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上)
寧奕突然就不會邁步了,腳才抬起又放下,面前橫著一灘水,先前花瓶砸下來的時候灑上的,水裡七零八落豎著花瓶的殘骸,有一些已經彈到牆角根,沒入看不見的角落。
「關……澤脩……」他想張嘴喊一喊男人的名字,話沒出,步子踢飛兩片碎渣。
「別過來!」關澤脩喝住了寧奕,一手扶著另一邊的手肘,踉踉蹌蹌站起來。
他的樣子不太好,黑髮散開在前額,露出一些狼狽來,可能因為受傷,他的臉上浮了一層汗,白皮膚在月光下青的發冷,一向有條不紊的呼吸,這會兒也抽著氣,像疼的,又似乎只是累了,他朝寧奕罷手,示意他別靠近。
關澤脩的原意是不想寧奕慌慌張張的跑近,再跌上一跤,可寧奕會錯意,有一刻他的腦子完全不記事了,眼睛盯著男人下顎貼近脖子的那道細長的紅色口子望得出神。
他是親眼看著男人倒下去的,連想伸手拽他一把都沒來得及,那些碎片尖得比刀子都不差,要是往動脈上扎深幾公分……寒氣打四肢一路麻,寧奕慌了一顆心,臉色慘白。
瓷片匡當被踢開,與冒失的步伐相比,寧奕環過關澤脩臂膀的手是輕柔的,像朵有實體的雲,有力地托在腕子上:「去床上,讓我……看看你的傷。」
寧奕的動作小心極了,他把關澤脩當手心的一輪月亮一樣掬著,解他沾了血的襯衣,生怕力道大點就弄碎了他。袖子繞過手臂,剝一層嬌嫩的糯米紙般被脫下。
常年在一線執勤,什麼樣的傷沒見過,有一年廣濟堂被人挑了堂口鬧事,斷手斷腳,腸子淌了一地的他也沒怵過,男人膀子那麼長的西瓜刀劈下來,寧奕連眼都不眨一眨。可換了個人,寧奕卻怕了,手在那段鉤花了的白緞子一樣的皮膚上舉著,遲遲落不下。
「疼麼?」那股心疼勁,好像傷的人是他。
指尖點在皮膚上的時候,關澤脩悄悄打了個抖:「我要說疼,你打算怎麼辦?」
寧奕不吭聲,脖子一梗:「疼就送你上醫院。」關澤脩肩膀上的創口需要馬上處理。
避開受傷的部位,寧奕靠近了他,半邊身子輕貼著關澤脩,改把掌心送到他跟前,要扶他,關澤脩這次倒是十分配合,沒廢什麼話的,乖乖遞出手,牢牢將寧奕握住。
寧奕鬆了口氣,擰著的眉頭懈下來,他剛要站起來,突然又被人大力推回床上,席夢思晃了晃,彈簧發出受力的咿呀,關澤脩抓過寧奕的手,摁到自己褲襠的那把大槍上:「真心疼我,就先疼疼我這兒。」
停車場的火,這會兒才起頭呢。
舌頭一縮,就進來了,關澤脩不怎麼溫柔的吻寧奕,扯他的褲子,手也在他身上胡亂掐揉,摸到哪兒,哪兒就泛起一片紅色。他折騰似的吮寧奕的舌頭,手指撥弄算盤珠一樣玩弄他敏感的乳』頭,在寧奕的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吻痕,肺裡頭的空氣像被泵機抽乾,呼吸也隨著這種沒命地啃咬不知去向何方。
寧奕是疼的,手在男人胸前蜷成一團,卻不是推開他。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正用一種挨罰的痛苦,向關澤脩敞開自己的身體。
或許是感覺到了寧奕的忍讓,關澤脩更肆無忌憚的親他,吻到了側腰,張嘴就把勁牙的肉銜住了,狠狠一吸,寧奕沒抑住,身子一騰,發出些心驚肉跳的哼聲,手順著脖子摳進濕噠噠的皮膚,熱的,黏糊糊的,霎時,什麼都醒了。
「關澤脩……啊……你停下,快放開我……你在流血……」
血沿著膀子往下,滴在肚臍邊上,被關澤脩用舌頭捲走,男人充耳不聞地舔濕他腿腹相連的腹股溝:「這個時候要還不能讓你專心,就是我的錯。」
床墊草簌似的抖了抖,一股熱流湧出眼眶打糊睫毛,寧奕嗚了一聲,沙著嗓子,忍不住問:「我們這樣,算什麼?」
外頭又下起雨,淅淅瀝瀝敲打在玻璃上,不一會兒就好像乒乓館裡同時響起的桌球,手在小腹上摸,捋著一節節肋骨往上,路過一片怦怦的心跳,然後是嗚咽的喉結,干的面孔,拇指在顫巍巍的眼皮上游,掌心攤開,蓋住一片緊閉的眼睛。
然後那扇隔開他們的窗就碎了,全世界的雨頃刻砸到他們的身上,哭泣是無聲的,寧奕的淚水濕了關澤脩的指縫,跟攥著一把扎手的蒺藜,疼到他心坎。
「我可以回答你的問題,你想問什麼都行。」關澤脩翻身,從寧奕身上撐起來,他的慾望還沒有褪去,可聲音已經逐漸理智,「但我想先聽你說。」
手在寧奕躺平的膝蓋頭上,不帶一點色情的撫摸,像在安撫他,又彷彿要為即將要開口的話找一串適合的詞彙,可最終,關澤脩只是想到什麼荒誕的事一樣搖搖頭,挺無奈地笑了:「這有些幼稚,但我想知道,如果有天我和你要做的事站在了對立的位置,你會怎麼選?」
手下的肌肉繃緊了,寧奕睜開眼,傻了一樣不說話。其實從他開始懷疑關澤脩,這個問題就成了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劍,他有很多的方法可以卸下它,他的職責、義務、他加入警隊的宣誓,那些伴隨他長大的理想和熱誠。
但是這個男人出現了,他不由分說地入侵他的生活,拿走他從未交付別人的一些東西,不斷往他天平的另一端加碼,關澤脩就是一枚箭頭,瞄準他頭頂懸劍的線。寧奕無法背棄他的責任,可一旦他做出決定,無論哪頭被放下,天平終將傾覆,他永遠不可能真正倖免。
現在這一刻踏著倒計時來了,寧奕被一種無以名狀的恐懼感掐著脖子,無法出聲。
可關澤脩說:「別怕。」他用一種平靜的淡然,為寧奕指明一條道,「真的有那麼一天,相信你自己,無論你怎麼選,我都不會離開你。」
眼眶要眥裂一樣瞪著:「混蛋……」寧奕哆嗦著兩張嘴皮,囁喏,「你他媽的……混蛋……」
吱呀的一聲,關澤脩往床頭挪近了,大手繞了半圈,環過寧奕僵硬的脖頸,從後頭摟住他,大力地揉了兩把:「你剛才的問題,我回答你。」冰涼的嘴,被兩片熱唇暖和,三個字,以烙進腦子的熱度,化開在唇齒間,他說得太快,吐字太輕,可寧奕就是聽明白了,「這件事,我沒騙過你。」
房門是怎麼打開,又是怎麼闔上的,一點不重要了。
外頭還是一把斜雨摻風,朦朧裡無光的天地,只有閃電劃過落地窗時,會在房間留下短暫的星白。凌亂的白床單上,打翻了墨汁一般,紅不紅,黑不黑,星星點點一長串,寧奕傻愣愣地看了好久,手指捻在上頭,抓緊了床單,在掌心揪成個旋,那是關澤脩的血,一路指向他離開的方向。
寧奕猛地跳起來,撲到櫃子前找衣裳。那傢伙受了傷,這麼大的風雨,他怎麼就讓他走了呢?
手機在幽暗中亮了,一閃一閃的,寧奕想也不想就抓起來:「你在哪兒!待在那裡不要動,我來找你!」
對方似乎一愣,旋即又笑:「你要找誰?是你的情人麼?」顆粒感很強的煙嗓,沙沙鑽過話筒。
一滴冷汗,蛇吐信一樣爬落,黏上咽喉,寧奕整個人敏銳起來:「你是……今晚的……」
「你記得我?真讓我高興。」
「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
「真心想知道,總不是什麼難事。」Elvin Man笑著問寧奕,「你沒存我給你的號碼?」
確實沒存,那串數字寧奕早就爛熟於心,可他還是說:「一般情況下,客人給我們塞名片只有兩種可能,他喝醉了想要來一炮,他清醒著想要來一炮,我不是你的寶貝,我只是一個端盤子的。」
「哈哈……你真有意思……」Elvin Man越發對這位東方美人產生濃厚興致,「我承認,你很迷人,但現在我有了新的想法。」一改輕浮的態度,他鄭重地邀請,「你介不介意給我一個機會,我們可以找個地方一起吃頓飯,沒準喝點酒,我可以正式向你介紹一下我自己,你也能夠瞭解我,也許等我們熟悉了之後,你會願意跟我……」他壓低語氣,學寧奕的說法,用不太標準的口音,戲弄他,「那句話怎麼說來著?來一炮……」
寧奕下意識想要答應,不為別的,這一天他等待已久,但:「我有男朋友了。」是個十分微妙的答覆,對方向他下了一個餌,他就還以對方一點希望。
果然,Elvin Man上鉤了:「好吧好吧,如果只是吃飯呢,嘿,寶貝,別急著拒絕。」
ROUND ONE,寧奕勝:「要是你能停止這種肉麻兮兮的稱呼,我倒是知道一個不錯的中餐廳。」
第31章 (下)
寧奕說的餐廳,隱在一片老街中,在一爿風銹的鐵窗戶下,新生出一個香氣裊繞的小世界。
服務生一眼就認出了寧奕,十分熱情的帶路,臨飯點前,店堂裡已經座無虛席:「坐這個位置可以麼?」是個過道上添出來的小檯子,前後空間倒很富裕。
寧奕往琉璃玻璃下靠窗的小桌貪戀地看了看,拉開椅子坐了下:「就這兒吧。」
上的是金湯的海蟹,泡白色的米粉,兩隻蟹螯耀武揚威地張爪,連眼睛都是活生生的黑。
寧奕剔蟹肉的手靈巧,轉眼盛了一小碗,送到Elvin Man的碟子裡:「先別吃雪糕了,你左手邊放的是米醋,要是吃得慣的話,可以加一點。」
舌頭上還沾染桂花香氣,Elvin Man就等不及了,寧奕看他西方人寬大的手指捏個小小的醋壺,倒酒一樣收不住,乾脆拿自己的跟他換了:「幾滴就好。」
Elvin Man吃了一口鮮,眉毛都瞇起來:「WOW……」他毫不吝嗇美食帶給他的衝擊,小孩子般閃爍眼睛,「這個叫什麼?」
「雞油花彫蒸花蟹。」寧奕放下一個完整的空蟹鉗,在放了檸檬片的水碗過了過手。
「雞油……?」
Elvin Man被震撼了,像很多西方人一樣,東方的食物對他們來講有一種近乎雲屯霧集的神秘,這些黑眼睛太擅長從一種俗得無法描繪的食材中找到靈魂最渴求的滋味,就好像眼前的東方美人,僅用他的一雙手,就完美分解了對他來說堪稱難題的螃蟹。
「我以前從來沒有吃過這麼美味的食物……」Elvin Man的目光從寧奕的手指游到他的嘴唇,「你的這裡,沾到了……」
寧奕用拇指抹:「這兒麼?」
長手臂伸過來,食指劃火柴似的在寧奕一邊的嘴角上打了個勾:「這裡。」鮮甜的汁水順著指頭被Elvin Man舔進嘴裡,跟吃什麼好東西似的吮著,他風流的笑了。
這笑容是不太過分的,讓人看了能將埋怨的話忘記,Elvin Man很會把握分寸,在寧奕的臉色變化前,自己找了個台階:「你經常來這間餐廳?」他問,「這裡的人,和你很熟的樣子。」寧奕只是同他們點點頭,道了一句老樣子,菜就陸續送上桌。
其實也不是熟,只是店員好記性,把他愛吃的菜色記得清清楚楚,其實哪次也不是他點的。
「來過幾次。」寧奕避重就輕。
「卡噠」——筷子在筷架上擱下:「你有心事?」比起眼前無法理解卻覺得好吃的食物,寧奕臉上的神情Elvin Man倒是熟悉的,那是一種為愛傷透了神的躲避,像一束薔薇被雨打橫,卻依舊昂著精緻的花蕊,將所有泥濘都藏在足下。
可偏偏,這樣的心事是動人的。
「你和你的……男朋友,還好麼?」Elvin Man突然想撥開薔薇帶刺的花梗,踏一踏濃蔭的葉瓣下,寧奕力圖掩飾的不堪,「你們……是不是分手了?」
根本不待對方回答,Elvin Man便像一個守護多時的情郎一樣亟不可待地表白:「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如果我是他,任何理由都不能令我放棄你。」
寧奕本該是憤怒了,為他一眼被揭穿的感情,可Elvin Man盛大的熱情又讓他從骨子裡覺得好笑:「你會麼?」寧奕帶著如霧般淺淡的笑容,輕輕看他。
輕巧,卻如釘。
Elvin Man知道他不信,無所謂地聳聳肩:「別這麼看我,搞的好像我不明白愛是什麼。」他很大方,也很直接,「我也愛過人,我懂那種感覺,著了魔一樣,你說的想的都不是你自己控制的了,多風趣的句子到了你嘴裡都透出一股傻氣,你所做的,無非是希望能夠讓他注意到你,或者,在意你。」
不謀而合的情感共鳴,將寧奕的注意力拉回到Elvin Man身上:「你喜歡的那人……也是……男人?」
Elvin Man倒不在意:「我對女人沒感覺,很早就試過了。」他接過寧奕為他斟的茶水,屈了兩根指節學鄰坐的客人在桌上叩,點頭致謝,「他和你一樣,也是G城人。」
瞬時間,寧奕面前有稜有角的五官變了,柔軟的髮絲和睫毛被鴉羽一樣濃烈的顏色傾覆,絨布般迷離的灰綠色眼珠像被漩渦吸進去一樣,從深處泛出黑色,那些橫在鼻樑上細小的雀斑被白到無暇的皮膚取代,完完全全成就了另一張水墨的面孔,寧奕閉著眼睛都能勾勒的人。
Elvin Man還在繼續他的回憶,低啞的嗓子,綿綿的,像吟首情詩:「他很漂亮,也很神秘,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人,他就像是神話裡的阿多尼斯,充滿不可言喻的吸引力,第一次見他,我就發誓要追求到他。」
泡久了茶水,散發陳舊的味道,寧奕喝了一口,苦澀在舌苔上蔓延:「後來呢?你們在一起了嗎?」
「我以為是的。」Elvin Man笑笑,笑意停在他微揚的唇,黯淡了眼神,「可那只是我的想法。」彷彿一刻懂了情,入了凡胎,這個老外的臉上有了天使墜落成人的真實。
「你的想法?為什麼這麼說?」連寧奕自己都沒感覺到,他緊張起來。
匆匆一眼間,寧奕便在男人的眼中,照鏡子一般看清自己:「起初我也以為我對他是特別的,他是那麼溫柔,又那麼有風度,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我都很快樂。但相處久了,當我不再安於只是和他保持那樣的關係,我卻發現……他的這份溫柔,並不僅僅是對我。」Elvin Man搖搖頭,似乎這麼做就可以搖走不開心的過往,「他對誰都是一樣的,那些溫柔是他拒絕我們的說明。」他用了複數,表情傷心,「他早就有愛人了,這些都是我後來知道的,可惜我知道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他有愛人……」寧奕囁嚅般自語,叫Elvin Man聽了去。
「嗯,也在G城。」他盯著寧奕瞧,瞧他精緻的腕口下伸出來的手,和手中茶杯裡晃蕩的茶湯,「同你和我,是完全不相同的類型。」然後沖寧奕眨了眨眼。
寧奕怔了怔,張口,似乎想講,你說你的故事,為什麼要拉上我,可Elvin Man沒給他這樣的機會:「不談這些了。」他將興致挪回一桌佳餚,「現在還早,吃完飯,我帶你去找點樂子。」
寧奕以為Elvin Man指的樂子是帶他去開房,兩個為情所傷的人像初冬的熊似的滾在一起,緩一緩風雪刮在身上的寒冷,可Elvin Man直接拉著他踏入了春天。
一曲緩緩的樂,斑駁的光碎著倒下來,舞池裡的腳步撥開細碎的光,所有人都像求偶季的火烈鳥,在一個巨大的黑池塘裡尋著配偶。
Elvin Man貼著寧奕的耳朵:「今晚不用你端盤子,你不是這裡的侍應生,是和我一樣是來消遣的客人。」他掏出現金,很慷慨地拋在侍者送酒來的托盤裡,「放輕鬆點,我來買單。」
寧奕並沒有他的豪情,連興奮勁都沒有,木著一雙眼,空虛地將週遭看著。
Elvin Man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放軟了語氣,拿心心相惜的口吻博同情:「說真的,這地方沒有你,我可不敢來。」
寧奕哪兒會不知道他話裡的意思,他抿著酒,從灰綠色絲絨的眼睛邊,望到吧檯上兩個湊近了交頭接耳的人:「怎麼?你的情敵在這兒?」
「嗯哼。」
「你現在的表情,可不怎麼像為情所傷。」
Elvin Man哈哈大笑:「曾經,寶貝,曾經,現在我最喜歡的人,是你。」他含情脈脈地低頭,再近一些,就要把吻蓋在寧奕的眼瞼上,「我不會在一個不愛我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愛很珍貴,我只想留給值得的人。」
將自己從男人的臂彎中讓出來身:「那我就祝你早日找到那個人吧。」寧奕如是說。
他起身的一刻,Elvin Man又黏上來:「沒準我找到了呢。」
「我說了,我有男朋友。」腰上一截有力的手腕鉗著他,如蟹螯,似螃鉗。
「分手了的可不算。」Elvin Man擁著他,沖吧檯那頭高聲:「嗨,關!」
羽翎般的睫毛劃了一下,黑眼珠慢慢斜過來,目光相交,有那麼幾秒鐘,寧奕忘了要呼吸。
「寶貝,你很緊張?」Elvin Man隔著衣物揉掐寧奕緊繃的腰,那種韌性的手感,讓他很享受,「走,帶你過去認識個朋友。」
更令他為所欲為的,是寧奕整個都倚在他身上,要將他當成唯一依靠的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