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唐枝是一個半小時後到的。
他連飯盒都沒有收拾就去請了假,攔了輛出租車,下車後一路奔跑著過來的。
顧無雙還縮在被窩裡,發了幾條微信都沒回應,正沮喪者。安靜的周圍卻忽然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這與護士小姐和醫生的不同,那很讓他熟悉。
顧無雙翻了個身,把扭過臉面向病房的門。
離得越近,腳步卻越輕。
門像是被一陣清風推開似的,裡頭露出唐枝的大半張臉。他的額頭上緩慢地滑下幾滴汗水,過短的頭髮黏在一起,全被捋在了後腦勺。興許是因為著急加上劇烈運動,他的呼吸比往常要急促得多,至少顧無雙從沒見過唐枝的這個模樣。
在方纔的那一個多小時,他只有讓唐枝又擔心奔波了的愧疚,可現在卻忽然就心虛了起來。
顧無雙躲在被窩裡,沙啞的嗓音隔著厚重的被子傳了過來,他問:「唐哥,唐哥又請假了?」
唐枝沒理他說的這句話,走上前幾步,到了床邊,彎下腰,能夠清楚地看到顧無雙從捂得嚴嚴實實的被子裡露出的兩隻眼睛,因為高燒而通紅水潤,像是含著眼淚,太陽穴邊的皮膚倒還是雪白的,隱約能瞧得清蜷縮著的輪廓,就像只受了驚、生了病、氣息奄奄的小兔子。
就如同他高中時曾養過的那一隻,他珍惜地對待它,嚴格按照醫囑,精心照顧,將它從一隻病懨懨的小兔子養的皮光水滑,班裡其他人也都喜歡起來,也逗弄餵養了起來。
一隻兔子知道什麼?誰餵它青草胡蘿蔔它就喜歡誰,可那些同學沒有唐枝的精心,青草上的水沒有擦乾淨,它吃了又拉肚子,又沒人喜歡它了,只有唐枝還照顧著他的小白兔。
可顧無雙不是那隻兔子。
唐枝很明白。
被唐枝用那樣的目光看了這麼久,顧無雙慫了,還不止一點。
唐枝沒否認,也沒有解釋,只是平靜了下來,拿床頭櫃上的紙巾擦了擦手,又撫上了顧無雙的額頭。
他的手掌寬且大,厚重而粗糙,與顧無雙曾經接觸過的每一雙都不同。
叫人無比安心,不自覺想要依賴。
唐枝在電話那頭的最後一句話還有火氣,可現在卻全消失不見了,仔細感受著顧無雙額頭的溫度。
他歎了口氣,語調裡是顧無雙說不出的情緒,說:「發著高燒,還有閒心騙我,確實是長本事了。」
顧無雙猶豫了片刻,只能磕磕絆絆地講,「唐哥在上班,不想讓你擔心。原來也不應該現在打擾你的,就是,就是生病了,難受,沒忍住。」
唐枝一怔,眼瞼下垂,遮住眼底的神色,問:「你的病,醫生怎麼說?」
顧無雙努力把病情的事輕描淡寫扯過去,「就是發燒,感冒引起的。沒,沒什麼大事。」
唐枝似乎再等著顧無雙繼續說下去,卻不再問,只是盯著他。他十六歲進的監獄,在裡頭學的最大的本事就是怎麼打架,讓別人不要招惹自己。
他的目光沉靜,卻極有壓迫力,似乎什麼謊話都無處隱藏。
顧無雙更慫了,他就是一個被沈約慣著長大的小少爺,很明顯承受不住了,頓了頓,不敢再騙下去,「就,燒出了肺炎,喉嚨發炎,醫生說沒什麼大事,吊幾天水就行了。」
唐枝一言不發,想起他那天去見自己,穿的單薄,第二天在床上,也頂著寒風,同吳三隼爭辯了那麼久。
兔子確實是要嬌養的。
是他的錯。
顧無雙以為他生氣了,總算把腦袋伸出來,拿還能自由活動的左手揪住唐枝的袖子,「唐哥,你別生氣。」
唐枝順著他的力道蹲下來,瞥了他一眼,「沒生氣。」
又問了一句,「父母和你小說也沒告訴?」
顧無雙默默地點頭。
唐枝看著他油光水滑的後腦勺,放輕力道撫摸了兩下,「除夕那個時候不是告訴過你,你還是個小孩子,難受的時候就告訴他們,記不住嗎?」
顧無雙想起那一夜的事情,唇角翹起,像彎彎的月亮,「他們離得遠,告訴了,也只能平白擔心,再說我的病馬上就好了。」
唐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那你就告訴我,我一個半小時就可以過來。」
「哦。唐哥太好啦,別,別這麼好……」
唐枝拍了拍他的腦袋,約莫是懲罰他說的那句傻話。
顧無雙知道自己是講真的,他在心裡偷偷摸摸地想,得好好克制自己。
唐枝抬頭看了一眼輸液瓶還剩一小半,掖了被角,說:「醫生的辦公室在哪?我去問問你的病。」
顧無雙呆頭呆腦地指了路。
唐枝向醫生把顧無雙的病情仔細問了一遍,藥物的服用,生病期間的禁忌,路過前台的時候,護士叫住了他,問:「你是不是103病房那位的親屬。」
唐枝點頭。
護士說:「那位病人到現在還沒吃飯呢,您要順便給他帶回去嗎?」
唐枝拎著盒飯回來的。事實證明,醫院的飯怎麼也好吃不到哪裡去,即使是私人醫院也一樣。
顧無雙本來就生著病,飯菜味道又不怎麼樣,他生著病,同往常不同,實在吃不了幾口就勉強不下去了。
唐枝把他的飯盒接過來,問:「想吃什麼?」
顧無雙看著寡淡無味的飯菜,委委屈屈地說出自己的願望,「想喝雞湯,吃雞湯麵。還要吃糖,很甜很甜的糖。」
他平時的脾氣好,好養活,什麼都行,可生病的時候就變了個模樣。一旦生病了,和不熟的人還能裝一裝,可遇上對自己好的人,就又黏人又任性,小性子多得使不完。沈約有時候都被他纏的沒辦法,生病喉嚨痛要吃糖,不給還偷偷摸摸吃,塞了滿枕頭的糖紙,導致久病不愈,非得時時刻刻看著。
顧無雙沒辦法在生病的時候控制自己,等病好了總想下次別那麼任性了,讓旁人擔心,可別人一順著他,對他好,他就不由自主地委屈起來,一點法子也沒有。
唐枝查了查周圍的飯店和零食店,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