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搶婚?!」
帳外幾十匹高頭大馬排成一橫,馬兒黑亮的毛發在太陽底下特別光燦閃亮,恍若黑色的寶石,帳內身子斜倚在侍女身上的陶于薇沒什麼想法,她輕托香腮,微閉著眼打盹。
帳內的人不出聲,帳外的男人亦一動也不動地站得挺直,雙方進行著無聲的對峙,沒有人主動開口。
不知過了多久,不耐久站的馬兒開始躁動的低嘶,前足一曲,後腳揚沙,前後地踢足,似是渴得受不了。
草原民族天性善良純樸,對牲口十分愛護,對馬的喜愛更是,看到馬兒在日頭下曬又滿身大汗,紛紛心生不忍的拿出自家的草料和水來喂馬,一人、兩人……的聚攏。
後來人越聚越多,幾乎王帳附近幾個帳篷的人都來了,起先他們只敢交頭接耳的小聲交談,指指點點地談論面色冷得駭人的男子,離得遠遠,不敢靠得太近,唯恐他有攻擊性。
但是看他像顆石頭一樣面無表情的站著不動,大膽的人就往前走了兩步,然後聲音大了些。
其他人見狀也跟上去,你一言、我一句地圍在王帳前頭,大大方方地開起玩笑,熱情樂天的民族性展露無遺。
不知是誰說著說著有點無聊,便從隨身攜帶的小袋取出一塊肉乾往嘴裡塞,嚼得有滋有味,讓人看得口水直流,回頭搬了幾塊石板來,再把養了幾日的野獐子宰了。
下頭架柴,上面是獐子腿,有人拿了鹽巴和孜然、茴香等香料來加味,架在火上烤的獐子腿往下滴油,那焦香焦香的味道一擴散,所有人都圍過來了,口水直淌。
於是大家有樣學樣地從暫時搭建的家裡拿出食物來分享,最後乾脆把石板撤了架起篝火,大夥兒一起在篝邊烤肉,有人唱起歌來,有人彈起五弦琴,圍著熊熊篝火繞圈。
當百裡穆然在外忙了一天,巡視完族人近日來的情況,一回來,看到的便是載歌載舞的歡樂氣氛,火上烤著半隻羊,地上一堆砸碎的酒壇子,還有醉醺醺、發著酒瘋的男人,看得他差點傻眼。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當過節了是不是?!」他美美的眼角一抽一抽地往上跳,臉上布滿火氣。
喝得不算太醉的老米頭跑了過來,口中的酒氣直噴,「大、大王,我們在看那個男人,他在你……
嗝!站了很久,也不曉得犯了什麼錯,大夥兒來看……看看熱鬧。」
「熱鬧看完了吧?」他忍著不咆哮,可是看見醉得東倒西歪的族人,以及他們搞出的滿地凌亂,一股無明火燒得肝疼。
「看……看完了。」他又打了個酒嗝,覺得獐子肉吃得好飽。
「看完了還不給本王滾,你們全都給本王滾回自己的帳篷去,還有地上的那些清一清,誰家的東西誰家搬回去,讓本王看到一丁點火星渣子,本王讓你們全吞下去!」他們就不體諒體諒他被風吹日曬的皮膚會變乾燥嗎?他的驚世美貌要毀了,落入凡塵成為庸俗的野花。
百裡穆然有十個兄弟,八個姊妹,當然不是同一個娘生的,老大王一生娶了三十七個妻子「才」
生下十九個孩子,可是一說到族長之位,其他幾個兒子全溜了,只留下仍在臨水自照、顧盼生輝的他,因此全無懸念的成了新大王。
水月族是樂天知足的民族,只要吃得飽,不凍死,有地方睡就好,其族性是愛好和平(其實是不愛擔負責任),不生惡念惹是非,像刀劍相擊的戰事他們完全不感興趣,生性懶散的避世,一避就是好幾代,安逸慣了。
所以接下王位的百裡穆然也是萬分不願,他只想草原縱馬,醉臥星光下,啥事也不理的當個富貴閑人,每天吃喝玩樂多好,不用擔心李家的牛丟了,東邊的羊柵又鬆了,春天的雨水多不多,冬日何時過去,他最不耐煩這些了。
可偏偏全落在他頭上。
抽回思緒,他沒好氣的開口,「我說你是哪位,站著不腿疼嗎?」擋在他家門口乾什麼,還讓不讓人入呀!他累得眼袋都浮腫了。
「葛瞻。」
「喔,葛瞻……咦!葛瞻?!」百裡穆然萎靡的精神一振,瞬間活了過來,用打量的眼神瞧了瞧長得比他差一點點的清傲男人。
「在下天耀城城主,拜見水月族大王。」很有誠意的開端,葛瞻一見面便自報身份,給人尊重。
像是尋到有趣的事,百裡穆然清了清喉嚨。「我就是水月族大王百裡穆然,你找我有什麼事?」
「尋人。」他深瞳如炬。
「尋誰?」
「心愛之人。」一提到心愛之人,葛瞻冷峻的面容變柔。
「誰是你心愛之人?」膽子很大,敢上門要人。
「帳內之人。」他不言人名。
「胡說,帳裡只有本王的王妃,你找錯地方了,快走快走,到別處找去,晚了你的心上人就跟別人遠走高飛了。」呵呵……早先干什麼去,還拿喬呢!這會兒吃到苦頭了吧!
皇家公主是他說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的嗎?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把那個眼中只有銀子的妖女惹毛了,他別想有好果子吃,拒於門外算什麼,更大的驚喜在後頭。
「我要找的人就是你的王妃,她是我心愛之人,請你還給我。」沒有她,他的人生不會圓滿。
百裡穆然一聽,氣笑了。「憑什麼要本王還,你說她是你的心愛之人,她承認了嗎?敢到本王的地盤搶本王的女人,你是沒打算活著回去是吧!咕王向來樂于助人,你說說想要什麼樣的死法,本王成全你。」
「我帶了二十五匹純種高原馬作為賠禮,望請笑納。」他一揚手,御馬的御馬師牽著馬匹上前一步。
看了看烏黑如墨的壯馬,表面平靜的百裡穆然內心已經在奔騰了,眼楮掩不住熾熱光芒。「本王考慮考慮……」
一隻女人的繡鞋從王帳中扔出,正中他後腦杓。
「考慮個鬼,你和一個死人講什麼話,不嫌晦氣嗎?你想入土為安,我幫你挖坑,想埋多深都隨你——」當著她的面還敢被收買,當她死了不成。
「哇!有你這麼潑辣的婆娘嗎?謀殺親夫毫不手軟,你真要我死說一聲就好,我把腦袋給你。」
百裡穆然咕噥著彎下腰想把鞋子撿起來,但另一隻手比他更快的一拾,而且毫無歸還的意思,他目光一閃,笑容淺淺。
「說夠廢話了嗎?百裡穆然你還不滾進來!」怎麼不砸死這話癆,自古紅顏多薄命,他也該順應天命的去了。
「是是是,我滾,要是你改用銀子砸我,我這條美人命還能不死嗎?」陰陽不調和對「上了年紀」的女人很傷,難怪她脾氣一日比一日壞,大齡公主嫁不出去真是糟糕。
和百裡穆然一起「滾」進來的還有不請自來的葛瞻,他一入賬,雙目便緊緊盯著似睡似醒的嬌柔女子,眼露深情的看著她不放,好像他多看幾眼她便會柔情如水地投入他懷中。
但是夢想很豐盛,現實很貧瘠,打葛瞻一入內,打著盹兒的陶于薇眼皮掀也不掀,看也不看他一眼,當他不存在。
「愛妃,我們有客人了。」百裡穆然身姿迷人地往陶于薇身側一坐,笑顏如花地撫撫她散在軟榻上的青絲。
「愛妃?」被惡心了一下的陶于薇手一滑,螓首磕向身後的金子,雖不疼,但腦門暈暈地。
這廝在搞什麼鬼,拿她尋開心嗎?
「薇兒……」再次見她,葛瞻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再加上旁邊有個礙眼的,一時之間竟無言以對。
「百裡大王,你這裡養蚊子嗎?怎麼我老是聽見嗡嗡聲。」她起身坐正,就著金子的手飲蜂蜜水。
「蚊子是沒有,但人馬倒有一頭,你要鞭子還是短刀,馴服它不用手軟,用力的抽,拿刀子捅,把它打累了,戳出一身傷就乖了,畜生是給人騎的,犯不著留情。」百裡穆然一語雙關。
看到送至面前的長鞭和三寸長寶刀,陶于薇的眼皮連抽了好幾下。「我看起來像殺豬的嗎?」
「如果你下不了手,我代勞,我沒抽過天耀城城主,應該很過癮。」讓小陶子傷心的人就該千刀萬剮。
抽天耀城城主很過癮?這是哪門子胡話。他不用抽,一直站在眾人後頭的白文昭已經嘴角抽搐了。
「不用,當他死了不就得了,一個無形無體的鬼魂與我們何干,我可不欠他,夜半敲門心不驚。」她懶懶地一撇頭,好似前塵已盡,往事莫提,姻緣、惡孽、孽緣一刀斬,兩不相欠。
「可是遇著了陰魂不散怎麼著,咱們人可打不過鬼。」百裡穆然作態地住她鼻尖一點,可媚得招人的鳳眼卻往她身邊的侍女直溜,還很不要臉的勾引一下。
「你跟他一樣是死人呀!不會找你們族裡的巫師收一收,惡鬼難伏就打個魂飛魄散,看他還糾不糾纏。」她恨恨的說著,女人的小心眼和潰堤一樣可怕,水浸處無一生機。
他故作瞭然的一點頭。「果然是最毒婦人心,被你愛上的男人若不愛你,下場會很慘吧!」
「百裡穆然……」別以為你看上我家金子我就會給你,把我惹毛了,要金子,給銀子,看誰吃虧。
「忠心護主」的銀子也在水月族,為了滿足她往上爬、飛上枝頭當鳳凰的心願,陶于薇讓她去伺候水月族的大長老,看她有沒有本事迷住年近六十但精力旺盛的老男人。
成全也是一種放手,人要怎麼過端看他怎麼決定。
「薇兒,我們談談。」很霸道地,葛瞻像個土匪將人劫走,出手之快僅在眨眼間,叫人來不及阻攔。
「喂!你怎麼把本王的王妃帶走了,哪來的狂徒……」可惡,居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劫人,太不把他放在眼裡。
「勿惱,勿惱,百裡大王,我家城主另有謝禮,你說一車茶葉和兩百斤鹽如何?」白文昭笑嘻嘻地上前一攔,自來熟的熱情讓人不由自主的生出好感,何況還有好處可拿。
「這個嘛!要安撫本大王也不是不行……」堂堂一座大城,出手太小氣也會為人詬病。
「再加一車茶葉和五百斤鹽。」他了下重本。
「成交。」百裡穆然爽快地一擊掌。
這邊成交了,那邊還不成了呢!
強被抱上馬,在快馬疾奔中的陶于薇可不是乖乖受縛的肉票,她像報殺父之仇似的又咬又啃,拳打腳踢,手腳並用的在馬上掙扎,扭來扭去的身子好幾次意圖跳下馬。
可惜她的身子太嬌小,出拳有氣無力,礙于體型的懸殊,人家一隻手就牢牢地困住她了,她徒勞無功的扭動根本是白費勁,反而把男人的另一種火也撩撥上來了……
「薇兒,不想我在馬上要了你就別動。」葛瞻的聲音很壓抑,有如從喉間磨過一層沙,很是沙啞。
「憑什麼你說不動我就不動,我和你一點關系也沒有,少用城主的口氣命令我,本公主不吃這一套。」他拿什麼身份跟她對話,她好歹是旭川國公主,而他是南越國叛黨。
「憑這個。」攬著細腰的大掌一托,摟緊了她。
「你干什麼,放開我,誰準你踫我,你……這是什麼,硌著我了!」氣得腦門生疼的陶于薇感覺有硬物抵住她大腿間,她以為是短棍、匕首之類便伸手一捉。
「唔!」他悶哼一聲。這丫頭她……她竟然……
「你會痛?」她怎麼覺得有點……古怪。
「痛。」是令人想要狠狠埋進去的痛。
「這什麼東西?卡得好緊……」她又試著握緊一拔,他又傳來痛苦的悶哼聲。
「抽不出來。」真要命,她要是再不放手,他真要泄了。
「怎麼會抽不出來,你別想又騙我。」要不是看他表情看起來很痛苦,陶于薇真想不管不顧地使勁一扯。
他悶笑,額頭流出一滴汗,俯在她耳邊低喃,「因為這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和我連在一塊。」
「什麼怪模怪樣的東西長在兩腿間……」轟地,她面頰紅得發燙,小手一抖,急忙放開。「你……
你下流。」
她閉上眼楮,什麼也不敢看,眼不見為淨,但是大腿間巨物的躍動越來越明顯,她羞惱地滿臉通紅,感覺身體的某一處也熱起來,軟得像一灘泥。
「這是傳宗接代的本能,不然我怎麼給你孩子。」他臉上帶著笑,不若以往的寒冽和疏離。
「你作夢沒睡醒嗎?誰要跟你生孩子,我已經是水月族王妃,就算你是天耀城城主也由不得你輕慢。」她以細瘦香肩往後撞,想將坐在身後的男人撞開,她受夠他的無禮了。
「那不算,我不同意,你是我的。」百裡穆然不配擁有她,他才是她的良人,一生相守的對象。
陶于薇被他理所當然的語氣氣到了,伸手用力一握,聽到他痛呼一聲她才滿意地勾唇。「你哪來的資格不同意,別忘了使君有婦,你已經和大皇姊訂下婚約了,姊——夫——」她故意氣他。
梆瞻倏地身體僵直,他吐出一句話,「我不娶她了。」
「能讓你說不娶就不娶嗎?你當我們旭川國的公主是市集上的小崗飾嗎?由你挑挑揀揀的選擇要哪一個,你是不是太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認為你只要隨意勾勾手指,普天之下的女子就會心花怒放地跟你走。」他當她是什麼,一顆菘菜,還是一包栗子糕,想要時就要,不要時放開。
想到他明明白白的拒婚,大皇姊的嘲笑和羞辱,還有那一次傾吐情意,他雖動情,卻仍殘忍的割捨,兩次被舍棄,兩次都是同一個人,他真當她無心無肺,不會痛嗎?
身為女子,誰不想有個好歸宿,她娘快過世前就想為她說一門親,是她見娘病重離不開娘親,想趁娘有生之年多陪陪她,因此想著辦法讓那門婚事黃了。
而後娘過世了,一向和娘相依為命的她頓失所依,她有一陣子是迷惘的,不知何去何從,是孔方阿兄和魏叔他們一直陪著她,給她鼓勵,她才能在失去親人的悲傷中重新振作。
後來她為娘洗刷了罪名,追封蕙貴妃,外祖一家也由祖籍地回到京城,歸還充公家產,官復原職,另有封賞若干,她多了兩個舅舅,七個表哥、表弟和表姊、表妹。
但是畢竟有了隔閡,走得也不勤,說是血親卻不如照顧她長大的忠僕,彼此漸漸地也就淡了。
案皇是疼她沒錯,可天家無親情,他的疼愛是有條件的,用她娘的一條命交換,他因愧疚才對她加倍的好。
若以親疏遠近來算,她大概只剩下視為兄長的孔方是她唯一的親人了,若是他日後也離開,她真的是舉目無親了。
「薇兒,我錯了。」一開始他就錯了,老天爺給了他重生的機會,他就該從二十一歲那年重新活著。
救了白文昭後他應該去找她的,與她再一次相識,讓她生命裡有他的存在,他們可以一起建造天耀城,她和蕙姨是天耀城主人,她們不用為生計奔波,拋頭露臉的賺錢。
是他想得狹隘了,以為不見面就能挽回她一條命,事實上看護在眼皮底下才萬無一失,他差點又錯失了她。
「你何錯之有,錯的是我,我不該妄自菲薄的愛上你,可笑的以為自己的小情小府能打動你,你的心大得很,容不下——」錯的是她,不自量力地想攀上胸懷天下的大城主。
陶于薇忿然的細數自己的錯處,她雖認為感情沒有對錯,只是她愛的人不夠愛她,她氣憤卻不能怨,因為是她自己的選擇,沒人勉強她愛或不愛,是自找的傷口,但仍忍不住怪罪自己。
可是她說得正憤慨時,一道黑影覆下來,暖暖的封住她丹色小口,舌頭頂開貝齒鑽入口中,勾住丁香小舌又吸又吮,痴纏不休,她方知被吻了……
「你真的願意為我放棄復仇?!」
「強吻」事件又過去好幾日,陶于薇沒給葛瞻多少好臉色看,對他還是愛理不理的,有時去看看百裡穆然為她打造的黃金屋,喜孜孜的摸上兩把,有時和孔方、金子、小功上山尋寶,水月族的地盤是一座寶庫,他們卻身在寶中不知福,讓她看了很氣惱,更惱的還是他。
看似原諒了,卻又似不原諒,因為她還是不怎麼相信他會說放下就放下,籌劃了好幾年的復仇計劃,怎麼可能因她一人而全部推翻,他不是一直想奪回南越國?
所以她總是一問再問,帶著懷疑的口氣,深怕這是他再一次的欺騙,人在同一個坑裡跌兩次是愚不可及。
不過葛瞻待在水月族的日子也不好過,原本崇尚婚姻自主、自行挑選擱侶的水月族人十分欣賞他為愛人奮不顧身的勇敢,甚至覺得他是至情至性的好兒郎、真漢子。
可是一聽到他要搶婚的對象是為他們帶來種籽的王妃,所有人的神情都變了,用看外敵的眼神盯著他,時時刻刻注意他的一舉一動,如非必要絕不與他交談,就連小孩子也拘在跟前,不讓孩子們與他過于親近。
再也沒有熱情的問候,他得自行造灶烹煮半生不熟的食物,且帳棚不留宿「外人」——想來搶王妃,哪邊涼快哪邊待去,那麼好又這麼照顧族人的王妃怎麼能讓他奪走?
於是葛瞻在皇位爭奪敗下陣後又再度面臨步步維艱的處境,雖然不是百裡穆然授意,但也有他縱容的成分在,他目前是水月族最不受歡迎的客人,同時有不少人暗下絆子,扯他後腿,讓他搶不走最受愛戴的準王妃。
「放手才是得到,我之前的想法偏激,以為握在手中才是自己的,可是和失去你比起來,一切都變得微不足道。」胡塗了多年,他明白過來他的重生是為了找到她。
梆瞻十分慶幸醒悟得早,沒再重蹈上一世的覆轍,在放下心中的仇恨和她相處後,這段日子是他想也不敢想的快樂,彷佛身上的重擔一下子全消除了,只剩下她淺淺的笑靨。
她不是完人,有很多叫人嘆息的缺點,不會女紅、不會刺繡、不會琴棋、不會書畫,她連升火也不會,就愛賺錢數銀子,一分一毫計較得清楚,可是這樣的她最真實。
前一世他不懂,只當她是錯放感情的小姑娘,他不值得她愛,他也愛不起,他永遠有比她更重要的事要做。
現在他懂了,有個真心相愛的女子陪伴在身邊是那個男人的福分,他擁有著,並被深愛著,這便足以抵消以前所受的傷害,不是每個人都有重來一回的機會。
「真的?」陶于薇面上裝作不在意,嘴角悄悄地上揚。
梆瞻神情溫柔的執起柔白小手,昔日眼底的凌厲消彌了許多。「我會用我往後的五十年來告訴你,對你,我從不後悔,我希望在我活著的每一天裡都有你的相伴。」
「咦!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葛廣之嗎?是不是被人換掉了,這樣的甜言蜜語可不會從他口中說出,你肯定是假的。」她俏皮的故作訝異,有些報復意味的拉扯他臉皮,證明他不是易容喬裝。
他苦笑,笑中卻含著心甘情願受蹂躝的寵溺。「我說的是肺腑之言,並未摻一句假話。」他是真的想和她共度一生,牽她的手共看雲起雲散,在山間水澗吹著微風,偷半日風月。
「那你跟大皇姊的婚事要怎麼辦?我可事先把絕情話說在前頭,我善妒,容不下你心裡有別人,要是你抱持著左一個、右一個的想法,我保證你某一天醒來會發現身體少一物。」她意有所指地朝他下腹一斜眄。
小功缺個拜把兄弟,他要敢左擁右抱,她也敢閹了他,宮中很缺太監,在陳皇後的把持下,每年總會抬出幾十個。
看她嘴角邪惡的笑,葛瞻好笑在心,「我會想辦法解決,她不會是大問題,我對你是全心全意。」
長公主的把柄很多,她做過的事不會輕易抹滅,要引誘她犯更多的錯太容易,她本來就是一燃便著的爆竹,找幾個人在她耳邊扇扇風,只有刁蠻沒有大腦的她很快地就會走入布好的陷阱中,再度為世人所不齒。
難就難在昌平帝不輕易點頭,終于有人要娶走他聲名狼籍的女兒了,他高興都來不及怎會允許退婚,皇家顏面豈容一再蔑視,就算一城之主也不能將旭川國視為軟柿子捏。
一開始他就該接受昌平帝的探問,求娶三公主,他們之間也不會一再的遭受各種風波,此時早已順順利利的完婚。
唉!千金難買早知道,雖然他比別人多一份優勢,提早得知尚未發生的事,可對感情他錯得一塌糊塗。
「那你非要不可的趙家軍呢?」他真的不想率兵攻打南越國,將搶走他位置的皇帝拉下九龍寶座?陶于薇心裡有三分不確定,對男人而言,高高在上的龍位是他們一生夢寐以求,只要有機會,誰都想搶到手。
他輕笑,低頭吻住桃花朱唇。「我有無雙財女,還愁買不下另一支趙家軍嗎?頂多費心訓練十年。」在戰場磨練十年,鈍劍也鋒利。
她一聽,護銀護得厲害。「休想,我的銀子是我的,你別想打歪主意,錢與男人不能與人共享,切記切記。」
娘說的,錢財要牢牢捉在手中,不能漏給男人一分一毫,他有不如我有,有了銀子就有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底氣,就算有一天夫妻之間走不下去了,也有自保的銀子當退路。
陶于薇知道娘的意思,娘是被父皇的無情傷到了,當年她們出宮時身無分文,吃了不少苦,要不是她運氣好撿到一隻金鎖,否則母女倆連住的地方也沒著落,只能活活凍死。
所以說男人不可靠,靠人還不如靠自己最穩當,至少自己不會背叛自己,在重要時刻淪為棄子。
「我的天耀城也有幾條賺錢的管道,收入頗豐,我打算開春後擴大馬場的規模。」他每年販賣的戰馬由他秘密養在山谷的十三處牧場,並有專人訓馬。
「我賺得比你多。」她不服氣地想一較高下。
「那倒是,我家薇兒是世上最會賺錢的女財主。」他喜歡寵她,看她綻然一笑的流玉光彩。
「誰……誰是你家的,不要臉。」她一紅,不輕不重地推開他,往草原深處的野花坡奔去。
梆瞻不快不慢地在後頭,笑看她神采飛揚的嬌態。「很快就是了,除了我你還能嫁給誰?」
「百裡穆然呀!」她笑著回答,眉眼染上春天氣息。
「他敢!」他先把他兩條腿折斷。
陶于薇一臉財迷的模樣,暈陶陶地眯著眼直笑。「他送我的那座金屋真美,還有金光閃閃的聘金……啊!好捨不得呀!真想全部帶走,說實在的,嫁給他也不錯……」有她最愛的金子,時時翻出新花樣的金製品,一座金屋裝滿金子做的東西,想想多美好……
「不許想,以後我弄更好的給你,一點也不亞于那些粗製爛造品。」醋勁大發的葛瞻一把摟住她細腰,低聲威脅。
水月族的金製品較大器,少些繁復的花紋和精緻的工藝,但是更質樸,有與天地合一的靈氣。
可是自幼在宮中長大的葛瞻是真正見慣好東西的貴人,所見所用的都比別人精美,因此不太喜歡水月族的簡單雕飾,認為太粗糙,不夠精細,太過大而化之,是次級品。
「那是人家給我的,不收太失禮。」她很煎熬,想要金子、金子、金子、金子、金子……她的。
「錯,是給王妃的聘禮,不是你。」她不是王妃,只會是他的妻子,天耀城城主夫人。
她一聽,小嘴微噘,面露不滿。「你能給我金光閃閃的金子和金屋當聘金嗎?我覺得我很虧。」
一座金子做的宅子……很重的擔子。「給我幾年,我多賣些戰馬和武器就攢到足夠的金子。」
要是當年的豐山被他買下,他也就不愁少金缺銀了。
梆瞻還不曉得他相中的豐山金礦早被他懷中的女子移花接木給挪走了,她只在昌平帝面前說一句話,隔日豐山地契就轉到她手上,當成她的嫁妝之一,而她已開挖出第一捅金。
「你的銀子不是要用來買下一支趙家軍?」她嘴快的打他臉,半點面子也不給自己心愛的男子留。
「呃!可以再等幾年。」連自己的女人也滿足不了,讓她去眼讒別人的聘禮,那是他做男人的失敗。
「那你還要等幾年才去攻打南越,十年、二十年,不會等到你的死對頭養大兒子吧?」以他的花錢法極有可能。
他被輕瞧了嗎?葛瞻半眯起銳利雙眼,「你很會賺錢,運氣極佳,你做什麼我跟著做什麼,肯定一本萬利。」
原本是說笑,調侃調侃她,沒想到小氣財女一臉氣急敗壞地直搖頭,搖著他的手不許他一股腦的跟風。
「不行、不行,你不能跟我做一樣的買賣,會把我的利潤分薄的,你是男人自個兒想辦法去,不準和我搶銀子,我的賺錢路線是一家獨大,不允許分食。」她護銀如護命,一副人家敢來搶就跟人拚命的樣子。
「你……」看她花栗鼠似的護食動作,葛瞻失笑地不敢笑出聲,免得她惱羞成怒又給他排頭吃。
但他不笑不代表沒人笑,一聲類似打噴嚏的噗哧聲飄起,沒多久轉成令人惱怒的捧腹大笑。
「百裡穆然,你給我滾出來,竟然躲在這地方偷聽旁人說話!」太可恥,太無品,太不知禮數了。
「誰說我偷聽來著,我比你們早到,你的毀謗太沒有道理,是你們太沉迷打情罵俏而沒發現我們。」唉!難得他把美人拐到手,正想好好訴衷情,卻被野鴛鴦給破壞了——無媒無聘當然是野鴛鴦,明媒正娶才叫夫妻。
「你們?」陶于薇抓到關鍵。
百裡穆然從一花叢後起身,他拍拍身上的草屑,把衣袍的皺痕拍平了,但他不急著走,朝後伸出瑩白修長的手,一隻白嫩小手往大手一放,他滿臉溫柔地將小手的主人拉起。
「主、主子。」空靈的冰嗓難得打結。
「金子?!」居然是她——
「向主子請安。」不太自在的金子一臉霞紅,羞窘地低頭不說話,一手揪著衣角,十分忐忑。
「金子呀金子,主子我太痛心了,雖然我說過要賠百裡混蛋一個新娘子,但那是隨口說說的玩笑話,當不得真,你怎麼能為我犧牲,把一輩子幸福給賠掉。」她的金子呀!她有嫁女兒的心痛,真不想賠給笑得像黃鼠狼的人畜。
「主子……」金子刷地臉色一白,以為她辜負了主子多年來對她的信任,她慌得想以死謝罪。
「你的眼光怎會這麼差,被這個光有長相、虛有其表的傢伙給勾搭了,你說說他說了什麼花言巧語騙你,你不想他負責我們就一腳踢開他,有我給你靠著,以你的好姿色、好才華,咱們不愁呀!再找更好的……」
「主子。」她破涕而笑,一顆吊著的心又安了下來。
「喂喂喂!你在撮合我,還是存心壞我姻緣,有你這樣的拆橋月老嗎?也不想想我花了多大的勁才把你從皇宮那個爛地方弄出來。」她恩將仇報,拆人牆角,連條路也不讓人走。
「可惜又要回去了。」唉!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什麼,回去?!」百裡穆然怔了怔,以為聽錯了。
「這次來水月族途中的那場劫殺,我已經查出是來自旭川國皇宮,由陳皇後主使。」一說到下令的陳皇後,葛瞻目光冷若冰霜,透出嗜血光芒,似要立即將她斬殺劍下。
「我們得回去查一查,陳皇後為什麼要殺我,其中又是否有不為人知的內情。」嚴肅的話題一說完,陶于薇又換上叫人氣得牙癢癢的賊笑。「以及,我又被水月族退婚了。」
「你……你這個沒心肝的妖女,又讓我背黑鍋。」好想咬她,她老是把他吃得死死的。
「沒讓你背龜殼就是我心地仁慈了。」一轉身,她看向金子。「紫矜,好好和他過日子,不怕他欺負你,他就是只會叫的紙老虎,其實是個溫柔的人,心比棉花還軟。」
「咳!桂說我壞話,我是很兇很兇的大老虎,誰敢惹我,我一口吃了他。」百裡穆然比女人還美的面頰居然紅了。
她一瞪眼,對金子下指示,「記得有空把水月族附近的藥材、毛皮、寶石、金製品給我弄出一條商道,主子我要賺錢——」
金子……吳紫矜含笑的一點頭。「是的,主子。」
陶于薇果然還是陶于薇,在感傷的離別時刻還惦記著賺錢大計,令人好笑又好氣,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