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主線劇情
少年在不到三丈的草地上與白衣男子低聲說笑,言語動作與三天前沒有半點不同,關靈道皺眉看了好半天,眼看著他們又要做不能言說之事,忙不迭地走開了。他滿心狐疑地沿著山路慢慢行走,除了這兩人,卻連其他半個人影也見不到。他不知不覺地又來到藏書閣,走到一排排藏書前低頭細看,之前離開時亂放的書已經回到了原處,就像從沒有被人動過一樣。他自言自語道:“這地方,來來回回竟只是這三天。”
三天一到,一切回歸原樣,周而復始。
畫裏的人竟然就在這麼個地方住了幾百年,困在反反復複的往事裏。要不是有花落春,只怕這畫中人自己也要發瘋吧?
花彩行說畫中人當年救了花落春,可是多年來,究竟是他救了花落春,還是花落春救了他?
關靈道走到藏書閣無盡的墨色虛空邊緣,腳下的青石地面上有他畫下的三道痕跡,他心頭沉重地蹲下來用手指粗略比劃著,百思不得其解地蹙著眉。
地面的邊緣消失了,比起三天前來大約短了兩寸有餘。再這麼下去,幾個月後這藏書閣就要不見了。
畫裏的人究竟是去了哪里?還有,這麼大個地方,他怎麼除了春宮什麼人也見不到?難不成他真是個色痞,只能看到自己想看的春宮?
慢著,但是老者佈道,上千弟子聽課又是怎麼能看見了?
難不成是因為那少年跟禿頭鷹打架的時候,正巧能從上俯瞰那佈道的空地?
他心頭微動,在青石地面上緩步踱來踱去。細想來,他似乎真只能看到這少年的所聞所見。
這又是怎麼回事?
有些事情不敢去細想,越想竟叫人覺得越怕。
關靈道默然在角落裏坐下來,輕輕摸著自己的下巴。如今事情有些不太好,不但這畫裏的世界快要消失,他連畫中人的影子也見不到,出去這麼說勢必是要找死。花落春幾百年來殺人無數,不像計青岩那麼出手小心,他要是沒有個好對策,香香師父怕是要抱著他的屍體哭了。
也不知師父對他用情深不深,他要是死了,不知師父會不會記掛著他?
關靈道意興闌珊地隨手翻著書,輕聲自語道:“花家主,你男人對你用情怕也不過了了,要是他真想見你,怎麼也不拼了命出來露個臉?”
出了藏書閣又在山間亂飛,人雖見不到,前上清的古跡卻是到處都是。當年的院落樓閣如今早已經變成了廢墟,他默然地看著,忍不住又回憶起在上清宮裏那無憂無慮的一年。
今夕不比往日,那時候他每天操心的事,也不過就是同君墨打架,哄著花花草草聽自己的話,時不時擔心計青岩看穿他。
如今真是越來越複雜了。
思緒越發雜亂,不知不覺地天又黑下來,關靈道隨便找了棵大樹倚著,心思沉重地取出自己掛在腰間的黑色短刃。
冰涼冷意從短刃貼著皮膚散進來,時不時聽到裏面魂魄的淒厲呼喊。這是充滿恨意的魂魄聚集而成的魂器,忘了自己是誰,忘了當年的往事,卻忘不了自己的恨,日日夜夜逃不出自己的牢籠,只想讓別人跟他們一樣痛苦。
這短刃想殺人,有時候連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他平時什麼事都能一笑了之,唯有這短刃他沒同計青岩提起,即便是在師父面前,他也有不想說的秘密。
關靈道心思雜亂地閉上眼,不久,意識有些不清不楚起來,一會兒同老師父吵架,一會兒又勾著計青岩的肩膀哼小曲,緊接著計青岩不知怎的變成了白衣男子,端坐在湖邊衝他訓話。忽然間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雜音都消失了,只聽見一個男子變了調的聲音在他耳邊道:“我願化作天地間的戾氣,只盼你來生歡喜無限。”
他一驚。什麼意思?誰要變成戾氣?他上輩子過得不好麼?
一切都安靜下來,四周黑暗寂靜無聲。
關靈道有些慌張地四看,不知為什麼對這暗沉沉的景象有些怕。
就在這時,他的周身像是火燒般痛楚起來。火焰自腳底蔓延至四肢百脈,不是尋常的火,而是從皮膚燒到了內臟,燒到了骨頭,從裏到外都在痛。他忍不住發出難以控制的聲音,聲音因痛楚扭曲沙啞得不能辨識。痛苦之中,灼燒突然間消失了,關靈道渾身冷汗地往四周看著,心頭卻更是害怕,像是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麼。緊接著,身體到處一陣疼痛,像是被鈍刀子割著,一點一點把他的皮肉割下來,剁成碎片。
關靈道痛得眼睛裏聚滿了淚,身體困住不能動,不知不覺地恨意突起。他感覺得到,恨意正在扭曲著他的性情,他本是個歡歡喜喜的性情,如今卻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殺了。
“師父、師父……”
他意識混亂地喃喃自語。
手腕倏然一涼,關靈道立時間睜開眼,周身的痛楚不知不覺地消失。眼前站著一個身穿紅色道袍的年輕男子,容貌端秀,看起來像是個好性情,氣色卻凝重肅穆,目光裏的冷意甚至有些怕人。他的手抓著關靈道的手腕,身體在空中飄著,像個魂魄似的有些通透,透過他可以看見掛在墨色染盤上的明月。
關靈道不敢亂動,嗓子裏發不出半點聲音。
這是誰,怎麼能看得到他?
“你可是畫中的人?”關靈道的聲音幹啞,“花家主派我來找你,你——”是不是要消失了?
紅衣男子沒有說話,像是花家主這幾個字也引不起他的興趣,只是看著關靈道的臉。他的身體時而清晰,時而消失,關靈道心裏著急,反抓著那紅衣男子的手腕道:“我該怎麼救你?”
紅衣男子的嘴唇動了動,關靈道卻什麼都聽不到:“你說什麼?”那紅衣男子突然間翻手一推,一股大力迎面而來,關靈道忙不迭地起身後退,四周的景象卻突然間急速離他而去,天旋地轉,像是被扔了出來。
他的頭有些暈沉,抬眼四看,自己已經離開了上清宮,周圍猶如雲霧般模糊,隱約可見幾步開外的計青岩。
回來了,他已經離開了古畫,回到花落春的院落當中。
四周的煙霧之味極濃,關靈道順著青煙飄動,回到自己的身體裏面。
躺在計青岩懷裏的身體動了動,睜開眼。計青岩低頭看著他,呼吸忽然間舒緩,緊繃的身體也稍稍放鬆下來。關靈道默默望著他額上的細汗和他眸中難以辨識的情緒,幹著嗓子說:“師父莫為我擔心,我死不了。”
還沒幹夠你呢,死了怎麼甘心?
花落春冷笑一聲:“說了他不會死,死也是死在我的手裏。”
關靈道這才想起自己在畫裏待了整整四天,計青岩見他毫無音訊,怕是已經等得怕了。他的心中愧疚,在花落春面前又不好去握計青岩的手,慌張討好道:“我在裏面時辰久了,害得師父為我操心——”
計青岩的眸中跳著小火花,一簇一簇的,關靈道覺得這火花有些熟悉,怔了一下心頭歡喜,黏黏糊糊地看著計青岩的雙眸,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師父用不著擔心,我命大,想死也死不了。”
哪能就這麼輕易地沒了呢?心頭微異,不知怎的又想起畫裏的少年和白衣男子。
計青岩聞言沒吭聲,把他放開,不發一言地站起來。關靈道知道他在外人面前攬著他已經是出了格,一臉尷尬地笑著,向花落春正色道:“花家主。”
“你見到了什麼?”
“花家主所見的畫中之人,是個身穿紅衣的男子?”
花落春的雙目如電,呼吸卻微有些浮動:“你見到他了?”
見到了,卻是個魂力不足半通透的影子,飄飄蕩蕩時而出現,時而消失。這話要是跟花落春說了,他勢必要逼著自己尋求對策,可他現在卻什麼辦法也沒有,花落春聽了怕是要不高興。
“畫中靈氣消退,他近來身體有些不適,因此沒力氣出聲。”關靈道看著花落春的臉色,“當務之急,是要弄清楚如何為古畫延續壽命。”
他清楚這古畫裏的男子多半已經沒了救,但畫中人不死,花落春可能不會殺他,畫中人死了,自己卻是死路一條。
“他說什麼了?”花落春坐下來低頭喝著茶,臉色看似不在意,聲音卻有些起伏不定。
關靈道的額頭滲出細汗,倘若他說出真相,說自己不曉得如何如何救他,就成了個無用的人。但要是隨口胡說,花落春洞悉人心,他一不小心就會露出馬腳,斷然不能隨意撒謊。
“他說,畫裏寂寞,時不時想起花家主。”俗言道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死馬當成活馬醫,只好先說幾句他愛聽的。
果不其然,花落春端著茶杯的手微抖。“他氣色如何,臉色是不是還時常發白?”
關靈道的心頭黯然:“氣色有些不佳。”
花落春又低頭喝了一口茶,呼吸卻還是難以平靜:“我上次教他的聚氣心法,他有沒有時常修煉?”
“有,每日都修煉。”關靈道說。
倏然間,一陣猛烈疾風襲來,關靈道只覺得自己的頸項被人生生掐住,腳底劃著地面不住地後退,呼吸不順,混亂不堪地以後背抵住冰冷牆壁。花落春陰沉的面孔近在咫尺,雙目血絲充斥,手指深深陷入他喉間的肉裏,直把他的骨頭掐得作響。“你胡說,我根本沒教他什麼聚氣心法。”他的眼睛像在看一個死人。
關靈道在心裏罵了花落春八輩子的祖宗,滿臉紫漲連半個字也說不出,只是怒目而視。花落春的手輕輕一動就能扭斷他的脖子,這時候就連計青岩也不敢做些什麼,在他身後屏住呼吸冷聲道:“花家主放開他。”
花彩行也強自鎮定地低聲勸著:“家主,家主三思。”
“你敢騙我。”花落春的手骨咯咯作響,周身煞氣如淡淡黑霧般散出,把個院落也弄得愁雲慘澹,“他究竟是怎麼了?”
關靈道艱難地閉上眼又睜開,嘴角微勾,斷斷續續地說了幾個無聲的字。
“你說什麼?”花落春眯起雙眸。
關靈道又勉強笑著說話,卻還是沒人聽清楚他說了些什麼,花落春的手一鬆,把他放開了:“你剛才說什麼?”
關靈道手支著牆壁咳嗽,又不清不楚地說了幾句,花落春越發不耐,拉起他的衣領道:“說清楚。”
關靈道笑著看他:“我說,我不想告訴你。”
花落春的臉色倏然變冷。
“花家主也知道我是魂修,無牽無掛的,死就死了,沒什麼大不了。花家主要殺我也好,要折磨我也好,我這些年來並非頭次受折磨,這次也不會放在心上。我的天性就是如此,別人對我好,我十倍百倍地報答,要是別人使蠻力逼迫我,我也只好說聲你去死。如今唯有我知道那紅衣男子的境況,唯有我知道如何救他,花家主想要我盡心效命還是一死了之,全憑花家主說了算。”
花落春咬牙望著他,忽然間以眼角的餘光看了計青岩一眼。
這一道目光引得計青岩和關靈道同時一動,關靈道忙不迭地咬牙說道:“你要是敢動我師父一下,我叫你那紅衣男子死在畫裏,永不得跟你相見。”
花落春冷冷地看著他:“救他。”
關靈道冷笑了一聲:“花家主有求于人時,給人的恩惠就是讓人活命麼?”
“你救還是不救?”
關靈道默然望著冰冷不動的計青岩,心裏面忍不住又有些著急,他隨口胡說自己能救他,但是這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不知該怎麼辦?
正在暗地裏想法子糊弄,忽見一個花家弟子從院落門外走進來,低聲說道:“家主,歸墟神宗傳來消息——”
“有什麼消息改日再說。”
“是。”那弟子不敢再說什麼,連忙退下去了。
關靈道若有所思地望著牆上古畫,忽然間生起一念,問道:“我兄長說,紫檀宮也有幅古畫,是顏無老鬼的打坐修煉之處?”
“是又如何?”花落春蹙眉,“那幅畫的禁制不強,聽魂者大都可以進入,除了個修煉的水池別無他物,是個空空如也的所在。”
禁制不強,則說明顏無的魂力低下,只能阻擋魂力不高的人,遠遠比不上紅衣男子的厲害。
關靈道只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自己卻也說不上來,說道:“我想進去看看,那幅畫的壽命不短,說不定有什麼蛛絲馬跡。”
花落春望他片刻,低聲向花彩行吩咐了幾句,花彩行進了內院,少時從裏面取出一幅古畫來,掛在牆上打開。這畫黑不隆咚的,遠遠比不上紅衣男子畫得秀美,關靈道皺眉端詳片刻,看不出個所以然,心道畫如其人,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在那古畫前坐下來。
魂魄剛要離體,忽然間肩膀被人一壓,計青岩在他身邊說道:“我跟你一起進去。”
關靈道心裏一陣暖潮,師父想必是真的愛死他了,生怕他再出什麼意外,去哪里都要陪著。他雖然長得舉世無雙世間難得,性格又討人喜歡,師父也不必看得這麼緊。他現在跟師父說幾句話就忍不住高興呢,能跑到哪里去,更捨不得讓師父守寡。
關靈道啞著嗓子,用袖子撲打著自己身邊的蒲團:“師父想進去也好,拉著我的手,別跟丟了。”
計青岩在他身邊的蒲團上坐下來,拉起他的手腕。關靈道忍不住又笑道:“師父愛乾淨,別讓地上的灰塵髒了衣服。”
說著把計青岩的袖子拉上來。
花落春斜睨著兩人,忽然間低聲吩咐幾句,花彩行垂首應了,也在關靈道身邊坐下來:“我也進去。”
計青岩冷冰冰地望他一眼。
花落春淡淡道:“彩行懂畫,或能幫上一二。”
什麼幫上一二,不就是為了監視他們,說得這麼好聽。
關靈不好說些什麼,閉上眼魂魄離體,蕩在空中,引著身邊的兩個魂魄慢慢飄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