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惡整諸秀女
“你就在蟠龍殿住下好了。”
午後的那一小黑點是鋪天蓋地的大烏雲,順著風由西邊往東移,到了傍晚時分,豆大雨滴開始落下,漸漸變大,整個皇宮籠罩在雨幕之中,黑夜也來得比往常快。
沒見過這般下不休的大雨,原本要持傘離開的李樗禁不起白玉璿可憐兮兮的請求,才留下來陪他用晚膳。
誰知禦膳房的膳食實在太好吃,自告奮勇“試毒”的她有點吃得太撐,於是又留下來和白玉璿下幾盤五子棋,殿內下棋,殿外大雨,轟隆隆的,又是閃電,又是打雷的,這樣的天候誰走得了。
“什麼,跟你住?”他果然有害她之意,癡樣根本是裝出來,和鏡中的小黑一樣黑心。
“對呀!九折玉石屏風後麵有張小榻,你先在那小榻歇休,等雨停再回小廚房旁的屋子,淋雨會得風寒,藥很苦,不好喝,小樗不要生病,我不喜歡你跟母後一樣老是躺在床上,喝著苦苦的藥。”白玉璿皺著眉,好似很憂心。
想來倒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錯怪了小白。“還是小白對我最好,如此體貼……”
這、這叫小榻?!
繞到屏風後,李樗瞠目結舌,內心再度為皇家的奢華感到驚歎不已。
小白所謂的小榻是足以躺上三人的錦煙蓉覃湘妃榻,鋪著秋香色金錢蟒大褥,還放了一條金色吉祥如意團花軟氈和兩隻金線蟒引枕,菡萏色紗幕垂落,隔開八棱花窗。
窗外是見不著天幕的傾盆大雨,如瀑布傾瀉而下,雨勢滂沱地打在青玉琉璃瓦上,似有崩天裂地的趨勢,將一片片細瓦打出驚人的聲勢,數不清的雨水迷蒙了視線。
外麵風雨交加,裏頭風平浪靜,下個不停的雨存心留人,在盛情難卻之下,李樗無奈,隻好睡一回皇上寢宮。
可是這榻實在太軟了,她怎麼也睡不著,翻來覆去想的還是那麵神鏡,以及鏡裏的那張臉,微帶譏誚的麵容上是化不開的悒鬱,似是坐困愁城、有誌難伸,龍該騰雲卻被重重鐵鏈困住,升不了空地咆哮。
他是鏡魂嗎?
還是被人困入鏡內?
小白是天生癡兒,或是後天造成?他和小黑有何關係?是一體兩麵的善惡嗎?若是能兩者合而為一,小白俊美的容貌和小黑的聰明才智合在一起,該會是何等的風華。
“不行、不行,睡不著,這兩個人太可惡了,一直在腦海中徘徊不去,明明不一樣的個性卻不約而同地喊我醜女人,我哪裏醜了,分明是宣蔻年華的俏佳人,沒眼光的小白、小黑,下回在甜食裏摻辣椒,辣死你們……”
輾轉難眠的李樗幹脆坐起身,她發了一會呆才下榻著鞋,信步走到窗邊望著大雨,從窗縫滲入的絲絲雨氣有桂花香氣,窗下走廊放了幾盆銀犀,風吹雨打桂花飄,淡雅的白花吐出最後一縷香。
吸了口,沁人心肺,貼窗的蔥指沾了雨水,有些涼意,她甩了甩手又走回榻邊,本想躺下休憩一會,靜待天亮,但是不知怎麼回事,足下繡鞋轉了彎,走向龍床。
這個時分,蟠龍殿的內室並無宮人服侍,雨聲蓋住了李樗的腳步聲,她輕巧地來到明黃軟羅紗前,螭龍銀帳鉤勾住帳幕,露出酣睡的玉顏,絕代豐姿,隻道潘安再世也羞斬。
“居然還踢被,你運氣好碰到我,不然到了明兒個非著涼不可。”多美的睡容,好似天真無邪的孩子,長長的睫毛覆下,形成淡淡的陰影。
李樗笑著將白玉璿滑到腰下的錦被拉高,蓋到下顎,又伸手把他壓在頰下嘴邊的大掌拉放入被中。
驀地,睡夢中的人似受到驚擾,翻個身將令他感到安心的事物抱住,以有著玫瑰紅印壓痕的頰側磨蹭幾下,嗅著那教人眷戀的牛奶香,他一揚唇,笑著沉沉入睡。
“小白、小白,你壓到我了……”要命,他也未免抱得太緊,他到底是真睡還是裝的呀!
隻見美男鼾聲細細綿綿,胸膛一起一伏,呼吸規律地動著。
深吸一口氣的李樗正對著一張令人垂涎萬分的俊顏,內心天人交戰相當煎熬。
老天爺呀!能不能別給她這麼大的考驗,她撲通撲通跳得飛快的心髒可受不了,真是教人好生抗拒的誘惑。
“醜女人,是不是好想往他白潤如玉的胸膛摸一把,看看是否如上等絲綢那般平滑細致。”
“是呀、是呀!太誘人了,你別再引誘我,我會控製不住辣手摧草……”定性、定性,別一失足成千古恨。
“那就別忍呀!瞧瞧那嘴兒多紅潤,像鮮豔欲滴的櫻桃,白皙細滑的肌膚宛若輕凝的露珠,吹彈可破,不想嗎?不要嗎?瞧,你靠他多麼近,觸手他就是你的,快摸呀!別猶豫……”
“怎麼能夠不猶豫,小白當我是朋友,我怎麼可以趁他不備上下其手,即使他秀色可餐,令人食指大動,可是做人要有原則,我不能因為自己“想要”而去傷害別人,做生意可以道義放兩旁,利字擺中間,但做朋友,那又另當別論。”李樗下唇咬出血,暗自糾結。
好半晌,惡魔的聲音又響起。“眼前是你最好的機會,是你登上富貴榮華的天梯,攀住它,高高在上的地位、睥睨世人的權力、富甲天下的財富全都唾手可得,你,不動心嗎?”
“盜亦有道,我寧可靠自己慢慢賺,反正我隻有一個人,甜食鋪賺的銀子夠我花用了,功名利祿如浮雲……呃,等等,誰在跟我說話?”不會撞鬼了吧!
後知後覺的李樗還以為在與自己心裏對話,善與惡各持己見爭鬥不休,她始終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幹一回無恥行徑,把這個睡美男吃下肚。
可是越到後頭越覺得不對勁,她的聲音有那麼清澈低沉嗎?而且近在耳畔,彷佛有人在耳邊輕誘。
猛地打了個激靈,她由白玉璿的美色清醒過來,有些心驚地看看左右,被夜明珠照得通明的四下並無其它身影,唯有繡金的龍床上儷影一雙,還以教人臉紅心跳的姿態交迭著。
“沒見過比你更遲鈍的醜女人,在春夢裏陶醉太久可不行,煮熟的鴨肉也是有可能飛了。”隻有她不懂先下手為強,善用時機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你……你是誰?”這聲音很熟,應該聽過。
李樗挪了挪身子,俯視睡得正熟的美男子,他微揚的嘴角似在笑,哂哂舌呢喃“香茜餃好吃”的夢話。
“看來你也隻有做甜食的本事,腦子不甚中用,把他的錦被掀開,在靠近腰腹的位置,把我拿出來。”另一個他雖天真,單純如白紙,但鮮少信任人,能得他所信之人應該不致太差。
“我怎麼覺得自己像正在偷香竊玉的采花大盜,夜襲單純的小白兔,你要我摸……哇!摸到了,好滑好嫩,那是他的大腿……啊!變硬了,他的那個……”小白呀!你要原諒我,我不是故意要毀你清白,真的是不小心碰到的。
“認真點,在他左腰下方,有個圓圓的硬物,別再亂碰他身體任一部位。”產生某種感應的冷聲又沉又硬,似是惱怒,又似在壓抑某種不該有的衝動。
“我很認真,沒瞧見我額頭都在冒汗了嗎?圓圓的硬物……圓圓的……聽起來像鏡子……咦!是這個嗎?”指尖不確定地摩挲兩下,李樗小心地不驚醒睡中人,又要挪開環得死緊的臂膀,十分艱難的取出一橢圓形物。
“不簡單,醜女人,曆經千辛萬苦才取到我,佩服佩服。”不過取一件物品而已,居然要等到茶涼。
看到是之前瞧見的那麵神鏡,李樗作勢要扔出去。“反諷話越說越高明,什麼叫禍從口出,你可能有必要了解一下。”
“住手,不許你任意妄為,鏡子破了,他將永遠是個癡兒。”鏡中的白玉璿冷冷警告。
“什麼意思?”手僵在半空中,她皺眉問他。
“你……”
“等一下,小白好像快被我們吵醒了,我挪個位置再和你好好秉燭夜談一番。”好小白,乖乖睡,睡飽飽,明天請你吃白糕……她拍拍睡美男的背,吟唱著哄他入睡。
麵冷的鏡中人聽著傳入耳中的低柔歌聲,雖然內容亂七八糟,讓人聽了很想冷哼一聲,但他眉間擰起的皺折卻慢慢鬆開,可笑中又有一絲暖意,絲絲流入陰暗的內心。
不動聲色的,他看著她小心翼翼地移開擱在纖腰上的手臂,以不驚動睡中人、很慢很慢的動作,一脫身,又眼神溫柔地將另一床被褥卷成長條狀讓他抱在懷中。
她是真心疼惜智力受損的癡帝,不因他尊榮的身分而有所圖謀,柔和憐惜的眼神騙不了人,他隻在一個人眼中看過。
他的母後。
“好了,小黑,你要說什麼,為什麼鏡子一破和小白有關係?他不是一出生就缺少靈慧?”難道還能恢複?
李樗捧著神鏡走向偏殿,那是曆任皇上臨幸嬪妃的地方。
“不許叫我小黑,醜女人。”他有名有姓,不容放肆。
“你還不是叫我醜女人,我姓李名樗,李府二小姐,你……你還瞪我,要不是和小白有關,我早把你這沒有口德的妖鏡給摔成兩半。”一麵鏡子也這麼猖狂,張口閉口醜女人的喊她,言語暴力往往殺人於無形,偏偏有些人還自以為幽默。
“沒有口德的妖鏡?”他一哼笑,笑聲中有著壓抑的沉重。他何嚐又願意身在此鏡中,成了人不人、妖不妖的存在。
“好了,別給我看一張快哭的臉,我心腸軟,你有什麼身不由己的冤屈說出來,我能幫的盡量幫,你要找和尚還是道士超渡,香燭紙錢我全替你備著,盼你黃泉路上一路好走。”她雙手合十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我還沒死,活得好好的,你這醜女人少組咒我。”鏡中人怒目而視,麵色冷得像結一層霜。
“沒死?”李樗哈了好大一聲。“把你活著的證據給我瞅瞅,至少有個身體吧!有血有肉的,胸口有怦評的心跳,別給我一具屍體或是一堆白骨,我沒通天本領能起死回生。”
“你、你這個……”他麵色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為白,胸口起伏得厲害,最後又趨於平靜,麵若冷霜宛若不曾有過一絲波動。“我就是小白。”
“喔!你是小白……等等,你怎麼是小白,小白他……他是你……”吞了吞口水,她陷入即將豁然開明的渾沌狀態。
“我是從他軀殼中分離出的靈魂,我們本是一體的,是王叔在我七歲那年將我靈魄攝入鏡中,現實中的小白才會變成癡兒,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你說的是當今的攝政王?”天呐!那是手掌半邊天的大惡龍,區區平民百姓哪扳f#動。
“當年父皇中毒身亡,年幼的我登基繼承大統,他把我困在鏡中好獨攬大權,若非對母後有份思慕之情,想利用小白牽製她,他豈會容小白存活至今。”說起這段過往,他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不帶半絲感情。
“什麼?叔嫂戀,他們年紀相差十歲有吧!他……呃,我是說能生出你這般天人姿容的太後定是美若天仙,難怪凡夫俗子會對她心生愛慕,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嘛!”說錯話的李樗以幹笑打哈哈,暗流冷汗。
能入帝王目還能是醜婦嗎?在三千寵愛中脫穎而出,可見當今太後美貌無人能及,絕代風華。
“我要你做的事是想辦法破壞此次的選秀,其中有幾人是王叔刻意安排的,絕對不能讓她們留在宮裏。”出身名門又如何,還不是王叔手中的一枚棋子,等到沒利用價值就被一腳踢開。
“喂,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我是個無權無勢的小廚娘,麵對全是家世顯赫的官宦千金,你讓我拿雞蛋去砸石頭,怎麼不給我一條白綾讓我以死明誌算了。”必死無疑的事居然叫她去做,果真是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
“王叔所選的秀女若入了宮,不論小白是否召了她們侍寢,必定有一人傳出懷上龍種,而那孩子十之八九是王叔的,到時把持朝政的王叔還有何顧慮,改朝換代是必然的趨勢。”既可以讓母後繼續受製於他,又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天下變成他白鶴年的。
“你是說,他會殺小白?”有了新皇還要舊皇何用,最狠的殺戮來自皇家,兄弟鬩牆、骨肉相殘。
“就算不死也是終生圈禁,所以我才需要你幫忙,別說你無權無勢,你最大的靠山就是皇上,依他對你的百依百順、言聽計從,你要對付區區幾名女子並不困難。”小白隻是天真了些,論起“玩”,他半點不輸人。
聽到他的稱讚,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那你呢?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把你從鏡子裏弄出來,讓你和小白合而為一。”
“我?”他眼神一黯,唇抿成了一直線。“若是可以、我早就出去了,何必等到現在。”
小白是小黑的身軀,小黑是小白的靈魂,他們合而為一才是完整的一個人,若是小黑夭亡於鏡中,小白不但一輩子淪為癡兒,甚至有可能死於白鶴年之手。
鏡裏鏡外兩種迥異的性情源自同一人,不論小白或小黑都有存在的必要性,缺一不可。
但他們卻是從小被人分離,過著各自的生活,一個單純天真,無憂無慮地活在別人的安排中,一個心思敏銳,善於謀略,卻一直被關在打不破的神鏡裏,有誌難伸。
看似沒有關聯的一人一鏡,事實上,卻為命運共同體,誰也不能脫離誰,否則形神俱滅,其中一個不在了,另一個也不能獨活,魂體相依,缺一不可。
關鍵點,還是在攝政王白鶴年上。
走出蟠龍殿的李樗以手遮目,下了一夜的大雨終於在黎明時分停歇,日頭一出,朗朗晴空一片湛藍,看不出被風雨肆虐的痕跡,除了地麵上一窪一窪的積水,以及滿目的殘紅。
風是帶著涼意,吹動樹梢,葉上雨滴撲簌較落在李樗的發間、眉梢、瘦削的肩上,整夜沒睡,致使眼中布滿紅絲,微亂的發、發皺的衣裙,聽了太多要命秘辛而發軟的雙腿,她像朵被蹂躪終宵的花兒,嬌軟無力。
“你……你怎麼在這裏?。”昨夜被餘來錫以“皇上已安歇不用人伺候”攔在殿外的小安子一早匆匆趕來蟠龍殿,看到李樗,他尖聲驚喊,比著她的手指微微顫抖。
“我昨晚睡在蟠龍殿裏呀!你不知曉嗎?”他幹麼一副見鬼了的模樣,她是尚未淨麵,但也沒留下兩坨眼屎在臉上。
“什麼,你睡在蟠龍殿?!”她、她和皇上……他們昨晚……在一起……
天吶!聖潔又美麗的皇上居然被她給“拔得頭籌”,天理不公,人神共憤,他小安子不服啊。
“是呀!床榻有點太軟,睡得我腰酸背疼的,還有呀!你家主子睡癖實在太差了,壓得我差點起不了身。”抱人的習慣就別說了,給小白留點麵子,他好歹是個皇上,要做萬民表率。
“你……你還嫌棄皇上他……李姑娘,你太教人失望了,皇上從來沒把你當外人看待,你卻辜負他的信任。”小安子悲憤不已,又急又氣的漲紅臉,忘了身為近侍最重要去敬事房做登記。
李樗一臉疲憊的掩口打嗬欠,不太有精神。“對呀!我跟小白是自己人,以後會好好照顧他。”
要盡快讓小白與小黑合而為一,以防攝政王下毒手,天真無邪的小白根本不懂得防人,還是讓小黑來操心這件事,他看起來比小白聰明多了,應該知曉如何自保,以及應付居心叵測的壞人。
唉,天家親情薄如紙,為了皇位不擇手段,你爭我奪以血鋪路,連稚嫩的孩子也下得了手,著實太可恨。
小白的純真麵容、小黑的陰鬱神情,兩張俊逸臉孔不斷在眼前交替,害她心裏亂糟糟的,提不起也放不下,情緒跟著低落幾分。
啊!她為何要這般苦惱,這是他們姓白的“家務事”,關她一個外來客什麼事,她隻管吃飽、穿好、睡得香,把逃命的銀子勒在褲腰帶上,天下亂不亂她真的沒法管呀!
“你……你——”她跟皇上是自己人,還說以後會好好照顧皇上……
皇上,您睜開雪亮的大眼呀!這個民間刁婦不適合您。
“我回去補眠了,你跟小白說,今兒個別去找我,晚點我自己來尋他。”李樗揮手打斷他的慾言又止,沒正眼一瞧他麵上又是掙紮又是憤慨的複雜神色,痛惜皇上的失去童貞。
咦!手好痛,她幾時受傷的?啊!被那麵古鏡的棱角割傷,難怪痛得要命,得回去上個藥,傷口可不小。
當小安子衝進曆代皇上寵幸嬪妃的偏殿時,床榻上幾點血漬形如梅花般暈開,他呆若木雞地望著那幾抹紅,雙肩像戰敗的士兵一垮,為時已晚地招來敬事房公公謄上紀錄。
於是那一夜之後,宮裏便有這樣的傳言——禦膳房的小廚娘爬上龍床,極有可能珠胎暗結,因為一直未賜下避子湯。
傳言如雪球般越滾越大,李樗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三日後。
“啊!蜘、蜘蛛,我的床上、衣箱上為什麼爬滿毛絨絨的蜘蛛?快來人呀!快把它們全部趕走,一隻都不準有,否則……否則我讓我爹治你們服侍不周的大罪!”
“這……這是什麼?快、快拿走,琉璃、翡翠,它們會飛……啊!要咬上我了,我不要,娘,救我,雪兒好怕……”
“怎麼有蛇?它爬過來了,侍衛、侍衛,把蛇捉走,它們有沒有毒,要是咬著我,你們十條命也不夠賠,我是皇上的妃子,要入主中宮,誰讓我身上有一絲一毫的傷口就等著人頭落地。”
“嗚嗚,我要出宮,我要出宮,好多的毛毛蟲,常姑姑,我不要選妃了,皇宮太可怕了……我要回府,皇上的妃子讓給別人當,我要我爹和我娘,嗚嗚,我不要嫁給隻會傻笑的癡帝……”
“癩蝦蟆,誰放進來的?徹查,一定要徹查……什麼,我的衣服全都不能穿了,有尿騷味,還有我的水粉 有一粒粒老鼠深也不能用,首飾盒呢?我的紅瑪瑙簪子、鴨青點翠鳳頭金步搖、琥珀杏墜……全完了,沒有好的衣服和首飾,我怎麼見皇上吶,丟死人了……”
一大清早,天濛濛亮。
宮女在庭院裏掃著落葉,以木勺舀著桶裏的水灑在地麵,防止塵沙飛揚,修剪枝葉的太監架上高梯,將染上汙漬的樹葉一葉葉拭淨,還以原來的青翠和蓊鬱。
一個個水靈的宮女穿梭迴廊間,捧的銅盤裏是溫熱的洗臉水,幾片鮮豔花瓣浮在水麵上,舒展開的紅瓣宛若姑娘家點了絳紅的櫻唇,煞是好看。
東方天空一片魚肚白,煦煦金陽由雲霧中破空而出,徐徐灑向青玉琉璃瓦,複照鬱鬱蒼綠,欣欣向榮的景緻正迎接嶄新的一日,朝陽花迎風招展,招來滿圜的鳥雀歡唱。
儲秀宮裏,各府閨女理應魚貫而出,等著學習宮中禮儀。
依選妃慣例,秀女皆得在儲秀宮裏待上三個月,由司禮女官負責教導她們進退應對等各項宮中禮節,確定言行舉止端正方可參與選妃,進而有見到皇上的機會。
但這一天卻是從一陣兵荒馬亂的尖叫聲中拉起序幕,一個個花容失色的美人兒衣衫不整地從各自房裏奔出,發絲淩亂、麵容慘白,腳下的繡花鞋不成雙,還有人裸著白皙藕臂,僅以薄紗披覆。
幾乎沒有一個人的穿戴是整齊的,不是耳墜掉了一隻,便是發上的珠釵插斜了,麵上脂粉未施微露病態,罩衫穿得歪斜,褻衣外露,杏白玉帶鬆鬆垮垮的係著,要掉不掉的。
要命的是,儲秀宮裏不隻有服侍的宮女和太監,驚心動魄的尖叫聲一起,守在月洞門外的上百禁衛軍以為有刺客闖入了欲行刺皇上未來的妃子,齊齊拔劍,以守護之姿態聚在儲秀宮前的空地上。
男人、女人,秀女和禁衛軍,一群不該撞見的人撞個正著,有抽氣聲、有驚叫聲、有嗚嗚的低泣聲。
一時間,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更棘手的是,有些秀女剛起身尚未梳妝,身上穿著薄透的寢衣,十分貼身的勾勒出玲瓏有致的身段,嬌胴若隱若現,曼妙生姿。
而這些盡落宮中禁衛軍眼中,她們雖未失貞卻已名節盡毀,掩麵羞憤,輕泣出聲。
即使是尋常百姓家的閨女,一旦被人瞧見一小片肌膚,不是被迫嫁給此人便是以白綾懸梁,以示貞烈,何況是出自名門世家的閨閣千金,她們的貞操更是不容絲毫瑕疵,否則便是萬劫不複。
寧平侯之女馬丹顏、兵部尚書千金於折燕、武威將軍二小姐羅夢容、華宰相嫡女華相思、禦史大夫之女方憑雪等等,皆是此次選妃的主要人選,其中以寧平侯之女馬丹顏與相府千金華相思最有登後之相,其餘四人則是貴、淑、德、賢四妃。
但今日一看,這幾位問鼎後妃寶座的望族之後,已經無晉位機會,殿前失儀,婦德有損;衣不蔽體,婦容不保。,再加上高聲喧嚷、驚惶失措,何以為婦道之典範。
所以在看見大批禁衛軍湧進儲秀宮前時,她們自知大勢已去,有的頓失血色、滿臉慌張;有的如喪考妣、目光呆滯;有的痛哭失聲、雙手掩麵,更有的企圖以螓首撞柱挽回劣勢,儲秀宮內外一片愁雲慘霧。
“小樗,那個人不會真撞死了吧!我隻在她床底、衣箱放幾十隻老鼠而已,她幹麼要去撞柱子?”哭得真難聽,不就披頭散發沒打扮嘛!尋死覓活的成什麼樣,他也常常不梳發跑給小安子追。
“放心,死不了,你瞧她身邊的教養嬤嬤不是“及時”拉住她,好言相勸她要保重鳳體。”還鳳體呢!百鳥朝鳳,隻有皇後才能稱鳳凰,那位眼尾上勾,看起來刻薄的嬤嬤準是攝政王派來的耳目,兩人演的這出戲也未免太假了。
想死?方法多得是,何必在人多之際尋死覓活的,而且表麵看是撲向嬤嬤身側的柱子,實則是撞上那張開的雙臂,一個假意踉蹌,一個迎麵撲去,配合得剛剛好。
到了這節骨眼還想玩把戲,這位對後位誓在必得的秀女實在太有膽量了,可惜她是徒勞無功了,皇上是天下第一人,納妃迎後當賢淑,被上百個男人從頭到腳看個精光的女子如何入得了後宮。
就算癡帝白玉璿肯,攝政王也丟不起這個臉,這是國恥,貽笑四夷。
李樗坐在丈高的大樹上,旁邊是穿著金線繡雲紋錦袍的白玉璿,兩人像是惡作劇得逞的淘氣孩子,相視而笑。
“她們好吵呀!一群醜女人,王叔要她們進宮幹什麼,吵得我耳朵好痛。”笑過之後,白玉璿嘟著嘴摀住雙耳,不想聽底下吵吵鬧鬧又哭成一片的噪音。
水眸一瞟,帶了幾許酸意。“她們可是你後宮的小雲雀,日後要唱歌、跳舞,逗你開心,有了她們的陪伴,溫香暖玉,包管你日日樂不思蜀,從此君王不早朝。”
“什麼早不早朝,我從不上朝的,王叔幫我管著文武百官,不用我來,而且我不喜歡麻雀,很吵,我隻喜歡跟小樗玩,吃小樗做的甜食,今天我要吃十個椰茸軟糯糕,你答應我的獎賞。”他比出十根手指頭,笑得開懷。
看他全無心機的笑顏,李樗有小小的不安和愧疚。“小白,我們做的事是不對的,那些人當中有幾個是你日後的娘子,我害你娶不到漂亮的老婆,你會不會怪我?”
攝政王的權力再大也無法將所有秀女都當成棋子,總有幾隻漏網之魚,以小白的年歲是該有妃子侍寢,尤其他身為一國之君,生下後嗣,也有安定民心之用,那是最正統的皇室血脈。
“什麼是娘子,可以吃嗎?是蒸的還是炸的,上次的南國紅豆糕就很好吃,可是小樗說吃多會積食,隻準我吃兩塊,下次我少吃點飯,可不可以多吃一塊,就多一塊好不好?”
“不行。”李樗一指頂開湊到跟前的大臉,那雙亮晶晶的眼睛讓她好笑又自覺庸人自擾。以他七歲孩子的心智哪懂得男女之事,隻怕還以為小孩是從石頭裏蹦出來的。
此時,甜心甜食鋪後院。
“天呀!累死我了,二小姐為什麼要我們在三天內捉齊蜘蛛、老鼠、蜈蚣、蟾蜍、蛇這些嚇人的東西,她要做五毒大餅嗎?”他寧可窩在廚房裏揉一整天的麵團也不願滿山遍野的找,入秋的季節根本很難找得到。
已有大丫頭架式的柳綠,朝癱在地上喘氣的陳德、陳忠一人賞一記栗爆。“二小姐做事由得你們說嘴嗎?你們隻管達成使命,少說廢話。喏,這是賞你們的,一人一錠銀子。”
“啊!多謝二小姐,也謝謝柳綠姑娘的提攜,以後再有事盡管吩咐我們兄弟倆。”
捧著白晃晃的銀子,陳家兩兄弟笑得嘴都闔不攏。
“還有呀!你們去打聽打聽,夫人有沒有缺錢急用,她在城外那一千畝田地和林地賣不賣,讓賬房先生出麵找掮客,盡量把價錢壓低,但不能讓人曉得是二小姐要的,曉得否?”她又塞了幾兩碎銀在他們手中。
“知道了,我們馬上去辦。”東家囑咐哪能遲疑,他們一家能夠翻身,全靠二小姐栽培。
拿了銀子的兩人滿臉笑的離開。
抬頭看看天色,柳綠以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再看了眼幾隻空了的竹簍,這才轉身走入又增建的兩層樓房,算盤一撥,算起二小姐又增加多少資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