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主線劇情
計青岩看著他沒說話,石敲聲已經忍不住氣開了口,可惜他的性情溫和有禮,就算吵起架來也帶了股書生氣:“當初你修習魂術殺了人,要麼死,要麼來紫檀宮,哪能怪到三宮主身上?”
說了這句還沒生完氣,計青岩卻已經打斷了他:“不必多說,帶上去。”
莫仲賢不理他,只是不聲不響地把頭埋在膝蓋上,像是封閉了似的什麼也聽不到。
不多時上面飛下來幾個弟子,把莫仲賢等人背了上去。花彩行見他走得遠了:“此人知道救靈道的辦法,你得罪他了?”
“他修習魂術殺了人,當時我抓住了他,把他送給了紫檀宮。”
“他現在恨你至死,你要向他下跪?”
計青岩沉默了片刻:“跪不跪都是一樣。”
莫仲賢現在什麼都不在乎,就算跪了也只是讓他高興罷了。況且他這種心境,就算告訴計青岩解救的辦法,他也不敢信。
戚寧站在旁邊道:“逼他說實話也是可以,有的是辦法。”
計青岩不出聲,只是望著他的背影。
花彩行搖著頭道:“他被人折磨已久,如今了無生趣,說不定早已經想死,你那些手段未必有用。如果他故意說錯什麼,救人不成,反而會傷及關靈道的性命。”
千方百計才有了點眉目,卻因為前事問不到結果,計青岩獨自在院外竹林下坐了一整夜。
清晨時分石敲聲來報:“昨夜給他洗過澡,讓他睡下了。不跟別人說一句話,也不吃東西,只是自顧自地發呆,洗澡的時候把幫他梳洗的弟子都趕了出去。”
計青岩沉默了一會兒:“繼續看著他,繼續拷問別的人,看看有沒有人知道什麼。”
“要不……讓戚寧試試看?”石敲聲遲疑著。
“莫仲賢的性子偏執,越是嚴刑拷打,他越不會說實話。”計青岩抬起放在石桌上的袖子,被夜露打濕了一片,“此人軟硬都不吃,戚寧一不小心就會弄巧成拙。”
“是。”
說話的時候青衣走了進來,把一張字條交在計青岩的手上,比劃著:上清宮來信,安然無恙。
石敲聲見他這麼說,臉色立刻和緩了好多,悄聲問:“老宮主、大宮主、宋執事都沒事?”
青衣點頭,面露喜色。
計青岩把那張字條大略看了一遍。八百名紫檀宮弟子死了五百多,剩下的都被關在上清宮,上清宮何止安然無恙,可說是大獲全勝。只可惜黃衣壇主雖然被殺,黑衣壇主卻趁亂逃脫了。
計青岩看著字條上的最後一句話,眸色忽動,說道:“顧追要來紫檀宮。”
“為了什麼?”石敲聲轉過頭來。
“不清楚。”計青岩把紙條放下來,沉默了片刻,忽而把青衣召喚到跟前,低聲吩咐了幾句。青衣默然聽著,頷首飛快地走了。
事態就這麼僵持下去。花落春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可是他要找的地方竟然是個如此隱蔽的所在,一連數日都沒有蹤跡可尋。據說煉魂之後,煉魂塔內會生成黑色之物凝結成珠子,可是這些東西究竟是何用處,藏在何處,紫檀宮上下無人知曉。莫仲賢吃了便睡,睡覺起來發呆,對外人不理不睬,更不會想同計青岩說話,每日只是在等死一般。
始終沒有結果,多日後的傍晚,計青岩又去看了他。
莫仲賢靠牆坐著,雙目望向窗外火紅的夕陽,眼睛是看不到了,可是光線的明暗卻似乎還有些感覺。身體比以前乾淨清爽得多,卻還是面皮包裹著骨頭,這麼瘦,就算是本來長得清秀,看起來也是可怖。
計青岩的存在果然是讓他厭惡,他沒說什麼,卻摸索著上了床,背朝他而臥,看起來似乎是想借著睡覺的因頭把他趕走。計青岩在門口站了片刻,說道:“你不告訴我如何解救靈道,他必定會死。”
莫仲賢瘦弱的身體一動不動。
“去年是我對你不起。”計青岩又道。
“你徒弟要死不死,關我屁事。”莫仲賢冷不丁地打斷他的話,“你想把我殺了就把我殺了,你當我怕死?”
“我知道你不怕死。”莫仲賢之所以什麼都不怕,是因為心中了無牽掛。這世上沒人愛他疼他,他還有什麼不能拋卻的?他自己過得痛苦,別人過得好不好與他何干?他恨不得別人都與他一樣痛不欲生。
“那麼疼你的徒弟,你倒是跪下來給我磕頭,不定哪天把我磕高興了,我就會把事情說出來。”說著說著自顧自地笑起來,笑聲裏卻似乎又帶了些別的情緒,像是難受,又像是癡傻,“你不是疼你的徒弟麼,怎麼為了他連給我下跪都不肯?”
計青岩默默地看著他。
“說我殺害無辜的人,你們道修又好到哪里去,狼狽為奸!”他的臉色泛著淡紅,一雙無神的雙目睜得極大,從眼眶裏凸出來,呼吸急促,“當初你把我送給紫檀宮的時候可有想到今日?連磕幾個頭也放不下身段?”
房間外忽而傳來兩個人急促的腳步聲,聲音卻不高,交錯有致,並不雜亂,似乎飛趕著進來。緊接著房間裏有個男子的聲音響起:“三宮主。”
那聲音低沉暗啞,恭敬謙遜,只是這一句就讓莫仲賢坐了起來,身體微抖,目光投向聲音的來源,什麼都看不見,臉上的咬牙切齒卻立時間收攏起來。
“顧追,千里迢迢,你辛苦了。”
只聽那男子說道:“不辛苦。”那聲音頓了頓,輕微的腳步聲居然朝著莫仲賢而來,莫仲賢的氣息倏然慌亂,手指緊抓著床上的被子。
“三宮主說你在這裏,是真的。”男子已經站在他的面前,相隔不過幾尺之遙,莫仲賢幾乎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氣味。他與宋顧追不過相處過兩日,可就是不知為什麼總是想起他,少年摸著自己皮包骨頭的手指,痙攣似的掐著。
他記得臨走時,宋顧追是不肯再看他一眼的,他對他失望透頂。可是在紫檀宮暗無天日的一年裏,他總是不止一次地想,沒有期待,何來失望?失望本就是關心和疼愛,計青岩就從未對他失望過,因為他從來就不關心他到底如何,自然不會期待什麼。
感情是相互,當初宋顧追在他的心底留下一縷溫暖,這溫暖便一直藏在那裏。倘若當時沒有讓宋顧追失望呢,那又是怎樣的光景,日日留在他身邊捉拿魂修?不,不行,大哥的仇沒有報,他怎麼可能安心過日子?思緒總是在許多個“如果”之間徘徊,最後又漸漸淡忘,所有的嚮往和希冀都消磨殆盡,只剩下修煉、黑暗,還有日復一日的折磨和痛楚。
他知道自己是個多餘的人,也想不出有什麼人能記得他,有時候他覺得自己還不如一隻鳥。鳥死了還有別的鳥為他哀悼,如果他死了會如何?只怕也就不過抬去後山變成一堆白骨,任山鷹叼食,撕爛他的肌膚,抓出他的眼珠。別人對他如此,他又何必對別人好?計青岩對他做過什麼,有過什麼恩,他為什麼要救他的徒弟?
他的徒弟憑什麼這麼好命!
骨瘦如柴的手指被自己抓出了血,卻還是無意識地亂抓,忽而,一隻溫暖的手把他拉住。那手比自己的要大,包裹住他的時候讓他渾身發抖,莫仲賢狠狠地往後掙脫,抽出手來,裹住被子坐在床上。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忽然間想起哥哥曾經說過,自己瘦的時候臉看起來有些嚇人。
有些嚇人呢!他像只老鼠似的把臉藏在被子裏,不想給人看。會不會嚇到計青岩他不在乎,嚇到更好,可是偏偏不想給宋顧追看。
男人在外面安靜了很久,緩聲道:“你怕我?”
“不怕”兩個字就在喉嚨裏咽著,卻什麼也說不出,莫仲賢只是把頭縮在被子裏。宋顧追等了很久,說道:“你休息吧。”
他隨著計青岩走出門外,又向著房間裏望了片刻,輕緩地把門關上。宋顧追的心頭像是被塊大石壓著,手停在門上,臉上的表情凝重得像是深秋的天。“竟然變成了這副模樣。”他自言自語。
“逃跑三次,被人把腿徹底弄斷了,弄瞎了眼睛。”計青岩的聲量不高,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得見,“如今只是想死,誰的話也不聽。”
“嗯,路上青衣對我說了。”宋顧追的心頭沉重,“我想想辦法。”
計青岩點點頭:“剛才他見了你就躲到被子裏,這還是第一次。”
宋顧追又把門輕輕推開:“他跟我……”他們兩人之間的事說不清楚,當初心疼可憐這孩子是有的,對他的態度也是比別人不同,莫仲賢的確是聽他的話。只是想不到如今他變成這個樣子,性情偏執扭曲至此。
房間裏被子裏的人探出頭來,忽而聽到門外傳來男子綿長而沉重的歎息,癡癡而坐,心頭像是被溫水澆著,湧上來一片又一片的暖潮。心緒回到一年前上清十二峰外露宿的那晚,只有他們兩個,在篝火旁笑著說起聽魂的事。他多少也明白自己是個混蛋,沒人對他有好感,可是他對誰混蛋都不愧疚不心虛,偏偏不想讓宋顧追也覺得他是個混蛋。
門外的腳步聲逐漸走遠了,他抱膝坐在床上,輕輕拉著自己的手指。腿早已經沒了知覺,身上到處傷痕,整個人都是殘缺不全。他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早就死在那洞裏了,還在希冀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