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顧無雙蒙頭蓋臉睡了大半天,再醒來時天都亮了。中途只有老大問過他一次要不要吃晚飯,顧無雙縮在被窩裡,只伸出一隻手擺了擺。宿舍裡的其他人都以為他還是沒忍住同心上人告了白,卻慘遭失敗,此時正頹廢著,也不敢再打擾他,任由他一個人先難過著。
他睡得時間不短,可質量卻不怎麼樣。一直不停地做夢,走馬觀花似的掠過許多影子,有小一號的唐枝,有陰冷潮濕的監獄,還有些記不清了。
總歸是噩夢。
顧無雙半闔著眼,縮著腦袋,揉著太陽穴,頭疼的像才被重錘敲過,才隱約感覺自己大概是生病了。他是個早產兒,生下來只是小小的一團,顧希說他那會就像個小老鼠似的,生怕他養不活,小時候也一直生病,就給他灌了許多補品,後來長胖了才好了些。所以從來也沒勒令過他減肥,直到青春期抽條才成了現在的模樣。
也因為這樣,顧無雙對醫院有種天生的恐懼,不到萬不得已是不可能去的。他以為自己就是吹了風,有點感冒,沒什麼大礙,睡一睡就好,不必大費周章去醫院一趟。他很快就說服了自己,順理成章地又在床上窩了整整一天。
直到週一早晨,顧無雙還是有氣無力,連床都爬不起來,老大才發覺出來不對勁。爬上樓梯掀開捂得緊實的被子,瞧見他臉色通紅,嘴唇乾裂,燒的都不省人事了,拍都拍不醒,才趕緊叫另外兩個室友把他合力運到校醫務室。
校醫務室還沒有開門,他們沒有辦法,只好攔了輛車,把顧無雙往最近的醫院送,掛了急診,燒到三十九度多,高燒轉肺炎,立刻就安排住院打針掛吊水。
兩針紮下去,顧無雙總算清醒過來,看到三個室友蹲在自己的床前,連假都是才請的,迷迷糊糊地想起來目前的處境,又愧疚又難過,沙啞著嗓子說了聲對不起。
結果被老大看似凶狠,實則輕柔地敲了一下腦袋。
他自詡為宿舍的老大哥,顧無雙病了這麼兩天都沒有發現,心裡也不好受,教訓了他幾句,旁邊兩人附和,老二還開玩笑,說:「沒想到咱家兒還是情種……」
話還沒講完就被老大錘了一拳頭,也不敢講了。
他們三個陪了一上午的床,下午還有課,到了中午,顧無雙好說歹說才把他們勸回去上課,一個人留在了病房裡。
這是家私人醫院,來的人少,和公立醫院不同,多人病房也都是空落落的,病床上除了顧無雙,誰也沒有。護士在前台同男朋友講電話,撒嬌的甜膩聲不近不遠地傳過來,彷彿都有了回音。
顧無雙側著身體,右手伸在外頭,紮著針頭,上面吊著輸液瓶,動都不能動。他燒的全身上下都不舒服,頭疼的要爆炸,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大約是因為難受得厲害,他心裡莫名其妙地委屈起來。
誰也沒有,可顧無雙卻想找人說說話。他不敢找沈約,自家小叔有多厲害他是知道的,不要說打電話,連微信上多聊兩句沈約都能察覺到不對勁,顧無雙不想叫遠隔千里的小叔多擔心,家裡人一個也沒打算告訴。
手機被捏的滾熱,顧無雙把微信好友來來回回翻了好幾遍,終於決定點開其中的一個人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唐哥在幹嘛呢?」
還附帶賣萌的小星星。
沒過一會,手機震動一下。
「午休。」
顧無雙瞪著紅眼睛,瞧著這兩個字好一會,還是沒忍住,那蹩腳的左手食指戳著屏幕,小心翼翼地問:「那,能不能和我打個電話?」
一發送過去顧無雙就後悔了,他現在根本講不了電話,喉嚨發炎到吞吐困難,聲音啞的像破鑼,任誰也會聽得出來有問題。
可又怎麼也捨不得撤回。
對於此刻的顧無雙來說,時間過得格外漫長,彷彿能聽到秒針在自己耳邊滴答滴答走過的聲音。
良久,唐枝沒有回復。
顧無雙揪緊了的心緩緩舒展開,也不知道是不是該鬆一口氣。方才只是一時衝動,到時候圓謊更難。
下一刻,屏幕上卻突然蹦出唐枝的電話號碼。
顧無雙嚇得手足無措,連右手不自覺抬起來要接電話,血液回流,輸液管裡一小段都是鮮紅的,他才把手機轉回右手,聽見那頭傳來唐枝的聲音。
是一句解釋。
「剛剛在吃飯。」
顧無雙熟知他的說話風格,自然而然就腦補出他沒說出口的話,為了和他打電話,方才快速地吃完了飯,為了節省時間沒再發信息,現在直接打了過來。
雖說剛剛還安慰自己不打也好,電話一接通,顧無雙就高興地昏了頭,連假裝都忘了,直接扯開破鑼嗓子歡歡喜喜地答應了一聲。
那頭的唐枝坐在台階上,眼前是吃了一半的白米飯,菜幾乎一口沒動,他的眉頭皺了起來,問:「喉嚨怎麼了?」
顧無雙反應過來,支支吾吾地說謊,「就,那天衣服穿少了,」只講了這一句,下一的話直接悶在喉嚨裡,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只能忍痛嚥了幾口口水,才接著編假話,「回來有點感冒,喉嚨發炎全啞了。」
唐枝問:「身體沒事?」
顧無雙笑了幾聲,特別難聽,「沒事啊,我身體好著呢,就是喉嚨有點啞,唐哥嫌我說話聲音不好聽嗎?」
若是沒有接通便罷了,現在都說上話了,顧無雙怎麼也捨不得掛斷。
而對面的唐枝,今天的話難得多了起來。往日聊天,總是顧無雙嘰嘰喳喳問個不停,唐枝回答,今日卻不同,唐枝挑著問顧無雙最近的事,若是顧無雙要自己回答,他又立刻打斷,接著問下一個。
過了好一會,顧無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們聊了二十多分鐘,誰也沒提掛斷的事。顧無雙正在興頭上,沒注意到病房的門被敲了敲,是護士推著餐桌進來。
她問:「您還在吊水,是等一會還是先在床上支個桌子吃飯?」
這一句話的嗓音不小,順著手機傳到了對面。
唐枝的聲音忽然一頓,顧無雙趕緊揮了揮右手,示意護士不要講話。
護士卻不明白他的意思,三兩步竄到床邊,摁住顧無雙還在不安分地揮動著的右手,又驚訝地喊:「可千萬別動了,血都回流一大截了。」
這句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讓唐枝聽見了。
「你在哪?」
顧無雙腦子病的糊塗,還想再忽悠下去,正打算再說兩句假話,對面唐枝的音量卻提高了不止兩三個度。
「顧無雙,你現在在哪?」
顧無雙被護士小姐摁著手,垂頭喪腦地回答,「在,我們學校旁邊的安水醫院,你,你別來……」
他這話沒有講完,又被打斷。
唐枝說:「你真是長本事了。」
「啪嗒」一聲,電話被掛斷。
顧無雙茫然地倒回枕頭上,用胳膊擋住眼睛,好半響才對護士輕輕說:「暫時不吃了,麻煩您先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