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美人酒
孟七七當務之急是去找金滿問清楚昨夜之事, 這事不好當著那麼多人面說, 於是他們只好約在老地方見面。
可是當孟七七和陳伯衍到那兒時,姚關卻告訴他金滿不在此處。
「二哥現在似乎脫不開身, 身邊四處都有王家的人, 剛才也只來得及跟我交代了兩句就走了。」姚關給孟七七奉上茶, 道:「他說兩個假無厭,第二個是王家設下的局, 第一個卻不是。至於其他的, 讓我聽孟小師叔您的,您會有辦法的。」
孟七七冷笑一聲, 「他倒是看得起我。」
從金滿今天的狀態來看, 王家並未強行限制他的自由。他或許是有什麼把柄落在了王常林手上, 又或許是因為王常林手上有他想要的東西,所以暫作妥協。這都是極私密之事,他不明說也正常。
只是如此一來,孟七七便失去了一大助力, 著實頭疼。
「今日有什麼收穫嗎?」孟七七問。
姚關搖搖頭, 「對方藏得太深了, 我們沒辦法挨家挨戶搜查,王家又在暗地裡搗亂,進展很慢。」
孟七七蹙眉,「如果找不到無厭本人,那我們只能退而求其次強行定下無厭的罪。但這樣一來王家便可以一口咬定他們事先並不知情,效果大打折扣。」
「孟小師叔的意思……是要在大比明後天, 眾目睽睽之下定他的罪?」
「如果不在眾目睽睽下徹底把罪釘死,怎麼能保證王家不反咬一口?王常林現在正防著我們呢,一有風吹草動恐怕就會出手鎮壓。在金陵這個地界,我們捆起來都沒有他的爪牙多,所以得想個萬全的法子,確保我派去給他定罪的人能在後天安全抵達湖心比武場。」
姚關沉吟片刻,道:「我會儘量想辦法。」
「時間不能拖。」孟七七面色冷峻,他暫時還沒有把聖君的事情透露給他們,萬一姚關這邊行動失敗,那麼聖君就是最後一層保障。
這時蕭瀟翻窗而入,「師父,顧叔同被請去王家了。」
孟七七詫異,王常林竟然打動了顧叔同?他霍然站起,今天王子安在大比中冒了頭,王子謙卻因為本身實力不夠,稍顯遜色。可若是明後日顧叔同當眾宣佈收王子謙為徒,王子謙的身份地位就要水漲船高了。王子靈若要勝過他,更是難上加難。
不過……
孟七七想到聖君,聖君雖是來尋親的,可她對這個親爹並沒有什麼好感,上一代的故事也並不美妙。對於她來說,顧叔同只是她修道一途上的劫,兩人決裂的幾率很大。
若顧叔同搭上王家,那麼王家也會站在聖君的對立面,這對孟七七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只是孟七七思慮片刻,仍是打消了這個念頭,「蕭瀟,把這個消息告訴聖君,讓她自己拿主意吧。」
蕭瀟聽命行事,姚關聽到「聖君」二字很是詫異,可金滿不在,他便識相地沒有多問。陳伯衍卻沒有這個顧忌,問:「為何?」
在陳伯衍心中,孟七七心思縝密。若要讓聖君與王家結怨,大可以再拖上一拖,讓顧叔同與王家走得更近些。王家不會輕易放棄顧叔同,勢必會出手幫忙,到那時,孟七七便可坐收漁翁之利。
他不可能想不到此中利弊,可他仍把主動權交給了聖君,這就讓陳伯衍有些看不清了。
他注視著孟七七,眸光坦蕩毫無避諱。孟七七也抬頭注視著他,眸中盛著秋水。他問:「如果我說我看上聖君了,所以想對她好點兒,大師侄答應嗎?」
陳伯衍的心海頓時掀起波瀾,他想起孟七七曾說他與人歡好之事,眸色漸暗。可他也記得孟七七說過他不喜歡女子,「小師叔莫誑我。」
此時蕭瀟福至心靈地退至姚關身旁,道:「關侯,有些事我還要與你商討,不如我們換個地方?」
姚關無可無不可,只是臨走時還疑惑回頭看了一眼,覺著那對叔侄怪怪的。
兩人一走,孟七七便退去了正經模樣,懶散地支著下巴半趴在桌上,抬眸看著陳伯衍道:「我何時誑過你了?你小師叔我昨日好男色,今日便思美人,左右與你無關。」
陳伯衍:「……小師叔慎言。」
孟七七輕笑,「你這般無趣,以後哪個姑娘肯嫁你?」
陳伯衍沒有回話,孟七七含笑的眸子裡卻忽然露出鋒芒來,「大師侄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師侄不曾想過。」陳伯衍目光幽深,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問。孟七七卻自顧自地斟了一杯酒,修長手指把玩著白玉酒盞,他在笑,似乎又不在笑,末了仰頭一飲而盡,道:「美人如酒,深入喉,熨我心,如大師侄你這樣的,怕人人都想來品上一口。」
孟七七身為長輩,如此話語著實孟浪。
可陳伯衍卻絲毫不感厭惡,反問:「小師叔不是道我無趣,無人肯嫁?」
「也是。」孟七七忽而笑了,他似乎也被自己這自相矛盾的前言後語逗樂了。他站起來,重新將酒盞斟滿,而後轉身靠在桌旁,將酒盞遞到陳伯衍面前,「芳君可別聽小師叔胡說,小師叔跟你賠罪。」
陳伯衍順從地接過酒盞,目光掃過酒盞的邊緣,那裡似乎還有孟七七的唇印。他是忘了?還是故意的?
此時兩人面對面,相距不過半步。孟七七瞧著這些年出落得愈發俊朗的陳伯衍,撇去種種舊事不提,心中蕩漾起一絲純粹的喜悅。
「顧叔同那件事,我只是單純地不喜王家行事作風,不想他一代宗師陷進泥潭罷了。我雖百般算計,算不得一個好人,可也算愛憎分明。若有一天我身首異處,死前回想起往事,也不至於太過糟心。」
孟七七慢悠悠地說著,恍惚間好似回到了從前,他與陳伯衍也總是這樣說話。他打小顛沛流離慣了,知道世事無常,於是做什麼事都習慣拼盡全力,總是想著這樣的話,縱是死了也值。
可遇到陳伯衍之後,每每他流露出這種想法,陳伯衍總是要訓斥他。孟七七不服,又因為年輕氣盛,於是總忍不住與他動手。
剛開始的時候,孟七七總是贏的。他還以為陳伯衍本來就弱,不想讓他輸得太難堪,特意放水,陳伯衍也從未解釋半句。後來他實力恢復了,孟七七才知道是自己太天真。
陳伯衍一肚子黑水,他騙人。
若不是孟七七輸那麼多次,被他下套許了一堆賭注,又怎會與他勾搭到一塊兒去。
「小師叔。」陳伯衍低沉磁性的聲音將孟七七從往事中喚回,他抬眸,便猝不及防地撞進了陳伯衍深邃的眸光裡。
他半帶著訓斥地說:「小師叔還年輕,何必輕言生死。」
像,太像了。
眼前的一幕就像多年前一樣,時光好像從未流走,眼前的少年仍一心愛慕著他,悄悄編織一張網,等著他鑽進去。
孟七七險些要以為他什麼都記起來了,好在殘存的理智遏制住了他上前擁抱的衝動。只是心潮太過澎湃難以平靜,他仍然忍不住笑問:「那如果我遇到了危險,大師侄會護著我嗎?」
真情付與笑談,所有的漫不經心都是小心翼翼的試探。縱有千般玲瓏心思,所求也不過三兩真言。
「我會。」幾乎是孟七七問出口的剎那,陳伯衍就不假思索地給出了答案。脫口而出的剎那,不光孟七七怔愣,陳伯衍自己都愣住了。
這個彷彿刻在他心底的答案,從何而來?跟孟七七有關嗎?
這太奇怪了,陳伯衍從未像現在這樣產生過自我懷疑。他變得自己都不瞭解自己了,而這所有的種種,似乎都催促著他去探尋一個真相。
孟七七卻點到為止,他不是沒有想過一股腦把從前的事都告訴陳伯衍,只是陳家的情況他還不明了,貿然暴露舊事,他怕弄巧成拙。
總之,來日方長。
「走吧,時候不早,我們也該回去了。」
另一邊,王敬獨自回到房中,心潮難平。近日王子安在大比中奪得第四,乃是王家最出色的一位,但王敬仍然不能感到一絲欣慰。
只要孟七七還活著一天,王敬就心中難安。這幾日子安愈發沉默了,看著他的目光也似乎在懷疑什麼,王敬無法跟他坦白,他這個孫子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正直。
王敬相信王子安總有一天會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會知道自己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他好。但在此之前,他必須除掉孟七七,永絕後患。
想著想著,王敬便陷入了沉思。忽然,有人來敲門,說是白天有人送了東西過來,指明送給大長老的。
王敬心中疑惑誰會給他送東西,於是暗自留了個心眼。只是當他拆開那個小布包裹時,裡面沒有暗器、沒有毒,只有一塊染血的破布。
那像是半截破舊的衣袖,王敬把它攤開在掌心,越看越覺得眼熟。這血跡、這衣服的料子……周自橫!
這是周自橫的血衣!
王敬倏然站起,彷彿手上粘了個燙手山芋般將之丟出,瞳孔中滿是驚愕與恐懼。這是那個不可一世的男人留在他心底深處的恐懼,即便他已經死了,也不能消除的恐懼。
但是這片血衣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周自橫不是已經死了嗎?他已經死了!
王敬焦躁地在房中踱步,過了許久,他才把那片血衣重新拾起來。暗紅色的血跡,彷彿還有濃重的血腥味傳出,那是紅色的無邊的血海,將王敬淹沒。
他大口地喘著氣,顫抖著手一屁股在床沿上坐下。
忽然,他想到了什麼——一定是孟七七!一定是孟七七把這東西送來的,除此之外別無他解!
他果然是知道的,當年他們合謀暗害周自橫的事情,他一定知道了!
王敬本能地想要衝出去找到王常林,勒令他將剷除孟七七放在首位。可是等他走到門口,他又恢復了理智。
王常林已經與他貌合神離,他說不定會趁此機會將自己剷除,況且他一直不贊同他在金陵城內對孟七七下手。他不能去找王常林。
現在孟七七把這血衣送來,卻沒有附任何的話,不過是想威嚇他。說不定他手上也沒有確切的證據,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鎮靜下來,不要著了他的道。
思及此,王敬攥緊了血衣。寒夜的風從窗的縫隙中吹入,燭火搖曳間,那張乾枯蒼老的臉上溝壑縱橫,陰森可怖。
片刻後,王敬叫來了自己的心腹手下,問:「王常林此刻在做什麼?」
「回大長老,族長與王子謙在房內,不知道說些什麼。」
「好。孟七七那邊可有派人盯著?」
「孟七七一直與陳伯衍待在纏花樓裡,其餘便不清楚了。這兩人的修為都高過我等,我們不敢靠得太近。」
聞言,王敬眯起眼。孟七七修為至今仍是個謎,想要牢牢看住他似乎不太可能。這時下屬又道:「還有一事屬下不知當不當講。」
「說。」
「暮時,顧叔同來了府裡,被迎進族長的院子裡去了。」
「好啊,竟然請來了顧叔同。」王敬眸中閃過一道精芒,他無需細想便知道王常林打的什麼算盤。顧叔同如果成為王子謙的師父,於王家來說是一樁好事,可對他與子安卻完全沒有好處。
而且這麼重要的事情,王常林竟然完全沒有知會自己,看來他真是翅膀硬了。
「明天一大早你就去請顧叔同,把他請到我這兒來。」說罷,王敬手書一封交給下屬,「你將這封信快馬加鞭送出去,一定要快。」
待人領命走了,王敬立於窗邊久久沒有睡意。他推開窗,幽幽的目光落在遮住了半輪明月的烏雲上。
風雨,俄頃將至。
可明明是爽朗的天,白日裡的金陵城還是晴光正好的模樣,哪兒來的烏雲呢?此時此刻,抬頭望月的不止王敬一人,心生疑惑和警惕者亦不在少數。
孟七七行至一處拱橋,忽而停下腳步,餘光掠過水上烏篷,再瞥向身後暗巷,而後朗聲道:「既然來了,何必鬼鬼祟祟?」
樹葉颯颯,無人應答。
孟七七嘴角掛著淺笑,無奈搖頭,「大師侄,你說我看起來很可怕嗎?」
陳伯衍單手扣在腰間劍柄上,微微頷首道:「小師叔乃天人之資,當然不可怕。」
「你什麼時候學會拍馬屁了?」孟七七眨眨眼,新奇得緊。
陳伯衍卻仍一臉正色,眉間劍痕如月如霜。他的眼神告訴孟七七他從不說謊,而他的手,卻鏘的一聲拔劍出鞘。
突如其來的劍,冷若寒霜的劍,似一道月華,破開濃夜的黑,直刺入暗巷的陰影中。
今夜烏雲蔽月,卻無風。
藏在陰暗角落裡的魑魅魍魎被劍攪動,卻並不會被風吹散。
方才還悄寂無聲的街市中,忽然現出幾道黑色的人影朝孟七七襲來。天上、水中、四面八方,殺機四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