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S6 E37.獲新生
李維斯回到了久違的加布林監獄。
其實從離開到回來不過一個多小時,遠遠說不上什麼“久違”,但這一個多小時內發生的事情太過驚心,太過兇險,讓李維斯有種死而復生、恍如隔世的感覺。
霍克的臉色極為難看,任哪個典獄長遇上劫囚這種事臉色恐怕都好看不了,但李維斯在他臉上分明讀出了不一樣的東西——“營救”自己的劫持者三死兩傷,其中一人的屍體還被胖子的人打撈起來帶走了,在亞瑟資本的主子面前他怕是得好好解釋一番了。
“我們抓住了一名劫持者。”參與救援的獄警向霍克報告道,“本來補給船那邊想把他和同夥的屍體一起帶走,不過我按您的意思把他帶回來了。”
“人呢?”霍克沉著臉,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獄警將昏迷不醒的宗銘抬到他面前:“他腹部中了流彈,不知道傷到了什麼臟器,情況非常不好。”
“克拉克夫人呢?”
“她溺水了,還在昏迷。”
“哦,我的天!”霍克低頭揉了揉眉心,彷彿十分擔憂的樣子,但低垂的眼眸閃過一絲焦躁的怒意,“把她送到醫務室去,讓代理醫師立刻救治。”
“是。”獄警說,又指了指宗銘,“那他呢?代理醫師資質不夠,恐怕無法處理這麼嚴重的槍傷。”
霍克淡淡道:“盡力即可,我已經向DHS報告了意外事件,下周出水日他們應該會派另一名獄醫來……如果他扛不過去,那就是上帝的旨意了。”
“?!”李維斯聽到這句話,腦袋馬上“轟”一聲炸了,脫口吼道:“他需要醫生!真正的醫生!如果這裏沒有條件就把他送到岸上的醫院去,他流了快兩公升的血……”
“把AS18帶到禁閉室去!”霍克高聲打斷了他,嚴厲地看向他身後負責押送的獄警,“為什麼不給他上重鐐?在到達補給船之前他還是加布林的人,必須遵守加布林所有的規則!”
“是!”獄警在他盛怒的瞪視下噤若寒蟬,立刻扭著李維斯的胳膊給他上手銬。另一人在旁邊忍不住低聲解釋道:“長官,是因為傷者流血不止,他一直按著傷口我們才沒有……”
“把他帶到禁閉室去!”霍克尖聲斥道,“你們這個月的休假被取消了,獎金減半!我不想聽任何解釋!”
他的聲音充滿殘酷的怒意,一貫冷漠的表情有一種近乎失態的猙獰,李維斯忽然意識到他是想故意拖死宗銘,殺人滅口,這樣就沒有人能證明那些“朝鮮人”是冒充的了!
“霍克!你這個雜碎!”李維斯看著奄奄一息的宗銘,所有理智瞬間崩潰——去他媽的C計畫!宗銘馬上就要死了還要什麼該死的C計畫?!
他完全顧不上宗銘“什麼都不要說”的命令了,瘋狂掙扎著吼道:“把他送到岸上去,送到補給船上去……不許下潛!叫他們派醫生來!我弄死你個王八蛋……”
“叫他閉嘴!”霍克額頭青筋暴跳,向獄警叫道,後者立刻掏出電擊器往李維斯腰部戳去!
“去你媽的!”李維斯瘋了一樣掙開抓著他的獄警,反手一拳打在試圖電擊他的人臉上,一個箭步衝向霍克,“如果他死了,霍克,我發誓讓你後悔一輩子!”
霍克驚了一跳,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隨即想到自己是典獄長,這裏是加布林,立刻掏出手槍尖叫道:“站住!”
李維斯不管不顧,紅著眼睛揪住他的衣領,揮拳往他臉上砸去:“你這個變態!臭狗屎!狗娘養的……”長期以來堆積的委屈、憤怒,以及絕望的恐懼刹那間席捲而來,李維斯耳朵嗡嗡直響,滿腦子叫囂著殺意,只想用自己的拳頭把他的臉打爛,把他整個人都捶成肉醬、捶進泥裏……
然而他的拳頭沒能落到霍克臉上,趕上來的獄警抓住了李維斯,兩個人合力反剪雙臂將他摁到地上,用膝蓋頂著他的腰,給他戴上了手銬。
霍克驚魂未定,一直用槍口對著他的腦袋,片刻後清醒過來,立刻衝上來在他身上踢了七八下。
“操!”霍克完全喪失了平日的壓抑陰沉,像暴怒的土狼一樣目露凶光,抬腳往他臉上狠狠踹去——
“住手!”一個虛弱但異常震懾的聲音忽然傳來,“霍克,如果你不想被踢出加布林,不想被內部調查,就給我住手!”
克拉克夫人臉色蒼白,在代理醫師的攙扶下搖搖欲墜地走了過來:“今天死得人已經夠多了,看在上帝的份上,請你住手!”
霍克盛怒的表情凝固的臉上,轉瞬間流露出一絲幾不可查的恐慌。他慢慢將自己的腳收回來,雙手捋了捋兩鬢散亂的頭髮,深呼吸:“您醒了?真是萬幸。”
克拉克夫人在海裏並沒有中彈,只是因為體溫過低、體力透支而昏迷溺水,送到醫務室後不久便醒了過來。她深深看了一眼霍克,眼神平靜,但似乎暗流洶湧:“謝謝您的關心,典獄長先生。”隨即轉向助理醫師:“給犯人打一針可待因,他有輕微的狂躁症……我沒事,你去吧。”
她鬆開代理醫師的手,走到擔架前檢查宗銘的傷口,一邊低頭忙碌,一邊淡淡道:“這個人要立刻手術,腹腔出血。我剛剛已經打衛星電話彙報過了,上級要求我們務必保證這個人的生命安全,從他身上還原這次劫囚事件的全部細節……AS18的引渡被推遲了,下個出水日會有專員來加布林進行調查,您恐怕得好好準備一下。”
說到最後一句,她稍稍加重了語氣,抬起眼皮看向霍克:“另外,謝謝您的及時救援,霍克先生,否則我現在已經葬身大海了。”
霍克與她視線交錯,眼神晦暗不明,頓了一下道:“應該的,夫人,那麼就有勞您了。”
“我的本分。”克拉克夫人摘下手套,舒了口氣,“我想他會沒事的……請讓人把他送到手術室去。”
霍克低聲吩咐,兩名獄警抬著宗銘走了。李維斯被踢得站不起來,咳出好幾口鮮血,還在拼命掙扎著想撲過去。克拉克夫人接過助理醫師送來的鎮定劑給他打進去,冰涼柔軟的手掌按住他的腦袋:“不要動!”
李維斯心急如焚,擔憂痛苦得幾乎發瘋,祈求地望著她:“夫人,求求你,救救他。”
“噓——”克拉克夫人拔了針頭,背對霍克無聲地對他說:放心。
眼神交匯,刹那間李維斯什麼都懂了,克拉克夫人不是傻瓜,DHS把她派到這裏來,不僅僅因為她是一個心懷悲憫的醫生。
她一定明白海上發生的那場“營救”到底是怎麼回事。
克拉克夫人走了,霍克陰鷙地目送她離去,轉頭道:“送他去禁閉室,任何人不要接近他,包括廚師在內。”
李維斯再次被塞進了那個幾乎不能稱之為“室”的黑盒子,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任何東西,只有他自己。
他蜷縮在狹窄的地面上,亞麻囚服濕淋淋地貼著皮膚,冰冷刺骨,肩關節幾乎脫臼,痛得聯手都抬不起來,胸腹之間悶悶地疼著,嘴裏全是血腥味。
黑暗和孤獨潮水般掩殺過來,死去的幽靈在四周漂浮,翻騰的江面上,三軛帆船漸行漸遠,父親的背影只剩下一個不可觸摸的黑點……鎮定劑正在失效,感覺剝奪後遺症正在蠶食他的理智,但李維斯已經沒有心情像上次一樣冷靜而有計劃地保護自己的大腦,他無法控制地想著宗銘,擔心他會不會死,擔心他下周會不會被帶走,送到其他監獄……
那樣的話是不是就要改D計畫了?
說起來,連C計畫是不是真的存在李維斯也有點拿不准,畢竟信口開河臨陣作妖是宗銘的拿手日常。
他該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這種玩笑吧?
李維斯頭痛得厲害,喉嚨乾得冒火,但沒有人給他送水,甚至都沒人給他送一身乾燥的衣服。囚服被他的體溫熨得半幹不濕,散發著海水的腥氣,讓人噁心欲嘔。他掙扎著翻了個身,發現自己可能發燒了,寒氣從骨頭縫裏冒出來,身體抑制不住地發著抖,震得牙齒哢哢作響,寂靜之中彷彿壞掉的發條在摩擦齒輪……
始終沒有食物送進來,不過他也完全沒有食欲,只是越來越困,越來越累,越來越虛弱……
最後,他終於徹底昏睡過去,全身心地投入了黑暗與噩夢的懷抱。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白光閃了一下,李維斯瞳孔收縮,耳邊傳來悶悶的回聲:“三十九度七……體溫正在下降……再打一針……”
麻痹的手臂微一刺痛,李維斯迷茫地睜開眼,看到雪白的視野中晃動著一張模糊的臉。有人拍了拍他的面頰,熟悉的女聲在耳邊回蕩:“AS18?尹?尹俊河,你能聽到我講話嗎?”
李維斯費盡所有的力氣才想起來她是誰,張了張嘴,喉嚨劇痛,無法發聲。
“他在恢復了,給他加五毫克……”克拉克夫人的聲音逐漸飄遠,李維斯合上沉重的眼皮,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情況好了很多,李維斯渾身發軟,頭暈眼花,但腦子開始遲鈍地運轉,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一切——海上槍戰,重返加布林,禁閉室……
於是,他被放出來了?
李維斯睜開眼睛費勁地打量,發現自己躺在醫務室的病床上。
宗銘呢?
李維斯一下子跳了起來,頭重腳輕,“嗵”一聲砸在了地上。
他姿勢難看地往前匍匐了半米,像溺水的狗一樣喘息著停了下來,渾身顫抖。這時門開了,克拉克夫人端著託盤走了進來。
“你病得很厲害,那天在海裏受了涼,前兩天高燒到四十度。”克拉克夫人沒有叫獄警,自己用力將他扶起來,低聲道,“幸好我做完手術立刻去禁閉室看你……上帝保佑,我才有理由把你弄到醫務室來。”
“謝、謝謝!”李維斯倒在病床上,天旋地轉,半天才緩過一口氣,“他、他怎麼樣了?”
“手術順利,他恢復驚人,昨天已經醒了。”克拉克夫人按著他的額頭量了體溫,“三十八度五,很好,你也沒事了。”
李維斯閉目休息片刻,感覺腦子清明了一點,抓住她覆著額頭的右手:“夫人,請你讓我見見他,我必須親眼看到他沒事,否則我……求你!”
克拉克夫人頓了一下,慢慢抽回手,幾近耳語地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李維斯不答。她又問:“那些想殺我……我們的人是誰?”
李維斯沉默不語,不敢貿然告訴她那可能是霍克的人,畢竟宗銘說過不讓自己解釋。克拉克夫人似乎猜到了什麼,道:“你不認識他們,是嗎?他們根本不是朝鮮人,對不對?”
李維斯猶豫片刻,道:“我要先見他,才能確定能不能回答你這些問題。”
克拉克夫人看著他的眼睛,遲疑地問:“他是你什麼人?”
李維斯在無數答案中徘徊再三,最終選了一個相對最安全的回答:“他是我的愛人。”
回想回到加布林起那天的情形,他失態得那麼厲害,以克拉克夫人的眼力恐怕早就看出什麼來了。
果然,睿智的獄醫幾乎沒有顯示出意外,反而有幾分了然。李維斯第一次在臥底任務中公開自己的性向,甚至是公開自己和上司的關係,內心竟然有一種隱秘的興奮,臉不由自主地發燒,連眼神都莫名羞澀起來:“夫人,我必須見他,請你!”
克拉克夫人在他的注視下眼神一軟,低聲道:“霍克四點鐘會來提審他,我會儘量拖一會兒,但不能太久。”
李維斯看看掛鐘,很好,他們差不多有一個小時。
“謝謝。”
克拉克夫人搖頭:“該道謝的是我,如果不是回來救我,你們根本不用這樣……他在對面手術室,等我出去支開獄警,再送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