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主線劇情
這裏的山水都是他之前在上清宮走了不知多少次的地方,但時隔幾百年,自然有所不同。多年前這裏想必是少見的靈地,不但古樹參天,山間小道旁也隨處可見隨風晃動的靈草。
奇怪的是,他卻也沒再撞見什麼人。
他心知自己就算四處亂轉也不會給人發現,乾脆放開了膽子到處找人。飛著來到後山上的大殿前亂晃,關靈道看到大殿匾額上寫著“藏書閣”三個字,不禁心動,連忙四下裏張望著飛了進去。
這作畫之人如此厲害,連上清宮這麼大的地方都能塞進畫裏,就是不知道當年的典籍是否也保存下來?
微一抬頭,又被眼前的景象的驚了片刻。
藏書閣為古樹的木頭所建,裏面空無一人,一排排古舊典雅的書櫃足有三丈高,散出淡淡檀香。這自然算不得太古怪,奇異的是,這藏書閣竟然從中間生生斷了,就像是被炸掉了一半,前面是平和靜謐的書閣,後面卻是一片漆黑不盡的虛無。
關靈道小心來到書閣的邊緣低頭而望,就像是站在懸崖旁邊,輕輕踢落一顆小石子。小石子飛到漆黑的空中,卻沒有墜落,虛虛浮浮地飄著,在他眼前逐漸化成細碎的粉末。關靈道不敢再輕視,蹲下來細看,忽然間發覺自己腳下的青石地面正在以極慢的速度化成細粉,自己落在地面之外的衣角竟然也慢慢化去。
這畫裏的世界正在消失!
很慢,慢到難以察覺,可是肯定正在消失!
畫的壽命已經到了盡頭,裏面的世界沒了,畫也就成了平常無奇的死畫,裏面住著的魂魄自然也煙消雲散。畫裏的人不知去了哪里,但就算他還在,等到一切都化成灰燼的時候,他也還是死路一條。
該怎麼跟花落春交待!
關靈道飛身來到藏書閣的門口,撫著銅制鼎爐,青煙嫋嫋而起,不禁又為之心動。上清宮果然是道修與魂修並存的地方,到處都擺了這樣的銅爐,為的就是讓弟子們不必燃香,隨處可以修煉。
這樣的地方,只怕也藏著些關於魂術的古書?
關靈道在書櫃裏亂翻,西、北、東三條過道的櫃子裏全都是道修的書籍,他看不太懂,隨手又放回去了。南邊的兩排書櫃臨窗向陽,關靈道撿出幾本書來,心中一動,連忙在角落裏找了個舒服的地方坐下來。
這兩排書櫃裏面記述的,竟然是修習魂術的要訣。
他迄今為止看過的魂術書籍也不過就是那本《洛魂真訣》,文字精簡,看得他苦不堪言,許多地方都要自己慢慢琢磨嘗試。這些書裏寫的卻大都是前人的心得,文字淺顯,最適合剛入門的弟子們看。關靈道不到半個時辰就看完了一本,其中所述的七八成他以前就清楚,因此很快翻過,又把那沒想到過的兩三成融會貫通,時不時摸著下巴呆坐,又忍不住低聲稱妙。
他現在只恨不得把這裏的書全都看完記住,免得等到這藏書閣化為灰燼,生生糟蹋了這裏不岀世的好東西。
看了一本又一本,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天明了又黑,黑了又明,忽然間,遠處傳來鳴金之聲,清晰響亮,瞬間讓他抬起頭來。
不知不覺地,竟然在這裏坐了一個晝夜。
關靈道把身邊堆著的十幾本書收好放在書櫃裏,向著外面走了幾步,又不舍地回頭看一眼,這才出了藏書閣的大門。遠處朝霞把雪嶺的山頭照得血紅,關靈道記掛著上清宮裏的大小事,心頭急切,生怕自己漏看了什麼,連忙朝著剛才鳴金之處飛過去。
一路上還是不見什麼人,關靈道心裏納悶,一路靜悄悄地來到雪嶺之上,剛剛落地,忽聽見附近的樹後有些動靜,有人壓低了聲音說道:“師父,一切安好。”
這是昨天那個少年的聲音。
關靈道心道他怎麼看不到別人,只是隨地撞見這對師徒,皺了皺眉,耐著性子在樹根裏蹲下來聽牆角。
那白衣男子的聲音傳來:“我若當真要閉關幾十年,你這句一切安好倒也是輕巧。”
關靈道心想這白衣男子怎麼這樣,明明是他要閉關修行,這少年能說什麼,難道攔著他不讓閉關,耽誤他千載難逢的機遇麼?
那少年似乎也有些語塞,低聲下氣地說道:“我爹說要是耽誤了師父的事,勢必要拿我是問,師父安心靜修便是,我在外面不添亂。”
白衣男子靜默了片刻,又道:“你平時不愛閑著,也不會寂寞,我在裏面閉關,你過三五個月也就不記得我了。”
關靈道只覺得這話裏的怨念直衝雲霄,心道這白衣男子外表淡然,裏面卻天差地別。自己不舒服,便也要說些什麼來讓這少年難受。
少年又是語塞,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末了笑著說道:“師父這是哪兒的話,師父把我忘了的那天,我還忘不了師父呢。我不過能陪師父幾百年,後事不提,只盼著這幾百年能歡歡喜喜地過。”
說著遠處鳴金聲又起,少年拉著那白衣男子站起來:“時辰到了,我們快去吧。”
白衣男子站著沒走,少年小聲道:“再不走就要錯過時辰了。”
嘴裏雖說著該走了,身體卻是動也沒動。
關靈道心裏歎一口氣,心道這少年心性還小,對這白衣男子又極是依戀,自然是不捨得分別,可是讓他拉著白衣男子不讓走,卻也做不出這種事。
一個能成仙,一個卻註定要死,本就緣分極淺,就算有,也不過就是這一世的事。
依照關靈道的性情,他自然是想做早死的那個,死了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歡歡喜喜地去投胎轉世,來世重新來過。留下來的那個卻沒他這麼好過,帶著兩人的記憶,一年一年,要生受相思之苦。
“咳——咳咳——”冷不丁的,蒼勁渾厚的幾聲咳嗽從背後響起,把關靈道驚得出了一身冷汗,連忙轉過頭來。
背後站了個中年男子,樣貌上看似剛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紅光滿面,滿頭烏髮,一把漆黑美髯。關靈道只看了他一眼,頭立刻嗡嗡作響,動也不敢動,怔了似的看著那中年男子。
看起來年輕許多,可是那鼻子那眼,那聲音那語氣,就算化成了灰他也認得,根本就是養了自己七八年的老師父!
老師父怎麼在這裏?
中年男人一臉尷尬地看著兩人,樹後的少年不敢搭腔,衝著他痞笑一聲,一溜煙兒地飛著跑了。
“師父。”白衣男子走上前來。
“他有事沒事就愛來攪擾你,屢教不改,你覺得煩了大可以不理會他。”中年男子微蹙著眉,“我這兒子年紀輕,將來懂事了就好了。事不宜遲,該走了。”
“是。”白衣男子隨他而行,又道,“不煩,他在我身邊時從不惹事。”
中年男子沒有接話,低聲道:“臨選在即,上清宮傳承之人千年難逢,你也當專心些。我多年的期待就在你一個人身上,你萬不可無故分心。”
白衣男子隻字不言,許久才道:“是。”
關靈道早已經說不出話來了,連忙緊緊跟上。
隨著那兩人轉過山頭瀑布,忽見十幾個面生的人垂首站著,剛才那少年也在眾人當中,衝著那白衣男子咧嘴痞笑。不遠處一座幽古深墓隱在竹林深處,以暗深的石頭建造,兩丈寬的洞口漆黑不盡,隔著十幾丈也覺出有涼氣散出來。關靈道從未見過這麼個所在,走向那洞口多看幾眼,儘管有春日暖風,還是叫人忍不住遍體生寒。再走近幾步,有股抵禦之氣衝過來,衝得他頭暈眼花,連忙停下了。
白衣男子也入了列,關靈道屈指數了數,除了那中年男子之外,不多不少,這裏站著的正是十二個人。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又定在一個男人的臉上。
他在這裏。
關靈道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關節發白,微微打顫。
看模樣不過二三十,一臉正氣,年輕得很,但就算年輕個幾十歲也依稀看出來,這男子正是把他囚禁在紫檀宮的罪魁禍首——顏無!
這混賬東西怎麼在這裏?他竟然是前上清的人!
“兩千五百年前,雨山道人路經此處,感念三山乃古來罕見之靈地,辟落河,建山舍,成了上清宮的開山祖師。兩千年前,雨山道人得道成仙,臨行時留下了上清古卷,叮囑弟子中能修習其卷宗者可望成仙。只可惜古卷難得,兩千年來唯有一人受其傳承,苦心修煉,也於一千年前化羽登仙,這便是惠清道人。”說到這裏,中年男子的聲音有些激昂,“我上清宮史上曾出過兩個真仙,縱觀南北朝無人能及!我閉關數年,已多年未去看那傳承古卷,可是今年拜祭時,不知從何時開始,古卷隱隱散光,可見傳承之人已經出現在上清。”
弟子們一動不動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卻是變幻莫測。
“依照門規,從今日開始,上清宮的弟子們依次在傳承前跪拜,讓古卷選出傳承之人。”
“是,宮主。”
上清宮門規有定,無論哪個弟子都要去古卷前跪一跪,可是誰人都心知肚明,不論是雨山還是惠清,都是天資氣運難得之人,非常人能及。果不其然,七成以上的弟子們連門都進不去,其餘的即便能進去,不消三刻也都意興闌珊地走出來。
關靈道坐在旁邊看著,不多時日漸黃昏,剩下的人寥寥無幾。
白衣男子自從進入古墓之後就沒有出來,那稱作老宮主的中年男子看一眼天邊火紅的殘雲,問道:“還剩下幾個人?”
“七人。”
顏無也在裏面沒出來。關靈道有些不服。他竟然也算得上是這七個人之一?
再過片刻,顏無也從裏面走出來了。關靈道鬆了一口氣。
過不多時,裏面走出來一個紅衣男子。這人是上清宮的十二宮主,長得很有些秀氣,手持畫筆,見人便微笑,和氣得很。關靈道正看著他發怔,又見一個人緩步走出來,端方凝重,乃是上清宮的大宮主。
陸續又走出來幾個,裏面只剩下兩個人了,少年抱膝在古墓旁坐著,垂首把玩著兩片葉子,意興闌珊。
就在這時,白衣男子從那古墓裏走了出來。
連同那少年在內,在場的人全都怔住。老宮主的心頭像是受了撞擊,百味雜陳地望著他:“沒選你?”
白衣男子淡淡道:“沒。”
那聲音聽不出來半點的情緒,也沒有任何的難受和失落,明明是叫人難受的事,怎麼看起來有些……
高興?
峰迴路轉,誰也始料不及。一時間在場的人急切起來,站在古墓洞口低聲議論道:“連七宮主都不是,到底是選了誰?”
上清的十二宮主已經全都被剔除,古墓裏只剩下一個人。
今天當真是叫人出乎意料了。
究竟傳承選中的是什麼人?
眾目睽睽之下,古墓裏慢慢走出來一個一臉茫然的十幾歲少年,一身灰布衣服,看樣子正是今年入山不久的弟子。他的身子骨瘦弱,一舉一動帶了點書生氣,在道道目光中無措地舉起手中青色的卷軸:“老宮主。”
其餘弟子們目不轉睛地看著此人,誰也沒有動,老宮主做夢似的走到那年輕弟子的跟前,小心看著他手中的卷軸,終於心情複雜地朗聲道:“古卷已經選了傳承之人,並無虛假。吩咐下去,今夜在雪嶺設宴,一同慶賀!”
關靈道怎麼看這弟子也看不出什麼特別之處來,年紀輕不說,但看身形氣質也比別人要弱上幾分,可見這古卷傳承看人的確有獨到之處。那弟子看著幾位宮主上前道賀,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憋得滿臉通紅,惹得周圍一陣笑聲。
此乃上清宮千古盛事,席間觥籌交錯,自然是要喝個痛快。白衣男子先離了席,眾人心知他今日受到的打擊不小,也不知該如何勸慰,互看了一眼任他去了。少年見他離席,屁股便扭來扭去地坐不住,也站起來說:“爹,我要去茅廁。”
老宮主皺眉看他一眼,又看看白衣男子的背影,歎口氣道:“去吧去吧,你師父心情不好,你陪著他去吧。”
關靈道心知這兩人勢必要說些悄悄話,說不定會提及今日傳承之事,也跟上去偷聽。白衣男子在前面走,少年一聲不吭地在後面跟隨,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走了兩座山,白衣男子突然間轉過身來,眸色深沉,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關靈道不知為什麼紅了臉,找了塊空地坐下來。之前他們各有心事,有話也不好說出口,如今白衣男子不必閉關,沒了阻礙,氣氛便悄然有些不同了。
少年小心地走上來:“師父,那傳承沒選你,你難受麼?”
“你安慰我,我便不難受。”白衣男子的眸子似笑非笑,直直地看著他,明明是該傷心的事,卻叫人看不出到底心情如何。
少年的臉色通紅:“怎麼安慰?”
“你說,怎麼安慰?”
少年一時間沒應聲,紅著臉在那白衣男子的面前跪下來,慢慢替他解開褲子。白衣男子撫著他的臉,似也不知該說什麼,眼睜睜地看著少年低下頭來含住,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哼。少年見他一臉潮紅,自己的呼吸又重了幾分,動作更加和緩輕柔,口舌並用,片刻便把那白衣男子舔得皺起眉,手指發顫。
如此最是磨人,白衣男子險些把持不住,把少年推開了。
“師父——”少年仰著頭,嘴唇豔紅。
白衣男子把少年壓在地上,低頭吻著,一點一點拉開他的衣服:“你我只有短短幾百年,我不想把大半時間都放在閉關修煉上。這輩子要這麼過,我將來勢必追悔莫及。”
果不其然,從開頭他就不想要什麼傳承!
少年的低吟聲逐漸加大,關靈道滿臉尷尬,急匆匆地飛著走了。
這地方他熟悉得很,兩人交歡的湖邊,正是計青岩深夜沐浴時喜歡的所在。
他隨意找了株古樹靠著休息,呆呆想著剛才的所見所聞,一時間弄不懂哪個是真,哪個是假,自己和師父究竟是誰。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忽然間他的眼前一明,天空驟然放亮,把他的雙眼刺得一痛,就像是從烏漆黑夜直接切到了正午時分。
關靈道揉著頭站起來,怔然望天,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他不知所以地向著雪嶺飛過,忽然間聽到遠處有鳥翅撲打之聲,鳥鳴聲猙獰怨憤,像是氣得衝天。
關靈道轉頭看過去,只見遠處一株參天古樹,上面結著若干紅色的果子,在枝葉裏若隱若現。那少年把只白色禿頭鷹抓在懷裏,說道:“這樹又不是你的,我拿幾個果子,你急什麼?”
正在強迫著撫摸它的頭頂,忽得手指一不小心,頭頂那根唯一的殘毛就這麼順勢掉落下來。少年一呆,那禿頭鷹一聲淒厲鳥鳴,恨得亂撲亂打,爪子立刻在他的臉上抓出幾道血痕。
少年趕緊把它放開了,順手背起一根帶了果實的枝條,邊逃邊陪笑道:“別生氣,毛沒有了還能長!”
來不及回頭,少年被只會飛的畜牲追得狼狽不堪,疾馳而去。
關靈道在這少年的身後跟著,心道這少年當真是不惹麻煩不甘休,昨夜不是剛與他師父忙活了一整夜,怎麼現在又有力氣心情出來惹那只禿頭鷹?那禿頭鷹也是倒楣,不知上一世造了什麼孽才遇上他。
在他後面飛了半晌,關靈道看著四周的景色,突然間覺得有些不對勁,心中一動,臉色逐漸沉下來。遠處湖邊有個坐得很直的背影正在打坐,少年悄悄地爬上了一顆樹,無聲無息地向下看著。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那白衣男子忽然間開了口:“出來吧。”
關靈道的頭裏面忍不住一聲輕響。
少年背著那樹枝向著白衣男子飛過去,摘下一顆果子放在白衣男子的唇邊:“師父修煉辛苦。”
關靈道默然無聲地望著他們。
原來如此。
這畫裏發生的事竟然不是持續向前,昨夜酒宴之後,畫裏的時間竟然回到了三天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