是吃少一點為好,喝點湯、養養胃。」
*
吃完晚飯後,葉岩被鄭老太爺叫去書房,詢問了一些事。
鄭老太爺之前並不知道葉岩具體幫皇上做了何事,因為皇上是單獨召見葉岩的,他也不好問葉岩。現在忠勇王死了,他總算能問了。
葉岩說了一番自己取信件的經過,惹得鄭老太爺哈哈大笑,直拍他的肩膀。
外孫能夠找到扳倒忠勇王的關鍵證據,這個功勞可不小,武國公府的未來有望了。
不過,葉岩終究是外孫,不是鄭家的子孫。
鄭老太爺撫著鬍子,想到了嫡子之前同他說過的話,忽地出口問道:「乖孫兒,你覺得婉娘怎麼樣?」
「什麼意思?」葉岩一臉莫名。
怎麼就忽然談到了婉娘?
「你知道的,你大舅這麼多年,沒生出一個兒子來,婉娘又已經及笄,再不定親就不好嫁人了,所以你大舅想讓婉娘招婿入贅,恰巧婉娘對你有那麼一點意思,你應該看出來了吧?」鄭老太爺緩緩解釋道。
葉岩點了點頭。
那麼明顯,他當然看出來了。
「祖父也覺得你大舅這個想法不錯,你們本就是表兄妹的關係,正好親上加親,你入贅到我鄭家,你舅舅肯定會在你以後的仕途上儘量幫助你,而且你和婉娘生的孩子還能繼承祖父的爵位。」鄭老太爺越想越覺得嫡子這個提議很好,想必外孫也不會拒絕這樣大的好處。
葉岩一聽這話,臉色沉了沉,他沒想到平日對他很好的舅舅竟然有這樣的打算。
難怪平日裡那些表妹們經常來找他,想必是得了舅舅或舅母的授意。
這麼一想,葉岩忽然覺得有點噁心。他果斷開口道:「祖父,外孫已經有心上人了。」
盛安都敢把他倆之間的事情跟大伯大娘坦白,他又有何不敢對外祖父說。
鄭老太爺沒想到葉岩這麼回答,訝異了一瞬,下意識地以為葉岩的心上人是他原先在南興郡認識的普通女子,有些乾澀道:「你可以與婉娘多多培養感情,你另外把那女子納作妾就是了,要是實在喜歡得不行,就把她提為平妻。」
頓了頓,又道:「如果你不喜歡婉娘的話,你舅舅還有一個嫡女,明年及笄……」
他實在是不捨得把葉岩這樣的好女婿放走。
「外孫兒的心上人是男子。」葉岩立刻打斷外祖父的話。
「什麼?男……男子?!」鄭老爺子瞪大了眼睛,又聽葉岩肯定道,「外孫的確喜歡男子。」
鄭老爺子扶著額頭,顫顫巍巍地轉身,去尋身後軟榻。
葉岩連忙扶住有些站不穩的祖父。
鄭老爺子甩掉他的手,坐下後,慢慢騰騰地喝了口茶,艱難地消化這個消息。
等緩過神來後,他睨了一眼杵在原地不動的葉岩,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跪下!」
葉岩依言跪下。他就知道自己說了這事肯定要下跪,早就做好了準備。
鄭老太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厲聲道:「你可想過你九泉之下的父母要是知道你不娶妻生子會如何?你這是要斷了葉家的血脈,你不覺得愧對葉家祖先麼?」
葉岩微不可見地蹙了下眉,我要是入贅到鄭家,不也是斷了葉家的血脈麼?孩子又不會跟我姓。
但葉岩卻不敢把心裡話說出來,他怕外祖父會氣死。不過他對外祖家的歸屬感還是因為外祖父的話消散了一些。
這裡終歸不是他真正的家。
「小岩,你要知道,要是你有龍陽之好的事傳出去,你的仕途肯定要受阻,你還是與那人斷了吧。」鄭老太爺語重心長道。
「太子殿下知道我的事,他並不反感。」
鄭老太爺:「……」
「外祖父,我葉岩此生只愛一人,就如同我阿父一生只愛我阿母一樣。」
鄭老太爺聞言,腦海中忽然浮現二十年前女兒跪在他面前,說自己此生只愛葉威的畫面,臉色不禁變幻莫定。
良久之後,他嘆息一聲,趕他出去:「罷了,我也不逼你,我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他之前做過一回棒打鴛鴦的事了,女兒到死都未曾得到自己的祝福,他後悔卻也無法彌補。如今,他不想讓葉岩也同他生分了。
「多謝外祖父。」葉岩鬆了一口氣,轉身出去。
在打開房門的那一瞬,他忽然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問道:「你那心上人是誰?」
葉岩遲疑了一下,還是道:「正在給皇上治病的薛大夫,就是那位在金平縣救我一命的至交好友。」
「……」
葉岩等了一會兒,身後久久沒有傳來聲音,他只好輕聲道:「外祖父好好休息。」
隨後抬步出去了。
房間裡,半晌後才響起了一道感慨聲。
「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