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進宮當廚娘
“把糯米粉、甘藷、白糖和擠出的半碗柑橘汁攪拌成糊狀,然後倒入在天青色粉抹上一層花生油的粉瓷茶碗中,上蒸籠蒸個半個時辰即可,別過久,取出放涼切成塊便是澄汁涼糕,你記住了沒?”
皇上親頒的聖旨,李柔、李樂各自帶了兩個相貌一般的丫鬟歡天喜地搬進儲秀宮,還特別另闢一座宮殿由兩人獨住,不與其它秀女同住一處,如此特殊的待遇引起宮內一片注意。
表麵上看是獨獲聖寵,尚未麵聖即受重視,已有封賜品級的趨勢,連服侍之人都非宮女,而是自身丫鬟,可見她們將是何等受寵,四妃之位佔據其二,一門風光。
但事實上卻是將她們和其它人遠遠隔開,讓兩人既不能與他人往來互通信息,亦無可摻和其中的機會,除了二佳殿前那方小院落,哪也去不了,月洞門處有侍衛把守,一到傍晚即落鎖,禁止任何人在此走動。
青桐縣令李雲天有三個女兒進宮,兩名為候選秀女,一名破例成為廚娘,因其甜食鋪的名聲遠播,故而一入宮便專司皇上享用的甜食,至於其它膳食則不在她掌廚範圍內。
由於她甜食做法與坊間不同,必須有特製器皿輔助,因此另設甜食房一間,當中有幾名幫手是她從鋪子帶來的,除了她同意的人外,禦膳房或是有心窺探甜食配方者皆禁止入內。
其實李樗打的如意算盤很簡單,她並沒有打算在皇宮久待,入宮是不得不的暫時之策,等秀女事件一落幕,她便要自請出宮,把李柔、李樂欠的帳討清,然後在皇城內多開幾間鋪子,蓋她想要的溫泉莊。
不過鋪子不一定全賣甜食,她手邊有些人才可以從事其它行業,大致上還在琢磨,她打算在製作甜食的空檔擬定流程,等出宮便可著手進行,朝錦衣玉食的大富婆遠大宏景前進。
“二小姐,你看奴婢做的對不對?”
開口的是紮著雙髻,身著淺茶色流雲紋薄襖的小丫頭,稚氣的臉龐有兩坨紅暈,眉眼未開仍有些孩子氣,年約十三、四歲。
李樗用象牙筷叉了一小片放進口裏一嚼,兩道柳眉輕輕一蹙,“太甜,香氣不足,要的酸度……嗯,重了些,不過就你初學者來說還算不錯,比你春紅姊姊好多了。”
果然還是柳綠合她心意,她隻要口述一遍,柳綠便能做出她要的口味,無須一次又一次做上十幾遍才有令人滿意的成品推出,花團、錦簇的手藝還不到火候,猶待磨練方可上手。
要不是鋪子和青漪院那邊需要信得過的人手打理,其實她更想帶進宮的是柳綠和吳嬤嬤,這兩人的忠心無庸置疑,為人踏實又機靈、善看人臉色,她一記眼神便可領會,無須交代便知該做什麼,與她配合得天衣無縫。
“奴婢再改進,不讓二小姐失望。”受到讚揚,有點憨厚的錦簇激起萬丈雄心,瞇著眼笑道。
“嗯,去吧!在那饞鬼來之前再做好一份,少放點糖,橘汁三匙就好,少蒸一盞茶時間……撒上肉桂粉讓香氣足一點,這樣就可以了。”那張嘴很刁的,稍不滿意就擺出虧待他甚多的臭臉,比養孩子還麻煩。
“二小姐不可以亂說話啦!咱們在皇宮裏,要是讓人聽見二小姐冒犯天威,奴婢和主子都要人頭落地了……”花團有些緊張兮兮,左右張望,怕有人聽壁腳。
“皇上?你哪隻眼睛瞧見了,分明是來偷吃的饞貓,隻是長得俊美非凡、風流倜儻些,有幾分天仙下凡般的出塵姿容,閑得發慌跑來討食,順便嗑嗑牙。”小姐這麼說該明了了吧!不要再問。
“可是……”明明是美得掉渣——二小姐自己形容的——的皇上,二小姐怎麼說她看走眼了?
李樗慎重地往她肩上一壓。“去曬棉被,不要多想,那個人真的真的不是皇上,皇上怎會紆尊降貴來到小蔚房。”
以常理而言,絕對不可能。
“奴婢曬過了。”她剛剛才把羽絨錦被收進屋裏。
“再曬一次。”
“……是,奴婢曬被。”花團繃著臉,一肚子不解,低頭直走差點撞上人。
小丫頭不懂何謂槍打出頭鳥,在選秀即將展開的關鍵時刻,陸陸續續進宮的秀女快將儲秀宮擠爆了,皇上不往婀娜多姿、千嬌百媚的秀女尋去,反而一天到晚找上小廚娘閑聊,還一副十分熟稔的樣子,旁人看了會作何感想?
存心是害死人嘛!
和眾多容顏出色的佳麗一比,她李樗頂多隻能算是貌不驚人的小家碧玉,一來無貌二來無才,親娘死了,爹隻是小小七品官,和動輒侯爺、相爺、大將軍等大官的女兒擺在一塊,她算哪根蔥呀!憑什麼獨獲皇上青睞。
為了還能留住一條小命出宮,她得低調,絕對不可太張揚,要謙卑再謙卑地和宮人打成一片,遠離鼻孔朝天的名門閨秀,看似柔弱的她們可是宮鬥高手,她自歎不如,不敢成為眾矢之的。
女人隻會為難女人,隻要有點威脅性的就是敵人,後宮之中容不得心慈手軟,這裏是女人拚個你死我活的殺戮戰場。
“你說誰是饞貓,朕耳朵很尖很尖,大老遠就聽見你養了一隻貓,貓呢?抱出來讓朕玩一會,朕沒養過貓……”小貓咪,你在哪裏?快出來玩,小璿請你吃小魚幹。
都自稱朕了還不是皇上,二小姐騙人!花團扭頭朝後偷瞄一眼,之後小臉羞紅地跑開。
皇上實在太美了,讓人看久了會暈船——出自二小姐語錄。
一見到彎著腰尋貓的美男,李樗抄起擀麵棍直指他的鼻頭。“你怎麼又來了?我不是一再告訴你別老往我這裏跑,宮裏人多嘴雜,要是傳出閑話,我死一百次也不夠,還有,是不是朋友?朋友不會自稱朕,高人一等。”
她可不想每次見到他都得下跪相迎,高呼:萬歲萬歲萬萬歲,他一聲:平身。方可起身。
宮裏的繁文縟節她還是不能適應,每天一睜眼就數著日子,希望盡快選好秀女,她才好和小白商量商量放她自由,有美女相陪的他應該不會常常想起她吧!
瞧著那張騙死人不償命的美顏,李樗心頭有點酸澀,又有些莫名的火氣,想著陪在他身邊的人不是她,他們隻是朋友,有疏財之義、兩肋插刀之情,再無什麼牽絲攀藤的關係,時日一久就兩兩相忘了。
她想自己會捨不得的,這般乖巧的美男子令人難忘。
“朕……我當然是朋友,有我在,誰敢讓你死,我護著你。”白玉璿英武的拍拍胸膛義氣相挺,頎長身軀宛若傲人高鬆,給人凜冽之感,但隨即噗哧一笑的討好嘴臉讓人有美玉龜裂的痛惜。“小樗,我好久沒看到你,我好想你喔!你想不想我?”
李樗哆嗦一打,推開近在眼前的玉顏。“你兩天前才來偷吃一籠奶皇包,一口氣吃不完還打包帶走當宵夜,你還沒老嘛!怎麼記憶比老頭子還差,多喝點銀杏茶補補你的豬腦。”
她小心眼地捏捏他滑不溜丟的臉頰,頗為滿足地輕喟一聲。美人的臉果真是天生麗質,膚如凝脂。
好摸!
“我不是豬腦,太傅說我腦子裏裝的是經世之才、治國良策,我要當明君。”他邊說邊往她靠,很習慣地將頭枕在她肩上,聞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何況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一算我們有六年沒見了,真的好久喔!我想你,小樗。”
聽著肉麻話不為所動的李樗又往他腰上一掐。“是想我的甜食吧!你哪天不巴望我變出新花樣好餵養你腹中的饞蟲,你喲!學壞了,口蜜腹劍,還會說話哄我,人不可貌相。”
還如隔三秋呢!最好是隔一座山,翻山越嶺六個月也翻不過,省得一天到晚跑來煩她。
身體裏裝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靈魂,想得多也深具危機意識的李樗,可是有很多想做的事。
她不是個很愛錢的人,但是不論到哪裏,沒有銀子萬萬不能,她必須有強力的後盾才能二完成想要的一切,而她非常有骨氣的不想靠別人。
偏偏她想安靜地做一番計劃時,裝訂成冊的空白紙張才灑下一滴墨,陰魂不散的小白又出現了,一副好學上進的模樣在她身側轉來轉去,一下子問紙張為什麼可以打孔用線串起來,一下子摸摸吸飽墨汁的鵝毛,搶著在桌上亂塗亂畫,一下子又好奇地趴在她後背,指著奇怪符號跟著念:一、二、三……
小白破壞了她所有既定的計劃表,而她怎麼也擺脫不了他,一時間,好像多了根小尾巴,她隻要一回頭就能看到笑得傻氣的無敵大美男,眨著迷人又深邃的無辜黑瞳瞅著她瞧,教她好笑又心軟得一塌糊塗。
“小樗才很壞,我說的是實話,你……哇!這塊涼糕是剛蒸好的嗎?有點甜,不過好吃,酸酸的……”他話到一半順手拈起放涼的橙汁涼糕,腮幫子塞得鼓鼓的卻十分優雅。
不愧是皇室血脈,自幼在宮中成長,即使是個稍嫌笨拙的癡帝,仍有帝王風範。
再笨的牛也會犁田,教出來的。
“餵!你洗手了沒?大髒鬼,也不怕吃壞肚子,鬧肚子疼,小安子又要哭著以死謝罪。”李樗叨唸著將他拉到淨手盆前,舀起水缸裏的淨水為他洗手,神情專注而帶了一絲她所沒發覺的寵溺。
她真把高出她甚多的白玉璿當成需要照顧的孩子,縱使她站直身也不過到他肩膀,他雙手一環便能將她整個抱住,在她心裏,他是個愛撒嬌的弟弟,寵寵他、讓讓他也無妨,反正她有滿滿的愛心可以送人。
隻是看到那張充滿信任的俊美容顏揚笑,她心口會不由自主的撲通一聲,有種心花朵朵開的悸動。
她不想去想這是什麼感覺,想多了是白尋煩惱,清清楚楚的劃清界線才不會日後受苦,“上輩子”的暗戀讓她丟失一條命,她不要再來一回了,人生的變數太多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小樗,你對我真好……”白玉璿看著她直笑,白玉般的長指撫向她麵頰,微涼的指尖拈起一小片糖糕。
無預警地,她心頭一跳,麵上微熱。“對……對朋友好是應該的,小白你敢對我不好?”
禍水呀!差點被他無邪笑容給勾引,真是太危險了,他簡直是讓人招架無力的人間凶器。
李樗回神驚出一身冷汗。
他頭搖得快。“好,對小樗好。”
完全被甜食收買的白玉璿很聽話,像頭被馴化的小獸,讓心裏不平衡的小安子老是仰天悲憤。他伺候皇上十幾年卻不如入宮不到月餘的小廚娘,老天不公,他不平呀!
“還有老餘和小安子,他們做的不比我少,一心忠於小白你,你也要對他們很好很好,他們好了,你才會更好。”若是沒那兩人長年隨侍在側,以他不懂防人的心智,真不知死過幾回了。
小廚房外的大樹上,穿著侍衛銀袍的餘來錫微微勾唇,手中的長劍抱在懷裏微微閉目,背靠著粗樹幹。
至於小安子,又像無頭蒼蠅般找著皇上,在蟠龍殿找不到人,他抬腿往禦膳房去,一邊嘀咕著李樗居心叵測,不選秀女偏要當個廚娘,用甜食把皇上的魂給勾走了,變成她一人獨佔皇上。
“嗯,來錫和小安子……我記下了,對他們好……對了,你剛才說有隻貓,貓呢?我要跟貓玩。”白玉璿又孩子氣地學貓叫,喵喵找著李樗口中的饞貓。
“什麼貓?我哪有養貓……”驀地醒悟,她噗哧笑出聲,腳尖一踮伸出纖白蔥指朝他眉間一戳。“就是你這隻小白貓啦!三番兩次來廚房偷東西吃,你呀!有幾個胃,餵都餵不飽。”
看到她笑,他也跟著笑,雖然不知道她在笑什麼,隻是覺得她笑起來真好看。
“啊!差點忘了一件事,鏡仙要見你。”他突然想到。
“鏡仙?”怎麼又提及這件事?這是第二次聽見鏡仙,李樗一臉納悶,想著他又有什麼好東西要現。
天下寶藏在哪裏?
不在名山大川,湖泊荒漠,在皇宮裏。
而皇宮裏誰最大,不用問也知道是誰,皇上是擁有天下至寶的人,整座寶庫都是奇珍異寶,他想給誰就給誰,連攝政王都不得幹預,那是皇上的私人財物,不歸公有。
“唬,小聲點,這是秘密喔!不可以讓別人聽見,快,我帶你去瞧一瞧,你一定也會喜歡的。”他明明要故作神秘,卻忍不住嘴角上揚,有種做壞事的興奮,拉著柔荑就要往外衝,迫不及待。
“等一、一下,等我把圍衣脫下……”圍衣便是防止衣服弄髒的圍裙,以泡過米漿的棉布製成,防油又吸汗。
李樗滿臉無奈又笑得飛揚,被白玉璿扯著走,一襲蓮青月華裙微微揚起,風吹動烏亮青絲,熠熠發亮的水眸盈滿秋色。
“鏡仙、鏡仙,你快出來,我把小樗帶來了,她是對我很好很好的朋友,你吃的白蓮子雞餅和澄麵玉兔就是她做的,小樗是天下第一厲害的甜食師傅對不對?鏡仙,鏡仙你快回答我……”
鏡仙?
那是一麵花紋精致的古鏡,鏡麵光滑而無塵,帶著一層薄霧,還算明亮,但和她來的那時代的鏡子一比仍是不夠清晰,頂多能照出人的模樣而已。
這古鏡看起來很沉重,色調古樸而深黝,不大,雙手捧拿著正好,似鎏上銅色的烏金,雕在鏡框的一龍一鳳相互纏繞,目中似閃著冷冷寒意,讓人多瞧幾眼會有不寒而栗之感,彷佛它們是活的,會在眨眼間從鏡緣飛起,騰空翱翔。
“吵死了!你不是每次一開口即問:神鏡、神鏡,誰是天下第一美男子?今日怎麼改口了,不想問誰是天下最美麗的人?”鏡麵上浮現白玉璿俊美無儔的容顏,神色冷峻的一挑眉。
“神鏡……不,鏡仙,你不是說想看看甜食做得很好吃的小樗嗎?我把她帶來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喔!你不可以欺負她。”表情單純的白玉璿像是護食的小狗,很謹慎地防著別人來搶。
“我欺負她?”鏡中人不屑的撇嘴。
他很用力的點頭。“小樗她不喜歡人家說她醜,她會很生氣,然後用底是平的鍋子敲我的頭。”
“她不醜?”鏡中人冷嗤。
白玉璿憨笑地撓撓頭。“跟我比當然不美,不過看久了也不算太醜,她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喔!”
“誰沒眼、耳、口、鼻,你說的那是人嗎?怪物還差不多。”嗤聲連連,似是譏笑。
“小樗不是怪物,她很好,雖然不像我這麼美,可是心地很好,她會對我笑,摸摸我的臉、揉揉我的頭發,跟我說好多我以前沒聽過的故事,有七個矮冬瓜,一個很笨又貪嘴的公主,然後他們挖地道蓋小木屋……”他又說了一遍她很好,笑得傻乎乎。
“夠了,閉嘴,你要說幾遍啊,聽得我耳朵長繭!把她帶到鏡子前,讓我好好瞧一瞧。”看這個笨人口中“很好”的小樗到底有多好,值得心思單純的他一再推崇,護得緊。
鏡中人抿了抿嘴,露出一抹似有若無的邪笑。李樗的甜食他也吃了不少,但是反射進鏡子裏的食物沒有味道,隻能吃出酥軟和滑口,不過已是他十三年來唯一感到能入口的食物。
所以,他不會對她太壞,事實上在鏡子裏的他也動不了她,她是安全的,而且受到保護,他能看的隻是她的品性。
想到這裏,他眼神微微一黯,隨即又深若寒潭,幽幽漾出一股懾人森寒。
他在看著,身著蜜荷色衣衫的曼妙身影走近,不施胭脂的素淨小臉低頭一視,彎彎的柳眉,紅豔的小嘴,鼻頭長了顆雀斑……長得不怎麼樣,唯有那雙清亮的眸子尚能見人,靈動而帶著一絲俏皮,似乎總是在笑,沒什麼事能難得到她。
很好,一個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就去爭取的丫頭,不會硬碰硬,了解實力不足就繞路走,隻要能走到目的地寧可多花一點時間也不冒險,保全自身為第一要務。鏡中白玉璿對她所下的結語。
“你看,這就是小樗,看著看著就順眼了是不是?她在城裏開了一間甜食鋪,每天都做出好吃的甜食,客人太多了,我都買不到,我生氣,她也生氣,我們一起生氣。”
他做出橫眉豎目的表情,很逗人。
白玉璿生氣吃不到,李樗生氣他沒買到還耍賴,兩人氣過之後就和解了,莫名其妙變成朋友。
“醜。”一句話。
“什麼醜!跟你講過不要說她醜,你又說!她其實也沒那麼醜,隻是有一點點醜而已,你不能說她醜,要說醜得不難看……不要戳我背,我還沒講完……”白玉璿不理背後的幹擾,很固執地要說清楚,頭也不回的繼續話題,“小樗不醜,真的不醜,她兩個姊妹比她醜多了……”
“小白。”
“不要再戳我了,我會生氣。”一直不讓他說,他心裏燒大火,母後說這叫怒火中燒。
“小白,你一口氣說了十個醜字,是在指我嗎?”
嗬,她有度量,能忍人所不能忍,豬要拉屎難道不讓它拉嗎?再臭也要忍著,人和畜生不同的地方是懂得忍耐。
“我哪有說你醜,我說的是……”一轉身,他看見一張笑得很可怕的笑臉,不自覺地一縮頭,露出討好的無辜模樣。“是鏡仙說你醜,不是我。”
天水神鏡隻放在皇宮兩個地方,一是禦書房,二是皇上的寢宮,白玉璿從龍床下方的暗櫃取出神鏡時,人就在蟠龍殿,而失之交臂的小安子剛好飛奔至小廚房,一來一往錯過了。
找不到皇上的小安子一臉慘白,抱著柱子嚎啕大哭著,他覺得自己是第一苦命的公公,明明該在禦書房練字的皇上卻老愛到處亂跑,他就算長了馬腿也追不上,一天到晚瞎找人。
“鏡仙?”哪有鏡仙,他瞎說的吧!
“對呀!你看,他跟我長得一模一樣,不過我比他美。”他指著鏡中的自己,笑得滿臉春花開。
李樗可是笑不太出來。“你要我看什麼?不就是一麵鏡子,我隻看到我不算很醜的臉。”
她還當是什麼珍稀寶物,不過是一麵年代久遠的鏡子,上頭有幾顆滿值錢的紅、綠寶石,若有人想收藏還能賣得高價。
“這裏呀!你沒瞧見嗎?鏡仙正在摸鼻子,他說你沒慧眼,看不見他。”他又指著鏡子,光潔一片的鏡麵隱隱閃著幽光。
“慧眼?”她還陰陽眼呢!看得見一群鬼排排坐。“小白,你跟鏡仙說,要嘛讓我瞧見他,否則就別裝神弄鬼,他說我醜,我送他一臉唾沫,很公平,放心,醜人的口水不臭。”
“無禮!”見她真要一口涎往鏡麵呸,鏡中的白玉璿惱怒大吼。
“小樗,不行,鏡仙生氣,他在瞪你。”哇,他第一次看鏡仙變臉呐!眉毛、眼睛擠在一起。
“瞪我?”她不客氣地朝鏡麵戳,還從羊脂白玉瓶倒出一些水,以指沾水在鏡麵上畫烏龜。“你叫他有本事從鏡子裏爬出來呀!我必恭必敬的喊他一聲“鏡仙爺爺”。”
鏡裏的容顏扭曲變形,顯然氣得不輕。“跟她說,滴三滴眼淚就能看見我、聽到我的聲音。”
當年這麵天水神鏡是白鶴年與異邦勾結,以十座邊城交換得來,他一直小心收放,不讓人知曉這麵鏡子的存在,並用它進行更大的野心攝走小皇帝的幾縷靈魄,圖謀天機皇朝帝位。
隻是千算萬算不值天一劃,他在禦書房批閱奏折時忽聞邊疆告急,那時正值先帝過世不久,他急著立威,讓百官臣服,因此忘了將神鏡收回櫃子裏,隨手擺放在紫檀木桌上。
這時好玩的白玉璿來到禦書房,不小心撞到桌腳,抽抽噎噎地趴在桌上哭個不停,一滴、兩滴、三滴淚滴在鏡子上,忽地鏡麵白光一閃,一道聽起來耳熟的男孩聲音從鏡子裏傳出,同時出現和白玉璿一模一樣的臉,隻是沒有流淚。
事後白鶴年千方百計想索回,但白玉璿怎麼也不肯還,兩人僵持好一段的時間,後來白鶴年退一步交給皇上保管,但他隨時可借,此事成了兩人共同的秘密,約定不能告訴第三人。
歲月如梭,白駒過隙,一晃眼,白玉璿長大了,當年的約定也漸漸淡忘,他把神鏡當成私有物,在鏡仙耳提麵命之下,不太願意出借神鏡給王叔,十次有八次借故跑開。
而鏡子裏的男孩也隨著白玉璿的成長有了變化,慢慢地抽長身子、聲音變沉,模樣也益發俊美,與白玉璿如一個模子印出。
“他說要三滴眼淚。”白玉璿轉述鏡仙的話。
“真麻煩,三滴淚就三滴淚,還好不是要我三碗血,不然我就砸了鏡子。”眼淚、眼淚,你在哪裏?
雖然隻有三滴淚,可是取之不易,誰會沒事哭得淅瀝嘩啦。
李樗掐手臂、捏大腿,對自己皮肉下狠手,勉勉強強擠出三滴淚,她根本不相信有鏡仙,認為是小白的“童言童語”,不想他傷心才稍微配合一下。
沒想到她眼角餘光一掃,原本隻有宮殿景象的鏡麵浮出人的臉孔,尚未幹的淚水化開來,越來越明顯的輪廓讓她為之一驚。
“你、你怎麼和小白長得一模一樣?!”不可能,太玄奇了,在她“上輩子”的世界才有影像合成。
“小白?”鏡中的白玉璿嘴角一抽,冷了幾分。
“你是小白的孿生兄弟嗎?我叫你小黑好了。”一黑一白相得益彰,瞧她腦子轉得多快呀!
驚訝過後,李樗很快接受了鏡子會說話一事。畢竟在科技日新月異的年代,3G視訊、智能型手機早就問世,大姊也替她辦了一支,低頭就能和屏幕中的人講話,不論多遠都能通,十分便利。
“不許叫我小黑。”俊美麵容冷冷警告。
哼,誰理你,你隻是一麵鏡子,還能咬人不成!
“小黑,你為什麼在裏麵?是不是殺人放火、燒殺擄掠的壞事做盡才被關起來?你被關多久了?還是鏡子就是你?你看小白長得美就用他的容貌出現招搖撞騙,其實你很醜吧!大小眼蒜頭鼻,血盆大口麻子臉,說不定還暴牙,臉上長滿一顆顆的疣,下巴一顆長毛的大黑痣,鼻孔朝天……”
“叫她閉嘴!”如果可以,他會親手掐斷她聒噪不休的咽喉。
耳朵震得有點發痛,白玉璿苦著臉捂耳。“小樗,鏡仙生氣了,你不要再說了。”
“有嗎?我看不出來,你瞧我怎麼戳他都沒喊疼呀!可見他是脾氣很好又善良的鏡子,就算我打他、罵他、踹他的老窩,他還是麵色如常,這麼有氣度、胸襟寬闊的鏡子不多見。”哪天拿火燒燒看,也許會喊救命。
李樗有點惡毒的想著,若把鏡子放在日正當中的太陽底下,不知能燒出什麼?
“小樗,鏡仙會痛嗎?”玩心重的白玉璿學她以指戳神鏡,然後捂嘴偷笑。
“你問他呀!他才是鏡子,我不是。”會痛才怪,那是生物才有的反應,鏡子?別逗了。
“醜女人。”鏡中發出冷冽低聲。
“再醜也沒你醜啊,頂著別人的臉還自以為是美男子,自己醜得不敢以本來麵目見人,人要有羞恥心呀!別厚顏無恥沾別人的光,小白這樣的天姿仙容是世間僅有,你就別盜臉了,假的就是假的,真不了。”她回得順口。
“不假,這是我原本的麵容。”他冷著臉,陰鬱道。
李樗嗤了一聲。“那我問你,你是人還是鏡子?”
“人。”他的聲音變弱。
咦!人?那他怎麼會在鏡子裏?算了,跳過,她比較好奇的是——“你是小白的兄弟?”
否則怎會長得一模一樣。
“不是。”他回答得很快。
“小白的親戚,他五百年內的祖先?”祖孫同臉也是有可能的。
遺傳基因的偉大。
“不是。”不自覺中,他竟然接受小白就是白玉璿。
“既然不是兄弟又非同宗親族,你為什麼和小白長得一樣?簡直是鏡裏鏡外同一個人,你總不是小白本人吧!”
小白還站在她身旁呢!總不可能一分為二,那真是神仙了,會七十二變。
“……”鏡中人默然。
“我說,你也不用太沮喪,盜臉就盜臉,小白不會在意,他當照鏡子……”等等,不對,他為什麼一臉陰鬱,好像被她說中似的。
李樗幹笑地吞吞口水,認為自己想象力太豐富,天底下哪有這種事。
看了看鏡外的小白,再瞧瞧鏡內的小黑,她忍住不問。
麵對無能為力的事,還是別多問,她是再平凡不過的重生女,再世為人的年紀也才十六歲,真要幫忙大概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唉,她隻想吃飽、睡飽,當個逍遙自在的富婆而已,為何老是遇上令人頭痛的事?
她真的沒有三頭六臂,皇家秘辛是多麼重的大石頭呀!請滾到一邊,別來壓著她。
她扛不起。
“啊!下雨了。”
聽到小白的驚呼,李樗才從思緒中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