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明子看著嚇到尿濕褲子的羅繼才被拖了出去後,她看向皇上,雙膝落地說道:「謝皇上允許民女問罪于羅繼才。」
「你如何知道許嬪、羅仁和梅以文這些事?」
花明子於是將她從許嬪的身世背景而追查出來的情況全盤托出。
應炎隆原本就追查到羅仁與九王爺來往甚密,而她在追查許嬪背景時,意外發現許家與九王爺走得極近,經常運送物資進入王爺府——這些物資經追查,全是煉武器所需要的金屬。雖說羅家這半年來與許家極為友好,但再友好,也不至於讓許嬪以清白被毀罪名誣諂另一個人,此事必然事出有因。所以,她又找來許嬪婢女,逼她說出許嬪應邀至羅貴妃處賞花飲酒時,被羅繼才下藥迷奸一事。
黑行健聽到最後,臉色已經鐵青、額上青筋暴出。
「朕只一心哀悼梅以文的死,竟連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等事都一無所知。」黑行健眸中滿是怒氣,沉聲說道。
花明子咬住唇,敢怒不敢言。
若非皇上有意縱容,對於許嬪控欣一事漠不聞問,羅貴妃怎敢放任宮牢裡的差役行刑,應炎隆又豈會至今仍在宮牢裡受苦?
此時,費盡力氣才走到「乾房」門邊的應炎隆一看到她這般神色,心中一驚,就怕她怒極之下說出不該說的話,連忙啞聲開口喚道:「明兒……」
花明子一聽這聲音,驀地回頭,恰巧看見佝僂著走到門邊的應炎隆,淚水啪地掉了下來。
不過幾日時間,他竟渾身傷痕累累,連走路都無法打直身體,臉龐也瘦得只剩一層皮,整個人老了十歲不止。
花明子飛撲過去,抱住應炎隆的身子撐著他,阻止他倒下去。
應炎隆喘著氣,說不出話,只是紅著眼眶。
雖然不知皇上會否聽信她的話,也不知道曉得了這麼多內幕的花明子和他能不能繼續活著,但至少他們見面了。
應炎隆緊攥著花明子的手,眼也不眨地緊盯著她。「你看起來很好……」
花明子撫著他的臉,努力想眨幹淚水以看清楚他。
如果她內心原本還有一絲擔憂他會因為羅繼才招惹出這些禍端而怪罪於她的念頭,一看到他連傷成這樣了,都還在擔心她好不好,她還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只是愈看清楚他,她的淚水就掉得更加不可收拾——他身上並無大傷,可他憔悴的枯槁模樣如同將死之人。早就聽聞宮牢用的是內傷刑罰,比外傷更讓人痛不欲生,痛到瘋癲者尚且有之。他原本也是養尊處優的,怎麼承受得了那些折磨……
「我沒事的。不過是因為想家,瘦了點罷了……」應炎隆撫著她的臉,朝她笑著。
花明子緊握著他的手,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埋首到他懷裡。
「請皇上體諒她身子不好,來日不多,故有失禮之行止。」應炎隆說道。黑行健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
花明子身子一僵,連忙直起身子,這時才真的感到害怕了。她方才追許:到的消息非同一般,若皇上有心滅口……
「民女失禮,請皇上恕罪。」花明子顫聲說道。
應炎隆緊握著她的手,與她並肩。
黑行健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淡淡說道:「你們方才在這裡聽到了什麼?」
花明子還沒回過神,應炎隆已經啞聲說道:「我們什麼都沒聽到。」
花明子屏著氣息,什麼話也不敢說。
「都退下回去吧。」黑行健看了他們交握的雙手一眼後,背過身繼續看著床榻——彷若梅以文還躺在那兒一般。
「謝皇上。」應炎隆用眼神示意花明子行禮。
「謝皇上。」
花明子行了禮,兩人於是緊握著手,互相捱著慢慢地往前走。
她方才心懸著,什麼精氣神全都使了出來。現在知道平安了,這才發現早已嚇出一身冷汗,身體的疲累亦在同時一擁而上。
「派轎送他們離開。」黑行健頭也不回地說道。
「謝皇上。」
兩人轉身異口同聲,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處不祥之地,走得愈快愈遠愈好。
宮牢秘道的門隨著他們的離開再度被關上,只剩黑行健一人站在宮牢之間,困在他與梅以文的回憶裡……
「不!」應炎隆大叫一聲,驀地睜開眼,額間冷汗濕了鬢髮。
「怎麼了?作惡夢嗎?你沒事了,到家了!」原本在打盹的花明子從榻邊月凳上一躍坐起,捧住他的臉龐急問道:「身子哪裡不舒服?我請大夫過來好嗎?瞿大夫現在正在府內……」
她轉頭欲喚人,卻被他拉住了手。
他定了定神,看著身邊沈木雕琢的床榻、身上所覆的絲緞錦被,聞著鼻尖的藥香,這才敢相信方才那些萬箭穿心的痛、那些筋絡像被人千刀萬剮的苦,都只是夢境。他已經離開宮牢,回到家了。
應炎隆握過她冷涼的手,覆在頰邊。好一會兒,才觸著她慘白臉龐,啞聲說道:「我沒事,只是……惡夢罷了。」
「辛苦了。」她心一酸,傾身抱住了他。
他靠在她肩頭,環著她的身子,讓自己感受到她身上的氣息體溫,還有周遭如常的環境,他低吐著氣,在身子漸漸放鬆之後才又說道:「你在這做什麼?為何沒回房休息?你方才在宮牢裡教訓羅繼才時,把氣力都用盡了吧……」
「我沒事,且我放心不下你,回去也睡不著。」她拿出巾帕拭去他額上的汗珠。
「那就躺下陪我。」
花明子被他深邃黑眸凝看著,耳朵微微熱了,卻沒有拒絕。好不容易盼到了他活著回來,這種男女授受不親之事,她又豈會放在心上。
她挪動身子與他並肩,才一躺平,便被他攬人懷裡。
「身子冷得像冰一樣,這些時日辛苦你了。」他埋首入她發間說道。
「苦的是你,無端招來橫禍……」她仰頭撫著他灰白臉龐以及滿是胡髯的下巴,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是福不是禍,我如今抱得美人歸了,值得的。」他側身低頭在她唇間竊了一吻。
她沒閃開,一對水眸直瞅著他。
他心中情動,微微側身,大掌覆住她的後腦,唇齒與之糾纏,直到他忍不住想求得更多,卻因她在他唇下的低喘而連忙打停。
他抬頭看她,知道自己如今身子未愈,也是力不從心,只是指尖仍不住在她清麗臉上撫著,又在她額間腮邊印下數吻。
還能見著她、還能這般撫著她,倒像是場美夢。
「會癢呢!」她低笑著拉下他的手。
他看著她,再度擁她入懷,感覺她貼著他身子的柔軟及急促的心跳。
「這些時日你可好?府裡可好?」他問。
稍早,兩人上了轎,她不許他多說話,讓他服了幾顆補氣、化瘀的九藥後,便讓他躺在她腿上休息,而他才躺平,便抓著她的手,沉沉睡去了。
「我好,花、應二府也好。」她挨在他肩窩處,呼吸著從他身體透出的藥味。
「學文和盈盈幫了大忙,我那花記食鋪有一半的事都他們兩個在幫忙打點……」
「學文?」應炎隆挑眉,不能置信地問。
「他對藥理、藥材這些或許不上心,可我那花記食鋪的東西他可清楚且有興趣了,現在成天跟著我家尤管事打轉;不但帳本能看懂一些,對於食鋪給的建議也是極好。我打算待他再上手一些,就把花記食鋪都歸他管,我再好好休養生息,當個富貴閒人。畢竟,我的時日有限,總是要提早做好準備的。」花明子胸口一疼,卻仍笑著說道。
他心頭一苦,撫著她臉頰,啞聲說道:「你知道你身子的情況了?」
「是。」她看著他的眼,並不閃躲,仍然笑著;不過喉間酸澀之意掩不住,只能深吸了口氣,咽下了那口不適。
他能平安回來,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她還傷心什麼呢?還能再相守一、二年呢。
見他一臉凝重,她揉揉他的腮幫子說道:「你這個傻子,明知道我命不長,何必還要娶我。」
「我不傻,我是對應家藥鋪有信心,知道能醫好你,讓你長命百歲。」他握著她的手,嘎聲說道。
「長命百歲倒不用,我只當接下來的每一日都是最後一日,能夠好好地與你過。所以,你也別逼我成親,我們就這樣過日子——」
「我們一定要成親,就是明日。」他打斷她的話,定定地看著她。
「即便你前妻是與你和離之後才死去的,但你若又娶了註定要早逝的我,外頭必會說你克妻,日後就不容易找到好物件——」
她的話被應炎隆的手掌覆住。
他俯近她,嘴裡的話隨著藥味吐到她鼻尖。「我今生只會再有你這個妻子。」
她身子一顫,眼裡浮上一層薄薄水光,而他亦然。
「但我希望你能在我離世後再娶個妻子,好好照顧你的餘生。」她說。
「真心?」他擰眉說道。
「是。」花明子斬釘截鐵地說。
「我以為你不是那種會希望丈夫再娶的人。」
「我是那種性子沒錯,但我更不希望你孤獨終老,我不想死後還要擔心你過得好不好……那樣也死得太不甘願了……」她哽咽了,且飛快地閉上眼,免得落下淚來。
明知兩人的命都是老天爺賞好運才能保下來的,明知不該將寶貴時間浪費在悲傷之上,但心裡還是苦。
應炎隆緊緊摟住她,將臉埋入她頸間。
花明子感到頸間一熱,知他落下了熱淚,她的淚水隨之滑出眼眶,但她很快地眨幹了淚水。
人生能得此有情郎,沒有什麼好遺憾了。況且,她這有情郎還極度能幹,能護她家業,讓她走時無後顧之憂;所以她不哭泣也不感傷了。
花明子揚起嘴角笑著,手覆在他背上,像摟著孩子似地輕輕撫著。
當應炎隆抬頭看向她時,看到的就是她帶著笑容、垂眸凝看他的平靜面容。他心裡忽而一慌,怕她一放了心,就無牽無掛無留戀地離開了……
「總之,我們明天就成親,就這麼決定了。」他牢牢握住她的手說道。
「你怎麼這麼固執呢。」她蹙了下眉。
「我就是固執,所以上天才派了你來改掉我的習慣。我習慣什麼事都靠自己,卻沒想到一旦自己陷入危難,眾人眾事該如何是好。我原本也以為娶個能替我照顧好府內家務的妻子即可,幸好我看上的是你,否則我被抓入宮牢後,應家必然亂成一團,我現在應該也還在牢裡。」應炎隆嚴肅地說道:「所以,我是娶定你了。」
她輕歎了口氣,不想再就此事與他爭論了。
「其實,也不是只有你固執。當初我也是打算嫁一個會唯命是從的丈夫,只要能傳宗接代就好,因為我覺得我一個人可以擔起全家的責任。可我現在知道錯了,在你被關進宮牢裡的這段時間裡,如果不是你娘每天照顧我、如果不是學文和盈盈,還有我們兩家管事幫忙打理,我也沒法那麼放心地去營救你。」花明子輕聲說道。
「人是不能獨立而居的,我們倆都太自負了。」應炎隆點頭,懂她的心情。兩人四目交接了一會,又不約而同地躺回了相擁姿態。
「好了,你多休息吧。」她說。
「再問一事,我便休息。你是如何見到皇上並說服他讓你審問羅繼才的?」花明子簡單地將她用白玉鐲找人的事說了一說。
「我原本只信人定勝天,如今遭遇了這一切,我只想多謝上天垂憐,留我們兩條命能在一起。」
「是的,至少我們還能相守,梅以文和皇上就只能是遺憾了。」想到梅以文,花明子輕歎了一聲。
「你別再為這事傷神了,這也是梅以文選擇的結果。只是,皇上怎麼會說這白玉鐲會是梅以文的命?那玉鐲能人藥嗎?」他執起她手腕,瞇著眼想在燭光下看清楚。
對他來說,凡是能救她的線索,他都要一試。
「別瞧了,你先休息把身體養好。其餘的事,稍後再說吧。」花明子抽回手,拉過錦被蓋住他肩臂。
喔喔喔——喔喔喔——
此時窗外響起雞鳴聲,原本灰暗的天色已慢慢染上了一層薄光,房外開始有人起身幹活的動靜。
「快睡。」花明子用手覆住他的眼命令道。「是,快睡。」他拉過她,讓她枕在他胸前。
「一會翠宇她們進來看到,不象話。」話雖這麼說,但聽著他的心跳,卻是一丁點抗拒之意也無。
「夫妻相擁而眠,有何不象話,她們自該迴避。睡吧。」他握著她的手掌,緊了一緊,而後閉上眼。
她看了一眼他的睡容,隨即閉上眼,往他懷裡又縮近了些。
這一刻,不管她還有多久時間可以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們如今相守著,一切足矣。
***
一年之後,應家在府裡為宋青蓮辦了一場簡單壽宴。
為了一家人能夠自在說笑,於是讓僕役們布完菜後便全退下。宋青蓮坐在上榻,受兒子們的大拜之禮、收了兩個兒媳婦送上的大禮,再看著二媳婦即將臨盆的肚子,臉上笑意怎麼樣也止不住。
若說宋青蓮人生中還有什麼遺憾,也就是希望大兒媳花明子的身子能夠好轉。這一年來,花明子身子的狀況一日不如一日,原本只是不能跑跳,現在就連行走能力也漸漸失去了。
她知道炎隆一直在煉製新的「鳳凰丹」,說是能化毒補氣、延年益壽,只是「鳳凰丹」畢竟是新藥,且據說藥性仍然太強,不適用於花明子。可天知道「鳳凰丹」調整好成分還需要多久,而花明子又能再撐多久……
「娘,咱們用膳吧,否則菜涼了,就嘗不出廚子的最好表現了。」應學文邊說邊攙起娘親走到桌邊,之後又去攙扶起娘子。
應炎隆則是用輪椅將花明子推到餐桌前。
「怎麼滿桌都是我跟盈盈愛吃的菜?」花明子看著一桌子的菜肴,笑著說道。
「娘吩咐的。要知道娘在乎你們兩個媳婦,可比在乎我們這兩個兒子還多上幾倍啊。」應學文故作哀怨地歎息著,引來大夥一陣笑聲。
應炎隆低頭為花明子拉妥腿上的蓋毯,胸口盡是滿滿的不舍。在應家仙丹妙藥的調理下,她的身子仍是日漸衰弱。瞿大夫每回替她把脈,總也不多說什麼,就是一句「好好養著」。
即便是已好好養著,但從半個月前開始,花明子連走路都沒了力氣。所以,他才差人替她做了這只輪椅。
她如今雖仍能談笑晏晏推著輪椅在家裡圜內四處走,可每日睡眠時間卻是愈來愈長。有時他瞧著她的睡容,總忍不住去探她的鼻息,就怕她在他不知道之時沉睡離世……
「多謝娘,我真有口福。」花明子笑著抬頭對婆婆說道。
「喜歡就多吃一點。」宋青蓮立刻舉箸替花明子布菜,並招呼二兒子替二媳婦夾菜。
應學文點頭連連,將他娘子愛吃的、懷孕後一吃就會不適的,全挑揀了妥當。
「沒想到我們學文現在這麼懂得疼人。」宋青蓮笑著說道。
「娘,是我教得好。」錢盈盈圓潤臉龐滿是笑意。
「是我為你推薦的夫婿推薦得好,找了個臉蛋好又能幹的。」花明子揶揄道。
「是是是!都是你們厲害。」應學文替大哥及自己倒了酒,舉杯說道:「大哥,咱們這兩個手下敗將幹一杯。」
「這杯酒,大哥敬你。你這些時日表現極好,若想回應家接管家業,隨時歡迎。」應炎隆對弟弟一頷首,仰頭一飮而盡。
應學文捧著酒盞的手顫抖了一下,眼眶竟就紅了。
「哭什麼,大哥贊你好呢。」錢盈盈拍著應學文的肩。
「謝大哥。」應學文也仰頭將酒一飮而盡,清清喉嚨後說道:「我想等花記食鋪幾處新店先弄妥、朱管事栽培的副管事再上手一點後,再回來看看藥鋪這邊有什麼地方可幫忙的。我不懂藥,但生意這事,我總算能幫上忙了。」應炎隆贊許地對他一點頭。「好,這樣安排很妥當。」
應炎隆接著替花明子自了一碗豆腐羹,盯著她喝了半碗——她近來食慾總是不佳,總是得他盯著,才會多進食一些。
花明子放下湯匙後,看向錢盈盈說道:「你這孕婦氣色竟比沒懷孕時還要好,就知道老天爺是派你來讓應家多子多孫的。」花明子說完,喝了幾口應炎隆為她盛的湯。
「姐姐當生孩子像喝湯一樣簡單啊,整天挺著這肚子,挺沉的。」錢盈盈看著花明子瘦弱的身子,心裡其實難受,卻還是擠出笑容,狀若無事地說道:「姐姐仗著有大哥疼寵,就會說話欺負我。」
「莫說我壞,姐姐這就送你一個千金難買的好東西。」花明子取出一個荷包握在手裡,荷包裡頭裝著她因為太瘦弱而無法再戴上的白玉鐲。「這白玉鐲能保命,只要聖上在位一日,就能拿去皇城外東街當鋪找一個叫金福來之人。當然,能不用到是最好。平安是福。」
「莫非……」應學文看向大哥。
應炎隆點頭說道:「當年你大嫂便是拿著這白玉鐲去求皇上給她一次替我平反的機會。」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大嫂能飛天遁地了,進宮面聖無所不能啊。」應學文好奇地盯著白玉鐲說道。
「當初沒多說,是怕橫生枝節。」花明子笑著說道,決計不提她此時說出此事、贈與此物,正是因為覺得自己來日不多了。
「幸好皇上聖明,羅家和九王爺都已經因為謀反罪入獄,羅繼才那混蛋也被五馬分屍了……」錢盈盈一想到那個傢伙,還是忍不住想拍桌。
「肚子裡有孩子,這些血腥的事就別說了。」宋青蓮說。
錢盈盈點頭。
「盈盈,你過來。」花明子朝她一頷首。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好拿吧。」錢盈盈看向丈夫。
「大嫂的好意,你就歡喜收下。」應學文對妻子點頭,因為從大嫂鄭重其事的表情及大哥心痛的眼神,就曉得了這是大嫂的心願。
花明子從荷包中取出白玉鐲遞給錢盈盈,可腦中卻在此時突然一陣昏眩,身子往旁邊一側,玉鐲也隨之滑出她的手掌。
「小心!」應炎隆立刻扶住花明子的身子。
應學文飛撲向前,想救那隻鐲子——
啪!
鐲子掉到地上,啪地裂成兩半。
錢盈盈嚇得臉色蒼白,不自覺地瑟縮了下身子。
宋青蓮見狀,上前護住離她最近的二媳婦。「沒事沒事。碎碎平安。」
「怎麼了?」應炎隆握住花明子的肩膀,一顆心提到了胸口。
花明子努力睜開眼,想說話,可氣息怎麼樣也調不過來,她看到他滿臉的焦急神態,心裡亦是一慟。她走了不打緊,問題是留他一人,她不舍……
「來人!快去請府內大夫過來!然後,派人到宮裡請瞿大夫!」應學文對著房外大喊。
「我……沒事……昨晚沒睡好……」花明子斷斷續續地說。這不是她第一次突然昏沉,卻是頭一回連坐直的力氣都沒有。
應炎隆抱起花明子,大步走到靠窗榻邊讓她坐下後,立刻掏出一錠九藥放到她唇間。
當九藥緩緩在唇間融化之後,花明子感覺堵在喉頭和胸口的那口悶氣漸漸地褪去,這才又能緩緩地吸到氣;只是她極虛弱,便連回握應炎隆的手都沒了力氣。
應學文臉色凝重地扶好妻子及娘親坐下後,眼尖地發現在破碎的玉鐲邊有一顆金色九藥。
「大哥,那玉鐲裡頭似乎掉出一顆藥九。」應學文說。
「快拿過來給我!」應炎隆馬上站直身子,朝地上看去。
應學文一個箭步上前拾起,大步走到大哥面前。
應炎隆一看那顆金色九藥,淚水當場奪眶而出。
「大哥……」除了應學文之外,所有人全都噤聲看著應炎隆的眼淚。應炎隆看著那顆藥九,終於知道為何他幾度打量玉鐲,都不明白為什麼皇上會跟她說梅以文給了她這個玉鐲,就是把命給了她——
因為白玉鐲所鑲嵌的金雕銀飾裡藏了一顆「如意寶九」。
「如意寶九」是帝王的第二條命。若是吃了「如意寶九」,即便是瀕死之人都還能再延命」年。只是這「如意寶九」要五十年才能出爐一顆,而下一顆「如意寶九」要在十年後才能再煉出。因為「如意寶九」之中的雪山羅神花十年才開一次,一次就只開一朵,要連續添加五年,才能達到最佳療效。
應炎隆明知皇上不會在此時出現要回如意寶九,卻還是不安地看了門外一眼。
「快吃下。」應炎隆快手將如意寶丸送到她唇邊,指尖甚至顫抖著。
花明子依言咽下,閉著眼喘著氣,已經完全不知道身邊發生了什麼事。
「讓人抬來軟榻,送她回房。去吩咐翠宇熬來參湯,讓她連喝四十九日。還有,讓人整理好藥浴房,燒入袪毒藥草包,我要扶她進去排毒。」應炎隆向弟弟交代道:「接下來幾日,她會有嘔吐的情況,一會回房後便吩咐翠軒她們進來侍候。」
應學文點頭,也不問原因,立刻就出去處理。
應炎隆看著花明子原本粗重的氣息漸漸平復,發白的雙唇也漸漸泛出血色,這才安了心,撫著她的發,柔聲說道:「你且安心。如今吃下梅以文留給你的『如意寶九』,再保你一年沒有問題。一年後,『鳳凰丹』也就出爐了。」
「如意寶九是什麼?」花明子握著他仍顫抖的手問道。
應炎隆抬頭看向家人,只見他們,包括已經走回屋內的應學文,全都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如意寶九」是多年前一名雲遊在外的醫者所留下的百年祖傳方子。只是因為煉丹不易,這名醫者一生也就只煉出了一顆。醫者臨終前將這方子及「如意寶九」交給了唯一的傳人瞿大夫。
瞿大夫後來與應炎隆的爹結為摯友,在上一任皇帝病危之際,獻上了「如音心寶九」,成功延壽了一年。此後,瞿大夫被召入宮,應家藥鋪則成了皇室顧問,「如意寶九」再度出爐了一次,煉出了方才花明子服下的那一顆。
「這些話,你跟你爹怎麼全沒說過?」宋青蓮問。
「爹交代此事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應炎隆低頭撫著花明子的發,唇角噙著笑意。「況且,這『如意寶九』畢竟只有一顆,也不是應家之物,說了只會讓大家望之興歎罷了,那又何必呢?」
「你爹就那一肩扛的脾氣,你也是同一個德性。之前,你爹倒下後,你扛得那麼辛苦。你之前入獄,也是讓所有人嚇得六神無主……」宋青蓮忍不住叨念起兒子。
「娘教訓得是。我現在不都把事務全分權交代出去了嗎?」應炎隆說道。
「娘,幸好我像你。」應學文一本正經地說道。
所有人全笑了出聲。
「總之,多謝皇上賞賜,多謝老天保佑……」宋青蓮雙手合十,不住地點頭。
花明子笑看著大家,想說話,可一張口卻是嘔出滿口黑血,濕了前襟。
大夥全都驚呼出聲,只有應炎隆臉上染上一層喜色。他拿過手絹拭著花明子唇邊的血,眼中閃過一絲淚光。
「服下如意寶九後,若能嘔出黑血,表示體內氣脈正在疏通。之後,每通一處經脈,便要嘔吐一次。待得十二經脈的淤氣都散出之後,臟腑自然會變得比較好。」應炎隆一說到此,甚至激動得脹紅了臉。
花明子揚起唇角,癡癡地看著應炎隆——還能在他身邊再多待一年了。
應炎隆也是傻傻地看著花明子,心中的百感交集一擁而上,倒讓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了。方才若不是意外摔破了玉鐲,她與他如今可能已陰陽兩隔了……
「你……」應炎隆才開口,淚水便滑了下來。
所有人見狀,也都紅了眼眶。雖說生離死別不可避免,但遺憾才是更讓人痛心之事啊。
應炎隆顧不得其他家人還在,逕自將臉埋入她頸間,緊緊地摟著她。
花明子亦緊挨著他,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顏抖了起來。
她原以為這一生沒有遺憾了,但她若死去獨留他一人存活數十年,她實在也不忍心。而在這一刻,她懂了皇上將「如意寶九」給了梅以文的心思、懂了
皇上沒向她索回「如意寶九」的悲傷——因為皇上不願獨活在沒有梅以文的天地裡。
花明子一忖及此,不免輕歎口氣。
「別難過了,梅以文在天之靈,若知道結果如此,定會很高興的。」應炎隆附耳對她說道。
花明子笑了,知她者真的莫過於應炎隆啊。
「這一切必定是因為應家藥鋪行善積德,所以大嫂才能這麼福大命大。」錢盈盈拍手叫好道。
「不如我們之後把花記食鋪其中幾間改成素齋鋪,少殺一些生命,也算是為大嫂祈福積德。」應學文說。
「好,就照你的意思去安排。」應炎隆抬頭看著弟弟,微笑點頭。
應學文笑意更濃,臉上的自信益加散發光彩。
花明子看著所有人,最終將目光回到了應炎隆臉上。
她對他燦然一笑,覆住他的手,感動地發現自己竟然又有了力氣能握住他的手,可以與他再多走一段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