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什麼叫沒有選擇餘地?還一臉歉然地說,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弓已拉滿了,就看這一射,呸!當他是箭不落空、箭無虛發的神射手嗎?我把他的箭全換成實打實的金箭,看他還射不射得出來……」
華麗的帳棚內,一名嬌美若花的膚白美人一邊吃著侍女剝好皮的葡萄,一邊氣憤的直叨念,抱怨某個不知好歹又死腦筋的男子,那火氣之大足以燒毀一座草原。
她還像念不過癮似的喝了口羊奶鮮酪繼續開罵,未著鞋的雪足盤膝而坐,底下是獸毛裁製的軟榻,既柔軟又保暖,換個好天氣躺在上頭小寐一下,快活勝神仙。
「他是個什麼東西,本公主瞧得上是他的福氣,他居然攪亂一池春水後瀟灑走人,那被他留下來的人怎麼辦,找條白綾上弔嗎?」想不開的人只有死路一條。
「嗯!不是東西,剁了腌成酸人肉,我們這兒很缺糧食,叫他貢獻凡夫肉軀以養我族諸多孩童。」開口的是一位美到不象話的男人,他沒個正形的披著散發,正斜倚桃木榻。
「報什麼仇,國家都被人捷足先登給佔了,登基為帝的還是他三皇弟,人家有權、有兵、有銀子,他搶得回來嗎?簡直是痴心妄想。」早已底定的事何必兵戎相見、兩虎相爭,倒霉的還不是想做做小買賣、安居樂業的老百姓。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兄弟倆爭奪那張唯一的椅子,自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想斗垮對方,勝利者只有一個,落敗的一方就該順天命,把九龍寶座拱手讓人,會輸是因為自己太笨,怨不得人,會巧用智謀的聰明人才夠資格坐上人人覬覦的位置。
你算計我、我算計你不是正常的嗎?難道他沒在人家背後捅刀,用盡心思扯人後腿,說不定還要自家兄弟的命,自個兒做的事憑什麼不讓人家做,只因技不如人嗎?
一張龍椅兩個人爭,甚至是更多人奪來搶去,到最後用武力解決,甚至到戰場上一爭長短。
重稅酷吏,強行徵兵,土地裡作物無人收,糧食未收無米下鍋,士兵要吃飯,百姓要過冬,兵荒馬亂全為了皇子們的私心,多少人將無處容身,顛沛流離,成為戰爭下的一壞黃土。
「我也缺銀子呀!你怎麼不三、五百萬兩來救濟,我們給羊住的棚子塌了要重建,北圳的河變小了得開挖,明年要養五百頭小牛,我還愁銀子從哪來。」愁呀愁,葡萄美酒月光杯,再飲一杯君不愁。
「你說男人為什麼老是那麼想不開,沒坐上那個位置也不會少活十年,他拚死拚活的去搶有什麼意思,搶到了還要像牛一樣累死累活的做到死,還要防著兒子來搶,一個個打壓殘了就成了孤家寡人。」那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她才不幹,皇帝哪裡也去不了,只能守著龍位那方寸地,真可憐。
「有青春永駐的花露別忘了分我一份,瞧我這細皮嫩肉又發皺了,可得吃些靈花仙草來補補。」
人長得好看也是一種不幸,瞧這普天之下竟找不到足以匹配的無雙美貌。
「都擁有一座天耀城還不夠嗎?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娶了我是如虎添翼,我是銀錢不缺的財女,打仗帶兵我不行,可說起賺錢的本事有幾人比我強,我手指頭漏點金粉出來就能弄出座黃金城。」要不是太顯眼了,她真會用金子蓋宮殿,從地磚到屋瓦全是黃澄澄的赤金。
「是是是,你很強,強到塑尊金身放到女神廟供人祭拜,我讓人給你挪位子,以後可以省糧省米了,大神吸風就飽了。」這酒的味道真清醇,甘甜不辣,入喉後勁十足。
「那金身要做多大呀?用黃金打造是吧!手賤的你會不會順手揩油,讓我這菩薩金身少根指頭缺朵蓮花。」媚得出水的眼兒盈盈一挑,風情萬種,百媚橫生。
「做好事當然要收點代價,是人免不了要做些符合人性的俗事,你放心,頂多胸前的金牌是假,我給你造得比真的還真,把前來參拜的信徒眼楮全給閃瞎了。」他有一群族人要養,不「劫富濟貧」就得挨餓。
「百裡穆然,你再無恥一點,貪我的銀子還敢光明正大地當著我的面,你真是太平日子過久了,不曉得外頭有多少餓死鬼。」一談到心愛的銀子,陶于薇就像護崽的母狼,兇狠地來一個咬一個。
風姿如畫,那雙往上揚的鳳眼輕輕一睞,美人何需入畫求,正是眼前好風景。「無病呻吟的人少來抱怨,哪裡風景好往哪裡挪窩,鳩佔鵲巢才是真缺德。」
「我在養傷。」不知傷者為大嗎?
「看到了。」那點小傷也值得大驚小怪,在他們族裡,讓巫師敷點草藥就沒事,三天不到傷口愈合。
陶于薇一行人在送親途中遭到襲擊,雖有葛瞻等護衛保護仍受了傷,差點死於土匪刀下,見到她幾無氣息的模樣,心下大慌的葛瞻察覺自己的心態,情之一字已暗生。
那時他也慌了手腳,害怕再度失去失而復得的至寶,他恐懼得夜不成眠,不假他人的親自照顧受傷的陶于薇,誰來替手都不成,他不放心好不容易救回的生命再次流失。
靶情是一件相當微妙的事情,有日久生情,有患難見真情,或許是兩種都有,被照料得像廢人的陶于薇開始在意葛瞻這個人,暗暗有了好感,莫名其妙的情愫來得快又急。
原本應該是兩情相悅,漸入佳境,互吐情衷兩兩相依,就在陶于薇決定為這段不被祝福的情感努力看看,沒想到更大的打擊迎面而來,竟讓她發現葛瞻不是水月族人,而是天耀城城主銀月的真相,被人欺騙的憤怒鋪天而來。
雖然葛瞻極力解釋,表明真實身份,想化開她滿腹怒火,但是在明知他心中有她卻還是要娶陶于燕的決定,陶于薇氣得給他一巴掌,揚言不諒解他既蠢且愚的愚行。
兩人鬧得很僵,可說不歡而散,在葛瞻不肯退讓的情況下,賭氣的陶于薇也不讓他送了,帶上自己的人上了馬車,一路馬不停蹄地直奔水月族,下榻百裡穆然的王帳。
不過因長途奔波又沒好好休息,因此陶于薇的傷口又裂開,她卻不讓人上藥直生悶氣,裝病裝得三分像。
其實她也知曉葛瞻派了人暗中保護,尾隨其後,不然他們哪能一路平安的抵達目的地,可是她太氣他自以為是的復仇大計,索性假裝她從未見過這個人,只是在路上被瘋狗咬了一口而已。
「你在看什麼?」當心情不爽時看什麼都不順眼,陶于薇將整盤剝下的果子皮往某個討人厭的傢伙撒。
袖子一揮,再一卷,紫色果皮落滿地,「看金子。」美人啊!
「金子不是給你看的。」他目光太放肆。
「金子比你美,美人養目潤肌。」美的事物令人愉悅,人一高興五脾開,氣血通順,身體健康。
「金子,他調戲你。」比她美?他瞎了狗眼。
金子走上前,面無表情地朝百裡穆然美若天仙的臉皮揮下一巴掌,「金子的主子是公主,不喜歡被人調戲。」
啪的一聲,王帳內一片寂靜,恍若空帳。
所有人都怔住了,屏住呼吸瞠大眼,很扭曲的上唇咬下唇,緩緩轉頭看向木化的「美人」,鮮紅的指印停在白玉面頰上,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風吹過,王帳上方的紅纓亂亂飄,不知飄過幾回了,被打的美男子慢慢地回過神來,以難以置信的神情撫上挨打的臉龐,似乎第一次才知道什麼是「痛」,好不震驚。
「你……臭小陶,我好心幫你,你居然叫金子打我,你還有沒有良心呀!你這人黑心爛肚,無藥可救。」天吶!怎麼這麼痛,他的花容月貌不會毀了吧!狠心的妖女。
看他氣急敗壞的亂吠,陶于薇一肚子火氣被撫平了。「是你欠我人情急著還,可不是我逼你的。」
水月族有個習俗,欠人恩情若不在今世還,來世做牛做牛淪為畜生道,一生為人奴役,勞苦至死。
百裡穆然是水月族族長,自然知曉這個習俗,從小耳濡目染,對這類的「無稽之談」十分相信。
原來他和陶于薇早就相識於六年前,若是葛瞻未重生,她遇到的會是他,可是葛瞻避開了,在同一時辰、同一地點,出入旭川國的百裡穆然貌美如女子,十八歲的他識人不清,差點被人賣入青樓,是陶于薇用二十兩黃金買下他。
自此兩人就有了糾纏不清的交情,各在兩地也能互通有無,維持看似仇人卻互相關心的情誼。
在世人的眼中,皇宮很大,但對常往四處做買賣的陶于薇而言,那只是巴掌大的小魚池,而她是被豢養在池中的魚,每天游來游去無所事事,她想跳出池塘游向大海。
於是水月族大王派人來求親,比天耀城城主的拒婚慢一步,不過不妨礙原有的目的。
陶于薇順理成章借著百裡穆然離開最尊貴也最骯髒的皇宮,她從沒打算跟誰斗,或扳倒心思惡毒的陳皇後,皇上只有一子,日後肯定繼承大統,四皇子沒有母後護佑,處境堪慮,她只是順應娘親的遺願,洗刷謀反的罪名讓外祖一家能回京。
而事情一完成自然要走人嘍,不然留下來遭人恨呀!順便還撈了一票嫁妝走,她也沒吃虧。
「你倒是陰損呀,連這點也算計在內,真不愧是奸商本色。」無利不起早,有利可圖才肯動一指。
「過獎、過獎,我家金子這一撓不錯吧?」讓他清醒清醒,眼楮別賊溜溜地掛在金子身上。
「是不錯,打得我的牙都歪了。」真帶勁。
「可惜金子是我的,不給人。」陶于薇笑得春風滿面,接過金子遞來的果子酒小啜一口。
「美人」一聽,氣呼呼的瞪大眼。「不給就不給,當我稀罕呀!有本事你留著給你打金磚。」
「不,我要鑄金身。」人當膩了改當大神。
「鑄金身……」百裡穆然知道被人戲弄了,他想咬死她的心都有了,一顆美人心千瘡百孔。
「怎麼,我的金子我不能決定怎麼用嗎?你可別來偷。」還給她臉色看,要不是她救下被吊在花船船桅上供人品「花」的他,他還有命回來當他的大王?早就不知淪為哪個紈褲的胯下玩物。
他眼刀子直射的取出百花露抹他腫得老高的半邊臉。「接下來你做何打算,留還是走?」
「你敢娶,我就敢嫁,不是說準備了金子打造的新房,我要了,誰都不許跟我搶。」只要是金子她都愛。
你就這麼點志氣!綱裡穆然鄙視她。「你敢嫁,我就敢娶,我這人最大的優點是仗義,可是那個人呢?你甘心放手?」
一提到欠抽的冷麵男,陶于薇吐出一口氣往軟榻上一躺,玉指蓋住雙眼。「不然呢!他都要娶別人了,屢勸不聽,我總不能裙擺一提塞進腰帶,青絲一束,跨上大馬帶人搶婚去。」
「有何不可?我水月族有馬有壯丁,我還可以把我的配刀借給你,看你要下春藥把人就地了結,還是綁過來拜堂成親,一句話,我給你擺平了,咱們人多還怕辦不成事。」
金子一聽到他豪氣干雲的話,少有表情的她目光暖暖的看向百裡穆然,誰知正好和他美如寶石的眼兒對上,他眨了眨,熱情洋溢地朝她拋了個嫵媚至極的媚眼,害她嚇了一大跳,心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百裡穆然,你很好。」陶于薇笑了,但珍珠般的淚珠由覆眼的指縫中滲出,一滴一滴的流下。
她壓抑太久了,以為找到那個能相愛的男人,誰知是鏡花水月,夢裡夢外她都是被舍棄的人。
「記得我的情就趕緊把我那幾船種子送來吧,我們族人等著凍土解凍後好播種。」這丫頭呀!
老是自個兒承擔一切,也不知找人分擔,那位孔方大管事就是人物,龍目鶴姿。
「呿!勢利鬼。」沒瞧見她正在傷心呀!非要打擾。
哭過以後,陶于薇的神情明顯變好了,雨過天晴,彩虹出來了,彎彎的虹色如同她面上笑靨。
其實葛瞻的堅持復仇確實傷了她的心,人世間蹉跎了二十歲,好不容易瞧見個順眼地,同時也愛上了,可是他卻說︰「抱歉,我必須要你的皇姊,她雖然樣貌不如你,可是她有你不能給我的東西,所以只能選擇她。」
這對她而言是一大打擊,她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以後還會更有錢,金山、銀子不成問題,她什麼都有,什麼都買得到,卻無法讓滿心復仇的驍勇將士選擇她。
哀著腕上的金鐲,陶于薇這些日子仍在作同一對男女的夢,只是不多,走馬看花似的,醒來就忘了一大半,可少女的黯然神傷卻留在心底。
「主子,您身上有傷,請別任意走動。」一見陶于薇套上鞋子,便知她想做什麼的金子上前一扶。
她揮了揮手。「我隨意走走,你別跟了,留在帳裡把我的箱籠整理整理,我們最少要住上一段不算短時日。」
「是。」
這邊一諾,那邊不滿了。
「喂!小陶子,你大概忘了這是本王的王帳吧!」連「本王」的自稱都出來了,百裡穆然在突顯王族的地位。可惜他遇到的是跟他一樣厚顏的無賴公主。
「咦!我不是王妃嗎?雖然我們尚未舉行水月族的成親儀式,可名義上我是你的妻子,你的王帳不讓我睡想養哪個野女人呀!」她故作驚訝神情,把百裡穆然氣得臉都歪了。
喔!不,本來就歪了一邊,金子姑娘下的狠手。
「好,算你狠,我讓。」每一次和她交手都佔不到便宜,慘烈萬分的敗下陣。
「等等,不用急著讓帳,金子沒住過帳篷,你跟她講解講解,好讓她收拾收拾,我貪舒適,沒安排得妥妥當當我睡不著。」金子十八了,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
「我一個大王跟她講解……」見她笑得有幾分取笑意味,他悟了,當下咧開一口風流白牙。
「金子姓吳名紫矜,原是官家千金,把人嚇跑了我可不善後。」她小聲地說道,看好這一對。
唉!欠人一個新娘子就賠上一個,她怎麼好像有點不劃算。
走出帳篷,陶于薇仰首望天,湛藍無雲的晴空,隨風吹來不知名的花香,心胸豁然開朗。
娘,我會讓自己過得很好的,您不要擔心,好好投胎去,來世有緣我再當您的女兒,被您無私的愛著……
皇宮。
「什麼,失敗了?!」
「他們人數太多,有如蜜蜂般見人就叮,雖然小的已下足迷香,可是他們的行動力是變遲緩了,但意志強悍地不肯倒下,小的連砍了十餘人才殺出重圍……」
他至今仍負傷在身,養了數日才稍見好轉,水月族的護衛恍若上天派下來的天將,勇悍得出人意料,他們的體魄比一般人更耐得住毒、迷香這類的藥物。
「沒用,真是太沒用了!咕宮交代你的事都沒辦好,你還回來干什麼?」早該以死謝罪了,省得為她留下麻煩。
彬在地上的黑衣男子忽地挺直腰桿,一滴冷汗由額頭滑落頸側,沒入衣衫裡。「小的是失手了,但是娘娘的囑咐小的並未忘卻,小的確認劃破那人的長衫時,他的右邊後背有朵拇指大小的紅梅胎記,在靠近肩胛骨那裡。」
「你確定沒看錯,是紅色梅花?」雍容尊貴的美婦心急的追問,臉上是猙獰和忿恨。
「是的,小的看得很明白,要不是有人趕過來救他一命,小的已經得手了。」可惜下手不夠快,被他逃過一劫。
「三公主呢?死了嗎?」那個老和她作對的臭丫頭,好運到頭了吧!等這丫頭一死,她就讓人把她的財產收回來。
「傷重,但沒死,已救回來了,如今人在水月族。」他也有他的消息來源,雖派不上用場但寥勝于無。
此時的黑衣人並未蒙面,貌約三十歲左右,無須,面色略顯蒼白,左頰至耳後有一道猙獰新疤。
「怎麼讓她去了水月族,不是讓她死在途中嗎?」死的比活的好處理,也少給她添堵。
「小的不敵水月族護衛。」只能說三公主的運氣好得叫人興嘆,落單一人還能逃出生天,反折了他們數人。
「她那些嫁妝呢?」十裡紅妝呀!總不能輕車帶走。
「嫁妝?」他茫然。
美婦一瞧見他怔住的神情,不由得來氣。「難道你沒瞧見三公主出京那日從皇宮運出的大批物品?」
瞧是瞧見了,但是……「小的不知,除了水月族護衛,三公主身邊只有幾名隨從、奴婢。」
「你!哼!下去,看了心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帶上綃紅指套的小指一抬,做出趕人的手勢。
「是,小的告退。」
黑衣人一跛一跛的退出,顯然在上一次劫殺中受了傷,一腳高,一腳低,看來得休養一段好長的時日。
他下了白玉階梯,迎面而來的是烏雲密布的陰郁,他駐足回首,富麗堂皇的宮殿掛著醒目的牌匾——鳳藻宮。
「娘娘,這可是大大不妙,斬草不除根反而打草驚蛇,給了他們防備,下一回想再動手就不容易了。打蛇沒能打七寸,被蛇反咬一口就糟了,未能一舉得手後患無窮啊!」
「你這老貨慌什麼,喳喳呼呼地,想讓旁人知曉本宮幹了什麼嗎?」都一把年紀了,定性還這麼差。
目前皇上只有四皇子,只要她控制好後宮不生亂,等皇上殯天後,這宮裡還不是她說了算。
「娘娘,老奴這是心裡急呀!當年的那件事……」兩道冷芒射來,面露驚慌的烏嬤嬤打了個哆嗦,「呃!老、老奴是說安排得天衣無縫,連那戶人家也不曉得被掉包了,瞞得死緊。」
「你是說孔家不知情?」自個兒的孩子被換了怎會毫無知覺,那是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呀!
陳皇後眼神迷茫的想起她生平第一次有孕,那時她多歡喜呀,盼著一舉得男好拿到皇後的位置,讓後宮女子誰也越不過她,分走皇上的寵愛,剛入宮沒兩年的她好天真。
那一年趙皇後因病去世,被封為德妃的她一直以為有機會封後,誰知又冒出個豆蔻年華的蕙妃,不僅一入宮便受寵還很快有了身孕,讓剛生一女的她大感受到威脅。
好在蕙妃生下的是女兒,而皇上暫時沒有封後的打算,因此她也沒放在心上,調養好身子準備生個大胖皇子。
誰知年復一年,她連生了兩個女兒被封為德貴妃,可同時已五歲的長鳳公主因性子討喜十分受皇上寵愛,相對地也常去蕙妃的宮殿,讓她又妒又恨,想著怎麼把皇上搶回來。
當時有傳言,在沒有人生下皇子的情況下,皇上有可能封蕙妃為後,她一聽,急得眼紅,立即招娘家的人入宮,裡外連手設計陷害蕙妃,讓皇上以為蕙妃勾結外戚要謀反。
最後蕙妃一家獲罪,但是心軟的皇上顧及舊情,免去死刑,貶為庶民趕出皇宮,她再扇扇耳邊風,讓耳根子軟的皇上把長鳳公主也一並送出宮,「母女」團聚才是天倫。
沒想到一眨眼間,十多年過去了,蕙妃死了,長鳳公主嫁人,她的皇兒也已十歲了,她還有什麼好憂慮的,除去小小的隱憂她便能高枕無憂,只可惜……她目光驟地一銳。
「是的,老奴買通孔夫人身邊服侍的嬤嬤,一出生便謊稱是男嬰,孔家高興有男丁傳香火都樂暈了,誰也不曉得我們私下動了手腳。」弄璋、弄瓦可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福氣。
「那個嬤嬤呢?」留不得。
「孔家少爺在五歲時就失足落水死亡,老奴很謹慎,沒讓人發現她的死因不單純。」泡爛的屍體當然看不出頸上的勒痕。
「好,很好,你做得不錯,如果在孔家的破產上下手再狠一點,本宮會更滿意。」偏偏跑了那小子。
十三年前的水患半是天災,半是人禍,但孔家也是小有積蓄的人家,不可能一下子就敗了,至少土地還在,便宜賣出還是能得少許銀兩東山再起,起碼的溫飽不成問題。
但是有心人的拾掇下,幾個年長的族人硬是霸佔族兄的財產,假仁假義地以破產為由將十歲男童趕走,被保護得不曉人事的小少爺信以為真,便與逃難的人潮一起離開。
多年來大家都以為他死了,畢竟比他壯實的大男人都餓死了,連生米、熟米都分不清的孩子哪有可能生存?於是,陳皇後放心了。
「老奴也沒想到他還活著,在長鳳公主的宮裡看到他時老奴嚇出一身冷汗,生兒肖舅,老奴一瞧多像趙小將軍,還以為是威武侯在外生的私生子。」乍看眼熟,再猛一瞧,那眉宇之間正和皇上有幾分神似。
「這事沒人知曉,你就給本宮壓死在土裡,要是有一絲風聲走漏,你那一家人……」一個也別想留。
烏嬤嬤臉色微白,「是的,娘娘,老奴跟您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哪敢多言,老奴也怕死。」
會怕才是聰明人,更懂得謹慎小心,「聰明人做聰明事,本宮不用笨人。」陳皇後揚揚小指,意興闌珊。
「那個人要不要……」烏嬤嬤做了個抹頭的動作。
布滿城府的眸子閃了閃微光,她思忖了一下,「一動不如一靜,剛有土匪一事皇上肯定會下令徹查,我們先觀望一陣子,反正去了水月族,應該不會回來了……吧!」
「應該」這個字眼很含糊,充滿變數,放心太早的陳皇後忘了雞蛋不是無縫,再平滑的表面還是鑽得進去熱氣,把蛋給蒸熱。
她認為不會再回京的一行人因為這人而改變了命數。
天耀城,城主書房。
「他們一行人平安到達水月族,無一人折損?」在接到那人的消息後,比以往更寒冽三分的俊顏稍有融化跡象。
「來人的回報是這樣沒錯,他們剛一進入水月族就受水月族大王熱切的歡迎,不只親自率族老去迎接,還把他當命看待的王帳也讓出來。」白文昭笑得特開心,因為他瞧見城主的臉——
黑了。
「王帳?!」他、他們……共享一頂帳棚?葛瞻的心像一萬根尖細的針頭在戳著,扎得他鮮血淋灕。
百裡穆然的王帳以白犀牛皮打造而成,再用金線縫接,縫上各式各樣的獸骨、狼牙、少見的珍珠和寶石,以及敵人曬乾的頭顱,一頂帳子能容得下百來人,在裡頭趕羊也成。
他一直很寶貝,誰也不準踫,一道小小的刮痕都能讓他氣上大半天,跟他命根子一般地看顧著。
「是呀!公主這幾天可樂和了,樂不思蜀呀!聽說一張櫻桃小口笑得快咧到耳朵後頭,投其所好的百裡大王為她蓋了座金屋,她每天流連忘返的在金屋四周晃,這邊摸摸,那邊踫踫,還命人把一些她喜歡的金製品搬進去……」
白文昭話還沒說完,三寸厚的雙喜紅木鞘翅八寶盒傳來極大的聲響,他隨意一掃,大驚,原木八面竟出現龜裂。
「她真的過得那麼好?」她不是還在氣惱他為了復仇而不顧她的感受嗎?為何才短短幾日便能收放自如地將他拋在腦後。
一股澀疼湧上胸口,葛瞻的手握成拳。
「你知道她這人沒什麼偏好,就喜歡金子、銀子,百裡大王真善解人意,溫柔體貼,又是金子又是銀子地捧到她面前討她歡心,她一看到閃閃發白的黃白俗物,柔得媚人的水盈大眼更亮了。」他盡量誇大其實的形容。
「她……沒說什麼?」葛瞻覺得喉頭很緊,鎖住了他低啞嗓音,他每說一句話都疼痛萬分。
白文昭故作無知的眨了眨眼,「要說什麼?我們的人送她到了水月族便回來,留下的幾人也僅能隱身在暗處保護,三公主要向誰說,說給誰聽,而且也要看那人聽不聽。」
當日賭了氣的陶于薇不讓臭驢脾氣的葛瞻護送,堅持要分道揚鑣,揚言我過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各行各道,以後也別往來了,她那人小氣,愛記恨。
被「恨著」的葛瞻很無奈,加上不日內便能到水月族的勢力範圍內,安全上並無大礙,因此他決定先打道回府,等日後再好好地安撫、另派了人暗中護衛在一側,以便隨時掌握她的動向。
只是身邊少了個人老在他耳邊念——「用錢解決得了的全是小事,我有銀子,買座城玩玩又何妨,本公主旁的本事都沒有,琴棋書畫樣樣不精通,可是就是會賺錢,你以後缺銀子別來跟我借,算你一個月三分利……」他忽覺意興闌珊。
「她跟……百裡穆然的感情好不好。」他是想聽好還是不好呢?其實他心裡也很掙扎。
「好得很呢,據說百裡大王天一亮就去陪她了,兩人在草原上騎馬,笑看日頭升起,一起在山谷摘花,編花環,累了就躺在花叢裡吃花餅,喝花茶,下午跟著牧民去趕羊,把小羊們嚇得咩咩叫,又並肩看夕陽西下——」
「夠了,不用再說了。」心情突然變得很糟的葛瞻大聲一喝,頸邊青筋一上一下的跳動。
「真的不用說了?我這邊有一堆他倆平常相處的簡報,看著也無妨,看到公主能順心愉快的在水月族生活,咱們也為她高興不是嗎?」怕火升得不夠旺的白文昭拚命加油添柴。
「你沒別的事好做嗎?盡琢磨在這些小事上。」他給的差事太輕鬆了,這傢伙才會像只蟲子到處鑽動。
白文昭很無辜的聳肩。「還不是為了城主你和長公主的婚事,我三番兩次來請示,你都以『不急』打發我,這『不急』要拖到什麼時候,好歹給我個準信,旭川國那邊已派禮官來詢問婚期,他們好做送嫁的準備。」
「不急。」想到日後的妻子不是心中的那個人,葛瞻怎麼也提不起勁,心裡煩得什麼事也做不了。
又是「不急」,沒別的話好說嗎?看來要下重藥了。「說起婚事,倒有另一樁好事值得一提——
百裡大王和三公主的喜酒城主你喝不喝?總是相識一場,好歹送份賀禮去賀賀……」
「他們要成親了?!」葛瞻失態的大喊。
白文昭以「他們不早就是一對了,成不成親也是名分已定的夫妻」的神情看他。「城主想送什麼,屬下去安排。」
「我想送……」他能送什麼。
冷峻的面容上有著心被撕開的痛楚,一邊是想愛不能愛的人,一邊是踩著他腦袋上位的仇人,他的心被拉扯著,左右都是為難,他一個都不想丟下,卻必須做一選擇。
這一刻,他恨起棄他而去的商蘭娣,他喜歡她,但感情卻沒有深到非她不可,可對妻子的信任反過來給了她刺傷他的利刃,他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和葛鞅勾搭在一起,受其所惑而背叛他,讓他心有不甘而執意報仇。
若是當初商蘭娣並未出賣他,此時的她已是南越國皇後,而非壓在一人之下的皇貴妃,不知她是否曾後悔過。
「城主,有些事是不等人的,當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後,那個原本陪伴在你身邊的人卻成了別人的,你的歡喜要與誰分享?」機會只有一次,稍縱即逝。
有些事是不等人、有些事是不等人、有些事……想到看見金銀就發亮的芙蓉嬌顏,葛瞻的胸口彷佛有萬馬提蹄,鼻孔噴氣地欲破胸而出——若是薇兒成了別人的新娘子,那他的重生還有什麼意義?!
重生?!
驀地,雲開見日出,彷佛一道刺目的白光打在眼睫上,葛瞻忽然覺得眼前清亮無比,一片平坦,他看得見自己前方的路,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能不能報仇不打緊,少了心愛的姑娘,他一輩子也不會快活。
「文昭。」
白文昭笑呵呵的走近。「城主。」
「你愛過人嗎?」原來深深愛著一個人的時候,除了她,什麼都不重要。
「不甚明了。」有過女人,但愛?還真沒試過。
「好,我帶你去了解了解,有個人可以讓你傾注一生去愛戀,這人間倒沒有白來一遭。」他醒悟得不晚。
「城主的意思……」他暗暗高興,但面上不顯。
「若是順利的話,帶個城主夫人回城。」希望薇兒別太為難他,他犯了一個大錯,就是放開她。
白文昭假裝驚訝的睜大眼,臉上卻笑得宛若春花開。「好,我們去搶,讓城主抱得美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