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四成的幹股?”回去後, 聽說苗錚同意了傅芷璿的提議, 米管家嗓音猛地提高,急切地勸道, “公子, 你可不能犯糊塗,大頭都分給了朝廷, 咱們相當於給朝廷打白工了。”
苗錚單手撐著下顎,臉上一片平靜:“米管家,錢財不過身外之物罷了,能買得平安,比什麼都強。”
“話是這麼說,但這麼大筆銀子, 可不是兒戲。”米管家語重心長地勸道,“公子,這可是老爺和夫人辛苦一輩子打下來的基業, 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拱手讓人了?”
苗錚抬起頭, 幽幽地看著他:“米管家,你也看見了,我不是從商的料,這偌大的家業落到我手裡,別說發揚光大, 不被毀了就是好的。不如聽傅夫人的,投了朝廷,求得朝廷的庇護, 有了朝廷這棵大樹做依靠,苗家以後的生意也能更暢通無阻。”
米管家這才明白他是今日在苗家港受了刺激,苦口婆心地勸道:“公子好讀書,不喜這等阿堵物也無妨,咱不是契了傅夫人做大掌櫃嗎?下面還有田掌櫃、楊掌櫃、羅掌櫃他們這些精幹的管事,公子只管讀書就是,其餘的交給他們去做。”
苗錚苦笑搖頭:“能交給他們做一時,能交給他們做一世嗎?再說,東家一竅不通,久了遲早會被人看輕了去。”
這就跟做學問是一樣的,肚子裡無幾兩墨水,哪怕出身簪纓世家,一樣會被人瞧不起。
什麼都不懂,如何服眾,如何贏得別人的尊重?哪怕是主僕、上司與下屬,甚至於君臣這樣的關係,同樣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到底有個強弱高低之分。若是不能平衡,時日久了,終歸會出問題。
米管家不贊同:“這怎麼能一樣呢,你是東家,是你給他們發銀子。他們都是端咱們苗家的飯碗,怎麼敢不敬你這個東家。”
“米管家,你不必勸我了,我雖不懂經商,但這天下的事,道理都是一樣的。這事就這麼定了,等京城事一了,我準備外出遊學。”經過今天渡口的那一遭,苗錚才恍然意識到,前人那句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是多麼的有道理。許多東西,紙上得來終覺淺,還得靠自己實地考察,見識,才能真正的長見識。
冷不防聽到這個天大的消息,米管家駭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忙道:“公子萬萬不可,如今三國混戰,流民匪賊繁多,路途多艱,你若有個萬一,這偌大的府邸怎麼辦?老奴如何向夫人交代?”
苗錚站了起來,目光望向天邊的卷雲:“你不必勸我,我心意已決。明日清早,你派人去請傅夫人過府一敘。”
說罷,提腳走出了門。
留下米管家一個人坐在站在那裡唉聲歎氣。
次日,傅芷璿一到苗家,米管家就偷偷把她拉到一邊,低聲道:“夫人,我家公子欲出去遊學,你好生勸勸他,現在外面兵荒馬亂的,夫人就是被賊子所害,萬一公子有個好歹,這可如何是好!”
“遊學?什麼時候的事?”傅芷璿更好奇的是昨日苗錚都還沒表現出這樣的端倪,怎麼今日冒出了這樣一個念頭。
米管家埋怨地瞥了她一眼:“就昨日,公子去碼頭受了打擊,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會,因而生出了遊學的念頭。夫人,你好好勸勸他,他可是苗家的獨苗苗,若有個好歹,這偌大的家業怎麼辦?”
米管家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不過傅芷璿覺得苗錚前面十九年的歲月確實被苗夫人護得太好了,讓他出去長長見識,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一個男人,不受點挫折,經歷些風霜,如何能成長,承擔起自己肩上的重負?
有時候太好的保護反而是一種傷害,就如她的兄長一樣,而立之年,仍撐不起家業,還要勞老父操勞傷心。
不過米管家顯然不這麼想,傅芷璿沉了沉眼,笑盈盈地安撫他:“好,我勸勸他,米管家你也不用急,京城的事情短期內無法解決,公子還要給夫人守孝,哪是說走就能走的。興許這只是他心血來潮的念頭,過不了多久就改變了主意呢?”
這話也有道理,米管家思忖半晌,笑道:“還是夫人想得周道,公子在花廳等你。”
傅芷璿點頭,在丫鬟的領路下,朝花廳走去。
她過去的時候,苗錚正捧著一本書在看,見到她,他忙放下了書,站了起來:“夫人來了,請坐。”
又招呼丫鬟奉上好茶和點心。
傅芷璿朝他福了福身,坐到他對面,笑道:“公子今日找我過來,可是為了昨日之事?”
苗錚頷首:“夫人說得沒錯。昨日時辰太晚了,沒來得及與夫人詳談,今日特請夫人過來商議,這獻印之事當如何進行?夫人心中可是有了成算?”
傅芷璿沒有否認,抬起纖纖玉指,指了指戶部的方向,笑道:“我見過戶部尚書范嘉義幾次,他應是個能做實事的官員,咱們直接找他吧。苗家獻印,乃是一件充裕國庫,利國利民的好事,想必范尚書也不會拒絕。”
作為讀書人,苗錚也聽說過這位范大人的名聲,外界對他的評價毀譽參半,這人身上沒有讀書人的迂腐勁兒,行事老練,狡猾無節操,說是牆頭草也不為過。當初攝政王當政時,他成日拍攝政王的馬屁,後來蕭太后和國舅爺把持朝政,他又倒向了蕭家,令人不齒。
不過他在戶部確實也為朝廷為百姓做了不少實事,算是一個能幹實事的官員。
作為一個讀書人,苗錚其實有些看不上范尚書的這種圓滑。不過傅芷璿的決定也沒錯,范尚書是戶部的最高官員,這件事繞不開他,找他是最便捷的辦法。
“好,我聽夫人的,咱們何時去見范尚書?”苗錚問道。
傅芷璿想了一下,笑道:“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這個時辰范尚書應該下朝回了衙門。”
苗錚沒有異議,吩咐米管家,準備好馬車,頂著烈日,與傅芷璿一道出了門。
幾人到了戶部辦事的衙門,稟明身份後,衙役進去通稟了一番出來後,為難地看著二人道:“兩位來得不巧,今日范大人公務纏身,恐無法見二位。”
一來就吃了這麼一個閉門羹,傅芷璿與苗錚對視一眼,往前兩步,從袖袋裡掏出一角銀子,塞到了那衙役的手裡,含笑說:“這位差大哥,我們確實有要事求見范大人,請問范大人何時有空?我們在這裡等候可好。”
那衙役看著手心裡白白的銀子,猶豫不決,苦笑了一下,又塞回了傅芷璿手裡:“大妹子,不是我不幫你,實在是幫不上,你們還是回去吧。”
連銀子都不收,傅芷璿心裡咯噔了一下,直覺這其中出了岔子。她收回銀子,放回袖袋裡,不動聲色地換了一錠銀子,神不知鬼不覺地塞到那衙役手裡,臉上的笑容不變,低聲道:“可是我們做了什麼事惹惱了范大人?以致范大人不願見我們,還請差大哥提點一二。”
有錢能使鬼推磨,整整十兩銀子,可是他好幾個月的月俸,那衙役頗為心動,捨不得拒絕,手腕一抬,悄悄把銀子滑進了袖袋中,小聲提醒傅芷璿:“上面有人不願兩位見范大人。”
傅芷璿的瞳孔驟然一縮,明白了他的意思,扯出一個笑容:“多謝差大哥提點。”
語畢,拉著苗錚離開了戶部。
兩人沿街而行,苗錚偷偷瞧了傅芷璿好幾眼,低聲問道:“夫人可是知道他說的那人是誰?”
傅芷璿停下腳步,扭頭看向他:“若我所料不差,他說的人應該是戶部右侍郎龐司,你忘了,他是徐榮平的岳父。”
苗錚一愣,臉上的表情很是意外,顯然是早忘了這號人物。
糾結了半晌,苗錚氣紅了臉:“身居高位,卻以權謀私,真是敗類。”
傅芷璿笑笑不做聲,敗類,是啊,這翁婿倆就是徹頭徹尾的敗類,但他們能奈他何呢?
苗錚發洩了兩句,似也意識到,自己太過激動了,他按捺下心裡的激憤,望著傅芷璿問道:“夫人,戶部有龐司從中作梗,咱們根本無法見到范尚書,這可如何是好?”
傅芷璿淡然一笑,伸出招過不近不遠跟在他們後頭的馬車:“龐司能把戶部的大門堵了,難道還能把范尚書家的大門堵住不成,咱們去范尚書家門外等他,他總會回家的。”
苗錚眼前一亮,笑了:“夫人所言極是。”
兩人驅車去了范尚書家門口不遠處的一條小巷子裡,靜靜等候,這一等就到了日落時分,才看到范尚書的馬車從夕陽的餘暉中緩緩駛來。
傅芷璿和苗錚連忙下了馬車,趕過去,行禮道:“小生苗錚?(民婦傅氏)見過范大人。”
范尚書坐在高高的馬車上,從半開的車簾中瞥了二人一眼,遂即又飛快地收回了目光,馬車不停,噠噠噠地直接駛入了範府。
只留傅芷璿與苗錚尷尬地站在那兒。
過了許久,傅芷璿率先回過神來,側頭看著臉色漲得通紅的苗錚,輕聲道:“走吧,先回去。”
苗錚扭頭不甘地瞥了一眼范尚書家傲然挺立的兩隻石獅子,抿唇,不發一語地上了馬車。
看見他氣衝衝的背影,傅芷璿苦笑了一下,上了後面那輛馬車。
驅車的是聞方,他的傷好得很快,已經結痂,只要不太過用力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他瞧見傅芷璿撐著額頭,一臉難色地上了馬車,心知此事不順,小聲說:“夫人,不若把這事告訴王爺。”
“不用,我自會處理,你切莫在他面前說漏了嘴。”傅芷璿連忙叫住了他,好一頓囑咐。
不是她逞強,而是這件事是苗家的事,以陸棲行的身份委實不宜插入到其中來。而且他若貿然出面,少不得會引起蕭家的注意,到時候,苗錚也不得不站隊,這對在朝堂上並無影響力的苗家來說,並非一件好事。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搞不好,最後反而會害了苗錚。
聞方嘿嘿一笑,做了個閉嘴的手勢:“夫人放心,小人絕不會多嘴。”
傅芷璿按住太陽穴點了點頭。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駛上大街,走到分岔路口時,傅芷璿下了馬車,把苗錚叫到一邊,語氣凝重:“苗錚,你可想過,范尚書為何會不見咱們?”
苗錚一愣,看向她:“你的意思是?”
傅芷璿抬頭望著天邊最後一道晚霞,歎了口氣:“苗錚,恐怕我們的計畫已經被徐榮平知道了。”
她猜測定是徐榮平他們在其中使了什麼詭計,才害得范尚書不願見他們。
苗錚的臉色一點點地沉下去,袖子下的手死死捏做一團:“夫人是懷疑我的身邊還有徐榮平的人?”
傅芷璿默不作聲,獻印之事,她連小嵐與聞方都沒提起過,這事自不可能是從她這兒洩露出去的。
她這態度無疑是默認了苗錚的猜測。苗錚白淨的臉上染上了紅暈,他握緊拳頭,怒哼哼地許諾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會找出這人。”
他這樣負氣的樣子恐怕很難找到人,不過傅芷璿什麼都沒說。這是苗家的家事,理應由苗錚去處理,即便出了岔子,也能讓他累積經驗,吸取教訓,爭取下次不重複犯這樣的錯誤。
見傅芷璿還是不做聲,苗錚有些難堪,扭頭說:“時候不早了,我也回去了,夫人路上小心。”
說罷,信步回到了車上,臨走時,還不忘留幾個人保護傅芷璿。
傅芷璿搖搖頭,無奈一笑,轉身回到馬車上。
一行人匆匆在天黑前趕回了客棧。
馬車停下,傅芷璿剛下馬車就看到小嵐滿臉通紅,踩著急切地小碎步跑到了她面前,小聲說:“夫人,有客人在等你。”
傅芷璿有些詫異:“客人?什麼客人讓你這麼緊張?”
小嵐小臉通紅,支支吾吾地指了指客棧大堂:“你進去就知道了。”
說罷,一溜風地跑了進去。
傅芷璿輕笑著搖搖頭,走了進去。剛踏入門就看到客棧的大堂西北角的桌旁坐了一個身著豔俗紅衣,頭戴絹花,唇塗得紅豔豔,一張開就像血盆大口一樣的肥碩婦人。
瞧見傅芷璿,那婦人揮舞著手裡繡著鴛鴦的小紅手帕,扭著肥臀站了起來,一搖一擺地走到傅芷璿面前,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番,然後捏著嗓子說:“這就是傅夫人了吧,好個標緻的人兒。”
傅芷璿聞到她身上刺鼻的脂粉味,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黛眉緊蹙,問道:“你是何人?”
那婦人一揮手絹,輕輕掩住嘴,誇張地笑了起來:“夫人,大喜啊,大喜啊!”
說了好幾遍大喜卻沒個重點,傅芷璿不耐地瞥了她一眼:“你究竟是何人?若要住店,找張柳去,這事不歸我管。”
見傅芷璿動了氣,那婦人這才放下手絹,圓溜溜閃著精光的眸子落到她身上,親昵地斥責道:“夫人可真是沉不住氣,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夫人坐到這邊,聽老身細細道來。”
說罷,拉著傅芷璿坐到桌旁,又一陣打量,直讚歎:“夫人面相清貴,是個有福之人,難怪老夫人一瞧夫人就相中了,再看不上其他人。”
見傅芷璿面上的神色越來越不耐煩,她終於進入了正題:“夫人,工部屯田清吏司主事聞大人家的老夫人相中了你,有意聘夫人做繼室。老身先前去了你娘家,令堂很中意,不過令尊讓老身來問你的意思,夫人意下如何?”
原來是個媒人,還是個自動找上門來的,傅芷璿客客氣氣地打發了她:“多謝這位阿嬸美意,不過聞大人這等身份,傅氏一介民婦,不敢高攀。”
這婦人完全沒聽到這句話不過是傅芷璿的推脫之詞,還以為她是真的擔心配不上那個所謂的聞大人,忙歡喜地說:“夫人多慮了,老夫人可是對你喜歡得緊,你不必擔心,只要你一點頭,聞家明日就能來下聘,這就是板上釘釘子的事了。”
越說越離譜,見她理會不了自己的婉拒,傅芷璿也沒了耐性與她周旋,索性挑明瞭:“阿嬸美意傅氏心領了,不過目前傅氏無意婚嫁,阿嬸請回吧。”
沒料到會被他這麼直白的拒絕,媒人的臉上的笑僵住了,頓了一下,搓著手,用又尖又利的嗓子說道:“夫人,你莫犯糊塗啊,這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親事。聞大人年輕有為,相貌堂堂,知書達理,見過的沒一個不說好的,多少閨中女兒家都恨不得能攀上這門好親事,若非老夫人相中你,這樣的好事可輪不到你頭上。”
她張嘴閉嘴都是那個所謂的老夫人,傅芷璿在腦海裡仔細過濾了一遍,實在是沒什麼印象,隨即拉下臉道:“這位阿嬸,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高攀不上這位頂頂好的聞大人,你請回吧,不送。”
見她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這婦人的臉色很精彩,就跟打翻了染料鋪子一樣,青一陣白一陣,卻硬賴著沒走,反而收斂了先前的得色,態度陡然一變,苦口婆心地勸傅芷璿:“夫人,咱們女人家哪有不嫁人的呢,聞大人才過而立,已經是正六品的大官了,你嫁過去就是官夫人,以後也有享不盡的好日子,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你可得好好想想。”
傅芷璿狐疑地盯著她,心裡疑竇叢生。這個媒人今天來得突兀,一開始趾高氣揚,好似天上掉了個金娃娃砸到她頭上一般,口氣高高在上,帶著不可一世的狂妄。結果她拒絕了之後,這人反倒收斂了脾氣,耐心地勸她,仿佛生怕她不答應一樣。
說什麼這位聞夫人瞧中了她,呵呵,她在外的名聲可不大好,哪個夫人這麼不開眼,會相中她?
“他們給了你多少銀子?”想來想,傅芷璿也只能想到這個可能。
那婦人一驚,詫異地看著她,見她眼神分明,裡面閃著了然的光芒,明白瞞不過,索性承認了:“定銀二十兩,事成之後,再給老身五十兩。夫人,你看聞家可是夠誠意了吧,這麼大方,你嫁過去,定不會虧待了你的。”
傅芷璿不理會她的勸說,冷笑道:“好大的手筆,整整七十兩,你平日說一樁媒,就是小富之家恐怕也沒五兩銀子吧,請回吧,這事我斷不可能答應你。”
若說剛才還只是傅芷璿的猜測,那這媒人說出七十兩銀子後,傅芷璿再無懷疑了,這確實是一樁針對她設下的陷阱,一個包裹著糖衣的餡餅。她若是恨嫁之人,今天就著了他們的道了。
那婦人見她緊抿薄唇,神色不善的樣子,心知今天這樁喜事是成不了,哼了一聲,一甩手絹,擺臀扭腰,款款出了客棧,臨走時,還小聲嘀咕了一句:“不識好歹。”
傅芷璿懶得理會她,沖院子裡的張柳喊道:“關門,以後別放這些人進來了。”
說罷,轉身欲回房,剛一抬頭,她就瞧見大堂通往二樓的樓梯上站了一個高個男人,他背對著光,面容有些模糊,但傅芷璿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翹唇冷笑道:“徐大人,什麼風把你吹到我這小廟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