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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心而已》第4章
  第二章

  三個月後--

  「帖子!七少爺,有帖子來啦!」嗚,感動流涕,感動流涕啊!

  「夕生,小聲點,不怕吵醒人嗎?」

  「不會不會!七少爺這時候都早起來誦經啦!」元夕生眉開眼笑

  的端著托盤,快步往偏善樓走去。

  天才微亮,就隱約聽見誦經聲,元夕生身後的白衣男子緩緩搖著

  扇,說道:「我怎會不知老七醒了,但是元巧還在睡,你是存心吵醒

  他嗎?」

  「是啊!奴才差點忘了您跟十二少半夜才回來,還不及幾刻鐘的

  時間..」元夕生用力拍了下後腦勺,喜孜孜的說道:「府裡沒了十

  二少,還真是死氣沉沉..」

  走至偏善樓,正欲敲門,卻及時被扇柄輕輕打了一下;他抬起臉

  ,不解問道:「四少爺..」

  白衣男子斜睨他一眼,搖頭低語:「身為聶府總管,你還有得磨

  。」不理會他一臉受辱的模樣,俏聲推開樓門而進。

  門內是簡單的佛堂,佛堂前是老七背對著誦經。他也不打斷,示

  意夕生將托盤放在茶几上,推開窗子遙望。

  窗外,是一片清靜竹林,緊鄰著十二的石頭窩。

  白衣男子打開扇懶懶的搖著,白扇上畫的是風景,在扇的右下方

  蓋了個「聶沕陽」之印;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銅門上,銅門高掛「

  石頭窩」的牌子,他的唇畔浮起微笑,盤算著十二何時起床。

  過了半盞茶,誧經聲停下,守在一旁打起瞌睡的元夕生立刻驚醒

  ,大驚小怪的叫道:「七少爺,帖子!有帖子來啦!」

  聶七站起身合什拜了拜,才轉過身來,瞧見老四沕陽。

  「我以為你會待在老五那一年半載的,怎麼才幾個月就回來了?

  」

  「玩幾個月,夠了。」聶沕陽上上下下打量他,目光最後落在聶

  七左手握著的佛珠上頭,笑道:「怎麼?終日見你不離的那串佛珠不

  戴了?」

  「少爺!是帖子呢!想想看,已經十年了!天啊,說出去都沒人

  相信,好不容易有人寄帖子來了!」元夕生感動得痛哭流涕,將跟著

  早飯送來的帖子拿起來,正要遞給聶七,卻見聶七視若無睹的走過他

  身邊,瞥一眼菜色。

  「七少爺!是劉老爺送來的帖子呢!我就說他識貨,明白少爺的

  高品味,哪像其他人..」

  「小聲點。」聶洵陽將窗關上,微微不悅。「你真忘了你還有個

  主子在隔壁睡著嗎?」

  「是是..」元兀夕生尷尬的笑了笑。」我是大嗓門嘛,四少爺

  ,難道您不高興嗎?有人送帖子給七少爺了。那表示什麼?表示有人

  開始忘了那回事..」遭來聶沕陽白眼一瞪,元夕生立刻收住口。

  聶沕陽接過帖子,瞧一眼內文。「劉府美食饗宴,請你過府賜教

  。」

  「我茹素,推了它吧。」聶七注視素粥良久,才動起筷來。

  「正因為你吃素,劉老爺才邀你過去。他們請了個廚娘,是素餚

  高手。這也難怪,最近時興素餚這玩意,返璞歸真。我從沿海一帶回

  府的一路上,瞧見不少飯館改成素菜館。你不妨去試試吧。」

  元夕生在旁猛點頭。「是啊,七少爺,您的生活可不能老在廟裡

  跟府裡打轉,不是吃齋就是唸佛,要不就是葬花什麼的。您又不是和

  尚,出去外頭打打交道也好啊。」堂堂七呎之軀去葬花實在不甚雅觀

  ,尤其七少爺又是武人身材,看起來更覺怪異。他好怕..怕七少爺

  就此變了性...

  「夕生,你先出去吧。」聶沕陽隨意揮了揮手,在元夕生不甘願

  的退出去之前,補了一句:「先別忙著給元巧送飯,讓他自己餓醒了

  就會出來。」

  等元夕生離去後,聶沕陽沉吟一會,坐在聶七對面。「本來,一

  早呢,我是想來找你一塊上街喝粥..是喝粥沒錯吧?這一年來見你

  每日風雨無阻去喝粥,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哪個攤子如此美味,可惜

  一早過來聽歐陽說,那攤子收了沒了,攤老闆也失去蹤影了。」

  聶七停下筷,瞪著他。「你要說什麼儘管說便是。」

  「好,我就說。我說,彭廚子鬧脾氣了。他雖非一流廚子,但在

  南京城裡也算手藝不錯了,但他在抱怨,抱怨他的齋菜不合你胃口,

  所以往往白飯吃了幾碗,菜卻是原封不動的退了回去。夕生在抱怨,

  他不是個最棒的總管,不過他也曾偷偷上街細問那附近的人,想找出

  攤老闆的蹤影,找了三天仍然無所獲。我更要抱怨,我一回府才三更

  天,元巧睡了,我卻被人拉到一旁求救,為什麼?他們不敢找老三,

  所以找上我,希望我能解決。」

  「解決?」聶七瞇起眼。「你說話老愛七拐八拐的,你要解決什

  麼?」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聶沕陽故作苦惱的歎了口氣。「究竟是

  什麼人間美味讓你的情緒暴躁起來...」

  「我暴躁?」聶七怒道,隨即驚訝的收斂。「我的脾氣已改,哪

  裡來的暴躁,真是胡扯。」

  聶沕陽目不轉睛的看著他掩飾過頭的神色,搖了搖頭笑道:「是

  是,是胡扯。就算是為了安他們的心吧,去劉老爺那裡走上一走,倘

  若那廚娘作的菜合你胃口,就由我出面交涉,將她請了過來。」

  聶七抿緊唇,不自覺的流露厭煩之色。

  聶沕陽看在眼裡,並未提醒他又顯惱怒。有多久不曾瞧見老七露

  出脾氣來?當年,若不是那件事,他的個性又怎麼會像現在一般溫和

  ?

  溫和是假像,十年只磨平老七面具上的菱角,真正的聶七則隱藏

  在面具之下。究竟是哪個朋友將他的本性揭了一角出來?

  若有機會,還真想瞧瞧那個攤老闆,順便感激他,感激他讓老七

  的面具有了裂痕。

  ◇◇◇

  假雞、假鴨、假鹿肉、假羊,琳瑯滿目,似真似假,若不是事先

  說明瞭這是場素宴,倒真要以為劉老爺騙他來吃肉了。

  三月天的夜裡顯得有些陰涼,劉府的雙月饗宴設在春風亭裡;賓

  客不多,約莫三五人而已。宴取雙月,正是因為春風亭建在水池之中

  ,方便文人雅士抬頭望天上明月,低頭瞧見水中隱月,這是劉老爺特

  別設計過的。

  也曾聽聞,劉老爺仗著雄厚的家財,有心要成為當代一流的美食

  家,不惜重金禮聘廚娘,三不五時邀人過府擺宴。如果說他未來的人

  生裡還有什麼值得追求的,那就是嚐遍天下美食,寫成一本美食餾,

  以供後世流傳。

  「七爺,您吃吃看,這熊掌是什麼味道。」劉老爺殷勤的說道。

  聶七嚐了一口,但覺味似熊掌,佐以酥油、酒釀、白蜜等等。他

  溫吞點頭。「應是豆腐做成。」

  「咦?七爺吃出味來了?」劉老爺不可思議的睜圓眼。

  「不,完全嚐不出來。之所以猜豆腐,是貴府廚娘手藝既然已經

  爐火純青,在作菜時必定也會考慮營養。」聶七有禮答道,各式菜餚

  淺嚐兩口便放下筷來。

  劉老爺雙目一亮。「正是。我找這樣的廚娘找得具是千辛萬苦,

  好不容易才找到這絕頂手藝的高手,這一回我決計要寫出一本曠古食

  書。」拍了拍手,讓人請廚娘出來。

  每在饗宴結束前,必定要請廚娘出來。若是煮的菜讓主子嚐得開

  心,便要在眾人面前再給賞,以示廚娘絕佳的手藝,也是要成為美食

  家必備的開支。

  「說起這個廚娘..」劉老爺的目光一一閃過眾人,最後停在年

  輕力壯的聶七身上。「可別看傻了眼。她是絕世天才,可也是絕世美

  人。年齡不大,你們只能看,不要從我這兒搶人,她與人早有婚約了

  。」

  橋上起燈影,娉娉婷婷走來一女,隨著燈火愈近,她的容貌愈是

  清晰可見。

  聶七漫不經心地注視她走來,耳畔是眾人驚奇的叫聲。

  「劉老爺。」嬴弱少女福了福身子,朱唇勾起笑來,笑容天真瀾

  漫又可人;她的嬌顏絕美,肌膚賽雪,舉著燈籠的柔夷瞧似無骨。

  「打賞。」劉老爺笑咪咪的看著眾人呆楞的模樣。「白銀一百,

  錦布二十匹。」

  「謝劉老爺。」她微微垂首,蓮步離去。

  「劉..劉老爺,您是打哪找來的天仙美人?」有人脫口問了。

  「她是自個兒找上門來的。」劉老爺滿意的摸摸鬍。「我本來也

  不信這樣的小丫頭竟是廚技鬼才,讓她死求活求,我才試上這麼一回

  。」

  「別說是要她求了,只要她一開口,要什麼我都給。許給人家了

  嗎?這可真不公平,我家也缺廚子,怎麼就不見她來求?」

  「聽她的丫頭說她有良人啦,你們可別胡思亂想,這小廚娘我可

  是千金不換的。」劉老爺神祕的笑了笑,正欲開口,忽然,一個晚上

  難搭上兩句腔的聶七臉色詭異的問道:

  「那是什麼味道?」

  「七爺聞到了?」劉老爺如獲知己,讓丫鬟送上一小碟軟軟臭臭

  的東西。

  聶七驚詫十足,瞪著它良久。

  「好臭啊,這是什麼玩意?」完全打散先前美食的味道。

  「來嚐嚐啊。」劉老爺先行舉筷,高興得不得了。「能將豆腐配

  以佐料,讓它嚐起來像各類畜肉,只能算是她的小技。這盤醬豆腐乳

  才是她的絕活之一。不是我自誇啊,我這回可真真正正的挖到寶了。

  」

  「醬豆腐乳?」眾人沒聽過,紛紛夾塊入口,第一口差點吐出來

  ,然而當著劉老爺的面不便吐出,只能硬生生的含在嘴裡半晌才吞下

  。吞下之後,口齒之間有點鹹又有點辣,又有點...再夾一塊含進

  嘴裡--

  「好...好好吃啊!」

  「這是當然。若配以白飯,更加添味。」劉老爺笑呵呵,決心在

  他的食饌之上添上一筆醬豆腐乳的作法。眼角瞥到聶七臉色詭異更甚

  ,不由問道:

  「七爺覺得有異?」

  「不,這味道極好。只是這醬豆腐乳真是方才那小廚娘所作?」

  其味與先前所啖之美食大不相同,也與苗餘恩當日的一盤醬豆腐乳味

  道完全一般。

  那一日,他晚到粥攤,野菜已用盡,她躊躇了會,將攤下小罐的

  醬豆腐乳拿出來,挖一小匙到碟中,似乎有點緊張的說道:

  「若不嫌棄,請聶公子嚐嚐看。」

  「是妳新研究的嗎?」他頗感好奇。

  「嗯。」當時她的臉微微泛紅。「只有我食用過,若是聶公子覺

  得不妥,盡快吐出來,沒有關係。」

  那味道有些刺鼻難聞,但他仍然嚐上一口。

  「如何?」她問,緊張更甚。

  「..好吃。」他讚許,見她唇畔露出淺淺笑痕。幾乎不曾見過

  她笑,如今只覺她的笑顏絕非傾城,卻教人窩心。

  「好吃就好,好吃就好。」她又遲疑了下,將醬豆腐乳的罐子達

  到他面前。「蒙聶公子不嫌棄,就請您將這罐醬豆腐乳帶回去吃好了

  。」

  「普天之下,尚無這類醬豆腐乳,妳怎麼不用在粥攤之上?必能

  遠近馳名。」他疑惑萬分。

  她搖頭。「它..不該由我問市。」

  這是唯一一次見她話多又帶笑,然而最後她的臉色顯得寂寥而無

  奈..回過神,聶七注視那碟一模一樣的醬豆腐乳--怎麼會有人在

  短短數月裡,做出相同的豆腐乳?

  「七爺,你是不信她年紀小小,就有這等能耐嗎?我也不信啊,

  所以將她與她丫頭關在廚房,短短半日便能做出一席美食,這難道有

  假嗎?現下廚房尚有她自製的醬品逢上百多種。你若愛,我吩咐丫頭

  去拿幾罐過來。」

  是這樣嗎?聶七瞇了眼,心理總存疑惑。方才的少女十指潔白無

  骨,完全不像下廚之人...

  「她功夫如此高深,會以野菜為食嗎?」

  「野菜乃低階層工人所食,她怎麼會做。」其他賓客對這個話題

  有些意態闌珊,劉老爺便將話題轉移,暗暗記下改日再與聶七研究一

  番。

  聶府乃南京首富,三百多行多有經營,尤其以封澐書肆最引人稱

  道。一本書要出,除了內容之外,還需要完美的書排設計等等,食書

  也不例外。他早打定主意要將食書交給封澐書肆來出,而聶七雖與書

  肆無直接關連,然而十年間他吃齋唸佛,若能以素食配佛經,他要流

  名食界並非難事。

  過了一更天,劉老爺安排客房,讓眾人留下,明日一早還有小廚

  娘的粥點。

  聶七也不多話,順了主人之意,留住西廂房。

  「爺,好吃嗎?若是好吃,回頭四爺出面,必能將這小廚娘借回

  府。」歐陽緊跟在後,輕聲建議。

  劉府的夜景極美,聶七一夜未睡,看似漫步在美景之中,目光卻

  四周張望。

  「還好。」他並不挑嘴,這小廚娘的手藝也確實一絕,但除去醬

  豆腐乳之外,總覺不對味。「你也吃了嗎?」他隨口問道。

  緊跟在身後的歐陽點頭。「劉府待下人不薄,雖無爺一般的美食

  ,但也有飯菜可吃,也是素食,還挺不錯的。」歐陽斟酌了會,開口

  說道:「爺若願意,這樣的美食饗宴,在南京多不勝數,我請元總管

  安排安排..」也好有社交生活啊。

  聶七搖首失笑道:「十年前,這樣的活動我參與的何止上百?夜

  夜笙歌,大口喝酒、大口啖肉,那時我快活,可不表示現在我也是快

  活..」忽地閉嘴,側耳傾聽。

  「爺..」歐陽立時敏感起來。「有聲音..是女聲?」隨風飄

  送的是女人的聲音,腳才跨一步,就瞧見爺身形極快的往前奔去。

  有多久沒見到爺的身手了?歐陽暗叫聲好,咧嘴一笑,也跟著疾

  步飛去。

  「你放手!你若不放手,我叫人來!」女聲叫道。

  「這裡地處偏遠,誰會來?小美人兒,妳乖乖的,別叫別鬧,讓

  我摸上一摸,要不..妳自願不做劉府廚娘,跟著我回府,我保證不

  會讓妳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沾煙沾油的,妳說好不好?」

  「不,我不要!餘恩,救命啊..」

  聽見「餘恩」兩字,聶七的腳步稍停了一下。

  「爺..」歐陽略喘的跟在後頭,定眼一瞧,似乎像是廚房之地

  。廚房旁有個小屋,屋內黑漆一片,但有人,而且不止一人。

  「你別碰她!」

  「不碰她,難道碰妳?他奶奶的,妳敢打我!」似是碰撞又像拳

  打腳踢,小屋內忽然飛出一人,狼狽的跌在地上。

  「苗姑娘。」身形確是苗餘恩,嬌小的個兒,只是黑髮淩亂的披

  散,掩去臉蛋。聽見有人,苗餘恩尚來不及抬起臉,低喘了幾口,又

  要往屋內跑去。

  「餘恩,救我啊--」屋內驚叫、淫聲不斷。

  聶七眼明手快的抓住她,向歐陽使了個眼色。

  「苗姑娘莫怕,屋內有我護衛救人,不必擔心。」

  好熟的聲音啊--她抬頭,就著月光看去,吃了一驚。「聶..

  聶公子?」

  他露出淺笑,是溫柔的笑,眼底卻是壓抑的狂喜。

  「妳還記得我。」

  「你你..你怎麼會在這兒呢?」屋內再傳碰撞聲,她緊張的想

  要掙脫他的錮制,卻見屋內飛撞出一人。

  聶七環住她的細腰,將她提起來護至身後。人滾到他腳前,他微

  微哼了聲,

  「這不是羅公子嗎?」晚上的美食宴上有他一名。

  「餘..餘恩..」冬芽眼淚汪汪的被歐陽扶了出來。

  餘恩掙開他的手臂,跑向冬芽,將她摟進懷裡。「沒事了,沒事

  了。」心臟還在狂跳之中,難以想像如果不是有人及時救命,冬芽會

  慘遭怎樣的摧花毒手。

  「你..你..」羅公子試了幾次想爬起來,花了半晌時間才發

  現壞他好事的是聶家人。「聶問涯,你也想要插上一腳?」

  「我對劉府廚娘並沒有覬覦之意。」

  「那你為什麼叫你手下毆打我?」羅公子瞪著他。

  「你意當採花大賊,我能不出手嗎?」聶七瞇起眼。「若是你情

  我願也就算了,偏偏你想強搶清白姑娘,要我撒手不管,除非佛無限

  。」

  「啐!」羅公子捧著斷掉的肋骨,瞪著他,「你明明是想要她,

  不是嗎?只有劉老爺那種快進棺材的老頭兒才會不動如山。要不然,

  你怎麼也會摸黑來此?」

  餘恩聞言,看向聶七。是這樣的嗎?男人都是..這樣的嗎?見

  美色而淫?

  冬芽往她懷裡縮了縮。「餘恩,師兄什麼時候回來?」她低語,

  眼眶含淚,楚楚可憐之貌,當場讓羅公子與歐陽看癡了眼。

  「別怕,有我在,旁人不會場了妳。」餘恩說道,有些頭昏腦脹

  。剛被撞上了頭,不敢摸向後腦勺,怕那濕稠的液體真是鮮血。

  想都不曾想過會再遇見聶七..就算遇見,也不該是這樣的情景

  。他半夜出現在這裡,真是為了冬芽嗎?

  「滾。」聶七抑住怒火,緩緩數了佛珠一圈後,才勉強冷靜開口

  :「歐陽,他不走,你帶他走,直接送出劉府,別讓他再靠近這裡一

  步。」

  歐陽回過神,點頭領命,跨步上前。羅公子見狀,連忙蹌跌後退

  數步,忍不住再瞧一眼花容失色的冬芽,在美色與性命間遊移了一會

  兒。見到歐陽飛來的拳頭,驚叫一聲,狼狽的隱遁進夜色裡。

  「還好嗎?苗姑娘。」

  「嗯..多謝公子相救。」餘恩低語。

  「妳...的臉色很蒼白,快回去休息吧。」見她腳步未移,面

  露防備之色。在防什麼?防他嗎?

  為什麼防他?原本目光盡落餘恩身上,這時才發現她懷裡的少女

  似乎侷促不安。是防他成了另一個羅公子嗎?

  他有些不快,不快苗餘恩將他想成那樣的採花狼,隨即瞥到她護

  著少女之姿,默不作聲半晌,才問道:

  「妳們明兒個還會待在這兒?」

  「嗯...。」

  「那好,妳們快回房去,今晚我也睡不著,就在前頭曲橋賞月,

  若再有事情發生,直接揚聲一呼便可。」他擺了擺手,撇頭往碎石子

  路走去。

  歐陽見狀,快步跟上,眼角瞄到王子的唇畔似有淡笑。為什麼笑

  ?因為見到小廚娘那樣的美色嗎?老實說,任是哪個男人瞧見那小廚

  娘,不會動心,世間難有。

  「餘恩,他們..他們...。」

  「他們是好人。」餘恩說道,拍拍她的背。「這世間絕不止有像

  方才那樣的男人,也有像大師兄一樣的好人啊。」

  渙散的眼神逐漸凝聚,冬芽淚成串珠流下。「是啊,真希望大師

  兄能拿到那本食記,咱們就能快點離開這裡,找個好地方住下,也就

  不會有這些..這些..。」難以想像這世間竟會有這種男人。

  餘恩微微苦笑。「是啊,等大師兄回來,咱們就能離開。」就算

  離開,又能好到哪裡去?只要有男人的地方,冬芽驚人的花容月貌都

  會弄出問題,能上哪去呢?

  「咱們先進屋吧..。」眼神有些散亂。接下來的半夜應該能好

  好睡上一覺,等著大師兄回來。她的頭好痛,真怕是被打破了。

  「冬芽兒..。」輕聲低語飄散風中,餘恩立刻驚覺,回頭喜叫

  :

  「大師兄!」

  人未到聲先到,過了一會兒,男人從反方向疾奔出來,冷麵孔上

  有抹狂喜。「找到了!找到了!就在這姓劉的庫房裡!」

  「真的?」冬芽與餘恩一塊驚喜低呼。那表示,從此以後不必再

  流浪,不必賣粥,不必進他人府裡當廚娘。

  男人瞧向餘恩的眸光微微一閃,再看向冬芽時卻是寵溺的笑。「

  是真的。這老頭自喻為美食家,上天下海就是要找個廚娘助他寫本食

  饌,好擠上這百年來美食家的名號,偏不知道失傳的食記就被他收在

  庫房裡,連翻也不曾翻過。」

  「謝天謝地,大師兄,你有沒有受傷?」冬芽關切問道。

  他一笑,不動聲色的將冬芽拉了過來。「這裡的護院淨是三腳貓

  功夫,怎會發現我呢?」他將薄薄的鐵盒拿出給二人看。

  「師父臨終前說過,食記由盒裝,外有漆金刻百鳥呈祥,這漆已

  剝落,大師兄確定是這小鐵盒嗎?」餘恩問道。

  「正是。」男人向冬芽說道:「既然找到了食記,留在劉府的意

  義也就沒有了。冬芽兒,妳去收拾包袱,咱們趁夜離開。」

  「我去好了...。」

  「不,餘恩,我有話要跟妳說。」等冬芽進屋之後,男人拉著她

  往竹林走去。

  沉吟一會兒,說道:「餘恩,妳該知道師父要咱們偷這本食記的

  原因。」

  「嗯。」冬芽自幼對作菜並無天分,師父卻一心一意想要將冬芽

  培養成當代廚藝高手。這是師父的下下策,在臨終前要他們偷食記。

  據傳食記是數百年前某個廚藝鬼才所遺留給後世有關食方面的紀

  錄,是其他廚子遙遠所不及的。不論食概、食味、食技皆詳記其中。

  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本食記形同廢紙,然而對於歷代廚子來說,卻是

  天上寶物。也有流傳宋朝有一宋三娘之所以能完成千人宴,從此流傳

  百世,便是因為目睹了食記之一二。

  「師父是盼這本食記能讓冬芽從此一躍為廚娘之最,留名百世。

  」

  「沒錯。」男人半垂著眼,動了動粗厚的手指。「師父拾回我們

  ,也是為冬芽。所以,現在應該是咱們報恩的時候了。」

  「這是當然的啊。每回有宴,廚娘領賞都是由冬芽出面的,再過

  不久,南京必會傳遍有個小廚娘...。」

  「還不夠。師父最怕的一件事雖然還沒發生,但臨終前他要我防

  患未然...。」男人忽然頓口,上下瞧她一眼。「妳怎麼弄得如此

  狼狽?」這才想起先前眼裡只有食記與瞧著冬芽的臉蛋,沒注意到冬

  芽兒也是一身的單衣。

  「剛剛...剛剛有人想要...冒犯冬芽...。」

  「什麼?」男人怒氣橫生。「是誰?是誰敢冒犯冬芽兒?」沒在

  她身邊保護,竟然發生這種事。

  「沒事沒事,他給打退了。」餘恩急急安撫他。

  「真沒事嗎?妳這師姐怎麼做的?」

  「我...我盡力了...。」

  「盡力?妳真盡力了嗎?咱們當日在師父面前許下什麼誓願,妳

  真還記得嗎?不管自身如何,先護冬芽。妳真記得了嗎?妳畢竟是女

  人,若有什麼不測,妳還是會捨了冬芽兒。」

  「大師兄,你怎麼啦?」不是她多疑,也不是她頭傷所致看錯了

  ,他今晚好生的奇特,讓人捉摸不定。

  她是知道他一入門就愛上了冬芽,十多年來將冬芽視若生命,但

  如今冬芽安然無恙啊,他這樣怪罪是從未有過的,也更沒見過他這般

  --殺意四起..這念頭莫名的才冒出心底,忽然肩上爆裂劇痛,整

  個人往後飛跌在地。

  後知後覺的這才發現他出掌打了她。

  她錯愕不已,嘴一張想要問緣由,卻不由自主的噴出鮮血來。她

  呆住,一時之間難以置信,只能楞楞的瞪著他。

  「妳要問我為什麼?」他走上幾步,見她痛苦的點了點頭,壓低

  聲音說道:

  「不要怪我,餘恩。妳該知道妳之所以被撿回來,是因為師父要

  一個能夠永遠幫助冬芽的女人。」

  是啊,所以她才盡所能的保護冬芽,教她作菜、讓她頂著自己的

  名出去,不是嗎?為什麼要殺她?

  「可是,妳太有天分了。」男人解開她眼裡的疑惑,危險的瞇起

  眼。「從小。妳就是這樣,不管做什麼都比冬芽兒強。師父將所學教

  妳,不是要妳成為一代名廚,他要妳輔助冬芽兒,一輩子輔助她。可

  是他臨終前後悔了,後侮不該收留一個廚子之女。妳的天分太可怕,

  難保將來妳不會自立門戶,捨棄了冬芽兒...。」

  「我不曾有過這樣的想法..咳..」誰要當廚子?誰要自立門

  戶口?誰要啊?就算給她千兩萬兩的黃金,她也不要當廚子啊。

  「就算妳現在沒有這種想法,將來呢?很難說。師父早就打算好

  了,他要妳輔助冬芽兒。收留我,讓我去學武,要我一輩子保護冬芽

  兒。他知道我是心甘情願,知道我是真心愛冬芽兒,所以他臨終前將

  唯一不放心的事情交給了我--」

  即使不敢相信、不願相信,那樣的答案也早已浮現心底。餘恩閉

  了閉眼,低語:「他要你..殺了我嗎?」

  「如果這幾年妳的廚技未再進,留妳;如果食記永遠也找不到,

  留妳。但食記找到了,而妳著實進步得可怕,連師父不在妳身邊,妳

  也能日進千里。怎能留妳?留妳是禍害,難保將來妳不會跟冬芽兒搶

  一代廚師的地位。『莫怪師父,要怪就怪我有個太過成材的徒弟』,

  一這是師父要我轉告給妳的。餘恩,妳認命吧。」男人一掌舉起,想

  要送她歸陰,忽地聽見屋內冬芽正要走出,他腦中紛轉,遲疑了下,

  一腳將她踢進竹林裡。

  那一腳來得又狠又重,幾乎踢掉了她的半條命;連動也動不了,

  喊也喊不出聲來,鮮血流滿一身,分不清是頭傷或是嘴裡嘔出來的血

  ,只能趴在那裡,痛徹心肺這算什麼?這算什麼?

  「餘恩呢?」冬芽的美顏充滿迷惑。夜色濛濛,放眼望去只有師

  兄在。

  她二十年來無時無刻想的是如何報答師父的養育之恩。師父雖然

  嚴厲,卻是養她之人啊。難道對他來說,不曾想過相處近二十年的親

  情嗎?殺她..這種話竟然這麼輕易的說出口,就只為了得到一個天

  下第一的名號?

  「她..先出劉府。咱們分批走,不容易被發現。」

  她想起,她年幼時不愛殺雞宰羊,卻不得不學;她怕見血,卻不

  得不日日夜夜磨刀工,為的是冬芽啊。冬芽也怕見血,師父不忍苛責

  ,她無怨言啊,從來不敢有怨言。當大師兄在陪著冬芽時,她在殺魚

  切肉,乾嘔不已...。為什麼還要這樣對她?

  「可是餘恩不懂武啊..萬一、萬一..」冬芽的聲音彷彿從遠

  方飄來。

  這樣算什麼?

  師父死了之後,她盡她所能,慢慢教冬芽作菜,從來沒有想過要

  自立門戶..

  這算什麼?就因為她有什麼天分嗎?沒有想過啊,從來沒有過要

  背叛啊。

  「沒事的,她不容易被人發現。倒是妳,沒走幾步,就會被人發

  覺了。噓,別說話,咱們快走,她還在外頭等咱們呢。」聲音愈飄愈

  遠,終至不見。

  留下她孤伶伶的一人。

  孤伶伶的..最後的夜色緩緩消失在閤上的限眸裡。大師兄是想

  要讓她孤伶伶的死在這裡嗎?

  這片竹林雖然宜通廚房,但一般人都是往另一頭的碎石路走去,

  她在這裡死了一個月、半個月的也不會有人發現;就算有人發現了,

  也是腐敗的屍首一具。

  死..就死了算吧,反正她留在世上不也是孤伶伶的一個?

  拳頭慢慢鬆開,僵硬難受的身子也輕了起來。

  耳畔蟲鳴不已。即使不願承認,但,也許這就是她最終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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