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nch 23
晚上,我坐在書桌前,研墨。
展開宣紙,筆尖蘸墨,輕緩下筆。
十五歲的池又鱗,在鄉下別墅的書房裡問了我一個問題。
高且大的窗戶之外,是不息止的蟬躁。日光有如瀑布,一瀑一瀑瀉入房內,激起無數微塵在我們腳邊旋舞。
我用一個激靈的工夫,便曉得他要的,並不是問題的答案。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睡不著。
驚鴻振翅,在雪地裡留下了無法褪去的爪印。
我的心,就是那塊雪地。
我從不深究為什麼池又鱗知道我身邊有哪些人。
也從不質問他為什麼接二連三地對他們出手。
正如我從不好奇為何《回家的路》裡家的方向是西面。
正如我從沒跟他談過他去北歐的事情。
我不可以,也不能夠。
野火終場演唱會當天,奶奶出院。
病房再高級,也終究是病房,老人家不習慣,所以病情稍有好轉就想回家。
父母咨詢過醫生意見後,替奶奶辦理出院手續,同時僱傭護工到家裡幫忙,也跟醫院打了招呼,請醫生定時上門查看。
奶奶的房間,從樓上搬到了樓下的紫廬。
「紫廬」是一間客房,有落地趟門直通花園,因紫籐繞門外的木架而生,花開時滿室紫光,遂取名紫廬。
爺爺當年病重,最後的日子就住在這裡。
那時候,奶奶在門外一方地上擺滿了鮮花盆栽,好讓爺爺偶爾轉醒時能看見滿眼鮮活艷色。
爺爺走後,奶奶繼續打理那些花花草草,又換了一些品種,讓大家一年四季都能欣賞花開。
紫廬經常打掃,也不需要多花時間收拾。
從醫院回來,我抱著奶奶到房中的貴妃椅。
母親早已打開門窗通風。花園裡,海棠開得正好。
我給奶奶腰間蓋上薄毯,蹲下問,「給您搾杯蘋果汁?」
奶奶笑著點頭,卻不放我走,「跟喬醫生發展得怎麼樣?」
我失笑,「您怎麼學起我媽來了。」
奶奶看我,「……你心裡,是不是有人了?」
我沉默。
奶奶體貼地不再問,只溫柔地摸我的頭,「往後如果你媽媽再提起,我就給你當擋箭牌,怎麼樣?」
我笑了,「好。」
心裡卻愧疚萬分。
他們越通情達理,我就越覺得自己不可饒恕。
野火樂隊演唱會的終場,場面震撼。
龍門會上不時上傳最新小視頻,喬諾也給我發了微信,有視頻有圖片有文字。
開場前,他們去參觀了後台,她拍了池又鱗身穿黑色演出服的背影,配上文字,「氣場十米!」
進行中,那些自國外進口來的超炫燈光音效就不必說了。
最震撼的,是在場的十萬粉絲齊唱《燎原》。沒有任何音響輔助,人聲響徹整個體育場。高『潮處,幾乎所有人同時揮出橘紅色螢光棒,猶如火在燃燒。
視頻裡,喬諾一邊拍一邊激動地尖叫。
我想笑,又想哭。
我不敢問她,演唱會結束後,有沒有別的安排。
不聞不問,就好像可以當什麼都沒發生。
第二天,我以恍惚的精神狀態,去醫院把剩下的手續辦好。
喬諾給我打電話,「聽說你奶奶出院了?」
我們再次在醫院天台見面。
「看來往後我們只能靠微信聯繫了。」喬諾有點懊惱,但很快開心起來,「不過家人出院是一件好事!」
我看著她,想從那張快樂的臉上尋找蛛絲馬跡。
「我剛剛接到通知,下周要到外地學習一個月!」喬諾對我說。
「……那是不是意味著你回來之後就陞官了?」
她也夠直率,笑道,「應該是的。」
這之後,我們倆一時無話。
喬諾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池老師,你看,我不是拿到了米其林餐廳的券嗎?……等我回來後,你願意跟我一塊去嘗嘗不?」
「……」
見我沒回應,她連忙說,「我這麼說好像太早了,畢竟我要外出學習……我們、我們到時候再說?」
她的耳朵紅了。
於是,哪怕我的腦袋裡塞滿了各種疑問,我都趕緊開口,「好,我們保持聯繫。」
她這才鬆一口氣,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