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上)
喝完香檳,文榮問關俊要不要送他回家。
男孩想了想,送我回黑門吧,這個點,我還要上班。
黑門的長廊盡頭,一點光,靡靡的音樂,許許多多張慵懶曖昧的面孔,接踵擦肩,爭奇鬥艷,像孔雀,像夜鶯,漂亮的人魅色的光景,都在和吧檯邊長腳椅上坐著的男人碰撞時失了顏色,變成背景的灰白默片。
今天男人沒有穿嚴謹的襯衣,取而代之一件深色高領衣,外搭格紋的小羊絨西裝,黃櫨色卡其褲和一雙Chukka 高幫馬靴,很休閒的打扮,暖冬的色調,溫柔的像一個夢。
分不清夢裡夢外,關俊被他眼裡唯一能看到的顏色吸引著走過去。邢硯溪也在,艷麗的臉上少有的凝重,他們好像在爭執些什麼,音樂太大聲,蓋過了對白。
關俊直白的眼神,招來邢硯溪敏感地抬頭,美艷的眼睛一寸寸掃向他。也是吧檯邊,隔著一個座的位置,關俊被個相熟的客人攬著腰拽到大腿上坐下:「回回來都說你不在,今晚總該陪我了吧?」
他幾次三番點男孩的台,都被婉拒,今天喝高了幾杯,膽子壯起來,直接上手。誰知,小美人非但沒掙扎,反而動也不動,低著頭,窩進他的肩膀,一副任君所為的乖巧聽話。
邢硯溪轉了一圈,又將眼神鎖上老友:「他懷疑你就是文先生?」
熟客驚喜不已,把人抱定了,就表心跡:「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來這兒就是為了你。」關俊生怕錯過鄰座的任何一個字,也主動摟著他,奶貓似的蹭他肩窩,輕輕的:「我頭好疼,別說話,抱我會兒好不好。」沒人能夠拒絕這樣的要求。
關澤脩說沒說話,關俊沒聽見,倒是邢硯溪接著自己的話,輕蔑地笑了:「怎麼可能?!入境處都有記錄,只要查一查就知道不是你了。」
「不管怎麼說。」關俊的眼皮一跳,是他,「我得先找到他。」
手機被人拿在手上擺弄,邢硯溪說:「你覺得文榮真向他下手了?也許只是受了打擊,如果他把你想成文先生還有這種反應,你就高興吧。」邢硯溪拿手指比了個心,「他對你有心思,你們倆,有戲。」
關澤脩沒表現出多大高興:「如果文榮也這麼想,你覺得他會怎麼做?」他反問邢硯溪。
不是一個樂觀的提問,兩人的對話當即就中斷了。
少頃,是急脾氣的邢硯溪先抓起手機:「別費勁猜了,想知道,直接打電話問文榮。」
No Other Love的前奏響起,Jo Stafford舒揚的嗓音,有人搶在前頭,撥通關澤脩的手機。
「是文榮……」邢硯溪看了他一眼,將手機遞還給他。
關澤脩一秒都沒有遲疑,接起來:「他在哪裡?」
連寒暄都省了的開場,文榮發懵,還自顧自說:「挺熱鬧啊,在黑門玩呢?你可比我會享受。」
關澤脩沒理他,又沉聲問了一遍:「寧奕在哪裡?」
這回文榮聽清了,頗有點拿捏的味道,裝腔作勢:「你的心肝寶貝丟了,你來我問要人?」好像對方提了多滑稽的玩笑。
關澤脩懶得同他繞:「讓寧奕聽電話。」
「都說了人沒了你找我也沒用……」
「讓他聽電話。」關澤脩壓著脾氣重複,「不用等24小時,股份轉讓協議我已經簽字了,就在我身上,我要和他說話。」
那頭沉了一會兒,似乎在判斷關澤脩的可信度,對峙沒有持續很久,文榮將信將疑地妥協:「別耍花樣。」然後沖身邊的人喊了句,帶他過來。說完又覺不對,改吩咐道,好好請過來。
酒吧的音樂有點繁鬧,邢硯溪沖遠處的DJ打了個手勢,光線靜下來,切了首柔和的曲子,幾雙耳朵豎起來,呼吸稠重像搗黏的糨糊,他們都在焦灼中,等待一個人。
電話那頭有人來了,被推倒,貼上聽筒,勒令他出聲。
「寧奕……」只是一聲攙在音樂中若不可聞的呼吸,關澤脩就確定是他。
對方似乎愣了,聲音怔怔的:「關澤脩?」
男人立刻就笑了,冷漠的臉上一刻從寒冬開出料峭的花,說話聲是含情的溫柔,好像在與所愛親密私語:「答應我一件事好嗎?以後無論去哪裡,都不要關上手機。」
寧奕沒想到他會提這樣的要求,在這種不合時宜的場合:「你……」寧奕想說點什麼,但真到開口才發現詞窮。
「不是遊戲。」沒來由的,關澤脩突然說,可寧奕聽懂了,倏地心裡騰起一股熱流,酸和疼,滾熱的心跳,擠滿整個胸腔。
連眼睛都漲得濡濕了,男人還嫌不夠:「等我,我來接你回家。」
文榮搶過電話:「聊得夠久了,要談情說愛還是改天吧。」他不耐煩地說。
關澤脩也不耽擱:「地址給我。」
「二十分鐘後你出門,有車在黑門門口接你。別耍花樣,我盯著你呢。」
邢硯溪盯著男人,淡淡地問:「你想好了?真的給出去?」關澤脩下了座,用行動代替了回答。
邢硯溪沒攔他,心要生了方向,腳就攔不住的,可他不攔,男孩卻不能依。
關俊從鄰座的人身上跳下來,踉蹌著抓他手腕,像抓緊一把流過的細沙:「別去!他們手裡有槍,會傷了你的!」他不信文榮是個好說話的,他就是個瘋子,什麼幹不出來。
熟客還為美人突然離懷準備發怒,就被關澤脩一記冷眼驚喝了氣焰,罵罵咧咧走開了。邢硯溪認出了關俊:「是你啊。」艷麗的眼睛迅速睜大,「他和你家寧奕可走得夠近的。」他回想起。
關澤脩認真留意起男孩,雖然叫不出他的名字,但這個男孩他是見過的,在他歸國的第一天,在黑門吧檯後那間只有床的房間裡。
關俊知道他想起來了,揪著他袖口的手潮熱濕漉,但仍不肯放:「你不能去,關少,他會對付你的,他要找的就是你,我不會讓你去的。」
被文榮折騰得差點沒命的那個晚上,是關澤脩庇護了他,有著男人體溫和香水的西裝遮蓋了他受盡凌虐的不堪身體,讓他在被抬上擔架床時,不至於一點尊嚴全無。他全身沸紅,神經滾燙,意識都已經不再清楚,可推入急救室時,手裡還拽緊那件西裝不放。乃至出院之後,所有的東西他都沒帶走,唯獨男人的西裝,他洗乾淨,套上防塵袋,用家裡最好的衣架掛起來,等著某天,某天再見到男人的時候,親手還給他。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等到了,當他帶著另一個容貌和自己相似,卻更神采奕奕的男子走過自己面前,全然想不起來他。他突然地悔了,不想還給他了。
「你見過寧奕。為什麼?」確定而非責備的問句,狠狠揪他的心。
關俊卑微地低頭,又不甘,是暗自揣著一顆喜歡的心,見不得光,又包藏不住:「因為我……喜歡你呀。」他抬起頭,似笑非笑,一眨眼,數行眼淚劃下,認下了,關俊眼淚婆娑地哀求,「我知道他在哪兒,我們可以報警,他會沒事的,只要你別去……」
撫摸在臉頰的手掌,有和記憶裡一樣的觸感溫度:「如果你懂得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該明白,我非去不可。」
「不!別走!關少……你別走……」可無論他如何挽留,手指攥緊的袖口,還是流沙一般留不住。
文榮擱下電話,馬上對著寧奕問:「你們睡過了?」
寧奕哼了聲,沒理他。
「沒吧。」文榮盯著寧奕的屁股,故意瞧了又瞧,「他這麼上心,應該還沒吃到嘴吧。」
「還是留心你自己吧。」寧奕動了動手腕,手銬玲琅響,綁在身上的繩子已經鬆開,改由一副鐵銬銬死右手在椅背上,他也不怵,挑眉看文榮:「綁架勒索是違法的,往輕了說,也夠你進去五年了。」
「怎麼能是違法呢?」文榮在桌上擺開一色好酒,讓人取過兩個杯子,「我不過就是請朋友過來喝喝酒,增進增進感情。82年的拉菲,來一杯?」
第19章 (下)
手上銬子光啷,寧奕冷著眼:「你都是這麼和人增進感情的?」
「也分和誰。」確定他動彈不得,文榮才恢復了點笑模樣,「和別人用不著這樣,但是你寧警官不一樣,不多花點心思,我怕留不住你。」
不怪文榮謹慎,實在是這小子太可怕。派去看守他的人輕的頭破血流,重的被打斷骨頭嘔了一地酸水。這小子雖然也掛了彩,手還脫臼了,可愣是哼都沒哼一聲,忍著痛卡擦將腕子接上,就沖這份狠勁,文榮也不敢小瞧他。
原以為寧奕不搭理他,誰知這小子居然伸手,嚇得圍在他身後的幾個人下意識衝上來做了一個攔阻的舉動,文榮自己也退回桌子後面,瞪著一雙眼警惕地提防。
寧奕噗嗤輕笑一聲,專心玩起手裡酒杯。
失了面子又失態,文榮狠狠剮了幾個鼻青臉腫的手下幾眼,示意他們有多遠滾多遠。
門被最後出去的人從外面帶上,寧奕幽幽抬頭:「你認識關澤脩?」
提到這個名字,文榮兩眼放光,他抬起狹長的薄眼皮,沖寧奕古怪地笑了笑:「豈止認識啊,簡直熟得很。」
「他抓了你什麼見不得人的把柄了?」問題一針見血,毫不遮掩嘲諷。
文榮先前覺得他粗俗,同林少朗那樣的白天鵝比是畫虎難摹骨,可現在看來,又覺得他傲霜斗雪,很有點撩人的滋味。
被他盯的不怒反樂,文榮還挺興奮,可一會兒又變臉,嘴抿成一道耷拉的縫,不樂意似的:「還沒睡呢就護上了,怎麼就不能是他干了對不起我的事?」
寧奕想起來,關澤脩曾對他講過,為自保自己手上存有一些客人的秘事:「關澤脩拿了你什麼我不知道,但你綁我來要挾他,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文榮的眼睛一瞬不瞬,輕佻地打寧奕身上細細溜過一圈:「不不不,為了你,他一定會來的。」
寧奕手一滯,幾滴酒潑到腕子上:「為什麼?」
水面上的浮標動了,文榮露出肥魚上鉤的自信,將寧奕手中的酒杯斟滿:「你乾了這杯酒,我就告訴你。」他誘他,持杯的手和寧奕碰了一個,玻璃樽發出鋃鐺鋃鐺的迴響。
寧奕舉著杯子看他,沒有表情,沒有糾結,只是眼睛一眨,他的酒杯空了。
文榮愣了有那麼十幾秒,旋即大笑:「我是真服了!」他笑得前仰後合,人都快坐不住,手在上衣口袋裡摸索,掏出一個老式錢夾扔到寧奕面前,「看看吧……」拭乾眼淚,文榮仰頭抬高下顎,指了指那枚展開的錢夾。
文榮要寧奕看的不是錢夾本身,而是裡面放著的一張老照片:「就沖這個,他也會來的。」
如果不是肯定自己根本沒有去過這個地方,寧奕幾乎要以為照片上的人就是他自己了。可他不會有這麼甜蜜的表情,好像一個芳心都捧在手上想要獻祭給愛人的少女。
「熟不熟?沒嚇壞吧?」惡毒的聲音,像吐信的蛇一樣爬過來。
寧奕垂眸,視線集中在那張照片背景的一角,是個流星的LOGO,當年G城第一高樓科技大廈的標誌,過往查過的資料在腦中飛跳,一個名字一字一頓在他口裡成形:「林……少朗?」
這回換文榮震驚了:「你知道他?他連這個都告訴你了?」嘴角不受控地抽搐跳動,文榮恨恨,「是,是林少朗。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是怎麼死的?」
寧奕知道照片中樣貌幾乎和自己無異的人是跳樓死的,因為一樁無從考證的醜聞。但一個人要有多麼絕望,才會選擇這種方式終結生命,這個,他確實說不清。
撇開講述者自行摻雜的情緒,故事並沒有多少跌宕起伏。照片確實是在科技大廈頂樓拍的,林少朗那個無所保留的笑容拋向的人,也確實是照片中沒有露臉的拍攝者,關澤脩。他們互為同窗多年,又同是顧問團的成員,幾乎形影不離。林少朗彎得很徹底,打有認知之後就知道自己是純GAY,沒有一點猶豫,他就愛上關澤脩。這個男人高大俊美,儒雅從容,笑容總像含情,林少朗誤會那就是對方動心的信號,殊不知他對誰都一視同仁,更不知道他心心唸唸愛著的男人,心裡有個秘密。
文榮說到這裡故意停了一下:「知道他們最後為什麼沒成麼?」好像握了個不得了的秘密,文榮賣弄著,誇張地指指褲襠,「關澤脩的這裡……硬不起來。」他露出邪佞下流的笑,「他啊,直的。林少朗掰不彎他,就和我睡了。」
寧奕怔然,隨後就以一種難以置信的眼神瞧向面前的瘋子:「所以……逼林少朗跳樓的那些艷照,是你拍的?」
酒杯在寧奕身邊炸開,玻璃渣飛得到處都是,文榮赤紅雙眼,推倒椅子:「是關澤脩!」他朝向寧奕的肚子抬腳就踹,連人帶椅子踹倒還不夠,更騎在寧奕身上,作勢要揮拳朝他臉上打,可看著那張臉,他又捨不得了,落下的拳頭換作撫摸,「要不是他,林少朗也不用去死。」說這話時,文榮也多少有了點人的憐憫,哀傷的,又像經了莫大的痛。
寧奕被打慘了,喉嚨裡一股酸澀的腥濃,一張嘴就往外湧。
露出點擔憂的表情,文榮輕聲細語:「你別怕,就算為了你,關澤脩也會來的。他對你有愧,他一定會來的。」到最後,連他自己也分不清楚是在同寧奕說話,還是和已經死了的林少朗。
可皎月般清明的眼睛是寧奕的,是他獨有的清澈和傲氣:「文榮,你心裡比誰都清楚是誰害死他的,你不認,因為你不敢認,你喜歡林少朗。」
文榮整個傻了,目光呆滯,恍惚僵在一句,我喜歡林少朗,喜歡林少朗。
沾了寧奕鮮血的手指哆嗦,移到眼窩上,又被如刃的目光橫眉一刀,刺醒。艷紅的血跡沿著寧奕的下顎,脖子,流進上衣領,在胸前洇出朵暗花。文榮的眼睛緊了,伸出舌頭舔濕嘴唇:「你現在這樣子,可比林少朗勾人多了。」
他借坐在寧奕身上的姿勢壓倒他,貪婪地去舔他脖子上的血,手也隔著衣服擰他的乳『頭:「算時間他也快到了,你說等會他要是進來,看到我在上你,而你一臉騷得耐不住的發浪樣,他會怎麼想?」文榮說著說著把自己說興奮了,褲襠裡硬了的東西貼著寧奕腹部的淤傷狗似的伏腰磨蹭。
寧奕噁心壞了,也拼了命扭動掙扎,耳邊手銬聲光鐺像助興,寧奕邊躲著文榮追來的嘴邊說:「你搞錯了幾件事。」
精蟲上腦,文榮急著去扒寧奕的褲子,嘴裡含含糊糊問,什麼?
「第一,我和關澤脩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你自己思想齷蹉,不要把別人也同化了。」
「其次,不是誰都和你一樣靠一張照片過活,你有你的回憶,他也有前行的權利,想用一個死人堵死自己的路是你的事,別拉別人墊背。」
掙扎停了,手銬再沒響過,寧奕喘了口氣,突然像頭豹子撲起,抬肘,狠狠朝文榮臉上砸過去。
連續直拳猛擊,刺辣辣的鮮紅斑斑灼灼噴了一臉。光揮拳頭還不盡興,受了一晚憋屈氣的寧奕抄起那瓶無與倫比的紅酒,一甩手,滿地的漿奔如流。
以鋒利的碎瓶口對著文榮作孽的褲襠,寧奕扯動嘴角,露出極耀眼的一笑:「這種型號的手銬,我3歲就會玩了。你他媽下次找人增進感情,先學學怎麼和人聊天吧,混蛋!」
鮮血劈頭蓋臉流進眼眶迷了眼,文榮來不及被那抹笑驚艷,胯下縮成一團的二兩軟肉就猛然一涼又一熱,他尿了,源源不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