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燈籠鎮
三日後, 蜀中望丘山腳下, 燈籠鎮。
燈籠鎮是座小鎮,坐落在群山懷抱之中, 風景獨好。《地理志》上說蜀中有三百山鎮, 燈籠鎮就是其中一座, 以紙紮燈籠的技藝而聞名。
而這蜀中的每一座山鎮,幾乎都有背後的修仙門派庇護。在這裡, 天高皇帝遠, 仙門的話比官府的話還要管用。
這幾日,燈籠鎮發生了一件大事, 搞得人心惶惶, 不得安寧。
「據說那猛獸會吃人, 連抱守宗的仙君都被吃了!村口的獵戶李阿牛親眼瞧見的,哎喲那叫一個慘啊,被咬得只剩下骨頭碎渣了……」供挑夫走卒休息的茶寮,是各路消息匯通的所在。
「可不是麼, 你們看見沒, 這幾天來了許多修士, 都是抱守宗的!他們尋思著來報仇呢!」
「這不是好事麼?」
「現在是好,可等這事兒了結了,我們獻給抱守宗的孝敬,恐怕又要添三成!」
「不是吧,這也太黑了……」
「噓,都小聲點。」忽然, 有人瞄了一眼坐在茶寮另一側角落裡的兩個年輕人。這兩人身著天青色紗衣,頭戴冪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說話聲漸漸小了下去,其中一個年輕人卻主動轉過頭來,語氣平緩地問:「諸位大哥方才說的事情,可是事實?」
一個刀疤臉警惕地掃了他一眼,道:「你不知道?」
年輕人自然就是剛到燈籠鎮沒多久的孟七七,聞言放了錠銀子在桌上,道:「請這位大哥賜教。」
刀疤臉看了看銀子,卻沒有伸手拿:「這事兒鎮上都傳遍了,今日一大早抱守宗的人就進了那邊的望憂山,你晚上大約就能看到他們回來。」
孟七七點點頭,又好奇問道:「抱守宗收你們很多孝敬嗎?我記得仙門中有規定,不可收取民脂民膏。」
譬如孤山劍閣,他們自己種了一大片藥田和茶葉,每年就靠這些產出換取生活所需。劍閣弟子若收取山下村民的東西,是必須要用錢去交換的,這是鐵律,任何人不得違反。
刀疤臉頓生警惕,擺手道:「這我不清楚,你找別人打聽去。」
說罷,他連銀子都不要了,轉身欲走。孟七七連忙把人攔住,道:「大哥不願意答,那我就不問了。這錠銀子你且收好,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什麼問題?」
「你這幾日可曾見過一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年輕人修士,穿一身青色衣裳,長相英俊,待人溫和。他應該也在這裡打聽過消息。」
刀疤臉仔細想了想,搖搖頭道:「這我真沒見過。」
其餘人也紛紛搖頭,最近燈籠鎮的修士很多,他們還真沒留意。
孟七七謝過幾位,隨即與陳伯衍離開了茶寮,繼續在鎮上晃悠。他們是在午時抵達這裡的,原定於入城第一家客棧與沈青崖匯合,可是無論他們怎麼打聽,都沒人見過沈青崖。
沈青崖不是一個會爽約的人,兩人一致認定他碰到了什麼事情,耽擱了。因為若他到過燈籠鎮,以他的細心程度,怎麼也得給孟七七留下消息才是。
蜀中各鎮之間有專門的驛站送信,孟七七隨即給天姥山去了一封詢問沈青崖的行蹤。至於戰叔等黑軍軍士,在離開神京時就被陳伯衍派回陰山了。
兩人在燈籠鎮中等到天黑,看著沿街商舖和城門口的燈籠漸次亮起,發出慘白的光亮。據說是因為抱守宗的人死了,所以為了祭奠死者,全鎮的燈籠都換成了白色。
一溜的白燈籠,氣氛壓抑得令人不悅,甚至整個鎮子都環繞著一股陰森氣。
孟七七站在客棧二樓的房間裡往街上看,打更的更夫無精打采地從樓下走過,「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銅鑼敲三下,街上煙塵起。
「來了。」孟七七往城外遙遙望去,只見幾道隱晦的流光以極快地速度掠向燈籠鎮。不,確切來說更像是砸。
一行大約十來個修士,狼狽地御劍落在鎮中心的大道上,其中幾個明顯帶傷的,站都站不穩,直接撲倒在地。
「快!來人啊!來個大夫!」燈籠鎮的夜,又被驚醒了。
孟七七輕輕將窗掩上,問:「你看出他們的修為了嗎?」
陳伯衍道:「都是第二層大境界的修為,有兩個已是大圓滿境,在年輕弟子中,尚可。」
「這就奇怪了。」孟七七眯起眼:「山上到底有什麼猛獸,這麼多修士都擺不平,居然還被咬死了一個。」
「蜀中的山中,無奇不有。《奇物誌》中記載,昔年有奇獸一腳踏平一萬山,於是十萬大山只剩九萬山。九萬山中奇珍異獸遍地,靈氣匯聚,才譜寫出如今的仙門勝景。說起來,劍閣的祖師爺也曾師從蜀中。」陳伯衍道。
「總之啊,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抱守宗去的那座望憂山就在侯暮雲閉關的望丘山隔壁吧,我們明天也去湊湊熱鬧。」孟七七眼珠子一轉,陳伯衍就知道他又有了什麼鬼主意。
翌日一早,孟七七就收到了天姥山的回信。信上說,沈青崖三日前便已離開天姥山,那麼按時間推算,他怎麼著都已經趕到燈籠鎮了。
他去哪兒了呢?
孟七七藏住心中疑惑,在客棧內留下了與沈青崖約定的暗號。然後與陳伯衍換上便服,掩去真容,混入了燈籠鎮的修士群中,前往鎮口集合。
聽同住客棧的其他散修說,抱守宗發出了懸賞,徵召有識之士與他們一同前往山中獵殺猛獸。還提及這猛獸守著一個山洞,洞中必有奇珍異寶。
奇珍異寶,這四個字對任何修士都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尤其是沒有門派根基的散修,任何奇珍異寶都有可能成為他們的大機緣。
孟七七與陳伯衍扮的就是兩個灰衣散修,擠在人堆中毫無辨識度。
「諸位,我們抱守宗如今一死兩傷,情況算不上如何凶險,但仍需謹慎。修為低於第二層小圓滿的,建議留在燈籠鎮,若後續還有什麼需要諸位幫忙的,我們一定會派人來請。」抱守宗還算有良心,並未讓眾人兩眼一抹黑就跟著走了。
話音落下,隨即有幾位散修因為修為過低而被勸離。孟七七與陳伯衍則把修為壓至第二層小圓滿,不顯山不露水,順利過關。
抱守宗負責帶隊的長老匆匆掃了一眼,隨即便帶著浩浩蕩蕩共二十餘人,再度御劍出發。不過片刻,眾人便抵達望憂山。
孟七七兩人綴在隊尾,一邊留意著周圍的一切,一邊小聲說著話。山林幽深,越往裡走,獸吼蟲鳴之聲便越多。
行至半山腰,孟七七透過樹木的縫隙望向隔壁的一座山頭,道:「那就是望丘山了吧?」
「是啊小兄弟,沒想到你還知道望丘山吶,那就是個小山頭,啥都沒有。」回答他的不是陳伯衍,卻是一直同他們一樣走在隊尾的一個中年男子,鬍子拉碴的,滿臉滄桑。
「這位大哥聽起來對這一帶很瞭解啊?」孟七七與他攀談起來。
「那是,你大哥我就是蜀中人士,經常在這一帶活動。蜀中這地方寶貝多,事兒也就多,像今天這樣的懸賞多著呢,我去過很多次了。」鬍子大哥道。
「大哥真厲害,我還是頭一次來。」孟七七真誠誇讚道。
「那你待會兒跟著我點,我罩著你。我姓馬,你叫我馬大哥就好了。」鬍子大哥也很仗義,拍拍孟七七的肩,這就已經稱兄道弟了。
孟七七悄悄對陳伯衍眨了眨眼,而後小小地為難道:「那真是太好了,不過馬大哥啊,旁邊這個是我兄弟陳君,大哥也一起照顧照顧唄。」
馬大哥上上下下打量了陳伯衍一眼,也許是陳伯衍打扮得太過普通,一看就是被猛獸當口糧的命。馬大哥雖然答應了下來,但臉上的勉強可沒半點遮掩。
「咳。」孟七七以拳抵唇,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湊在陳伯衍耳邊道:「怎麼樣啊陳大公子,被人嫌棄的滋味如何?」
「很新鮮。」陳伯衍如實回答。
孟七七不是很滿意他的回答,這時前面忽然傳來一陣騷動和驚呼。他們隨眾人一起圍過去看,就見一棵大樹下,紛亂的雜草裡赫然纏繞著幾片染血的碎步料。
「那是抱守宗的衣服。」馬大哥一眼便認了出來。
抱守宗的長老立刻發令:「那猛獸一定就在周圍,大家五人一組分散開來尋找,找到之後立刻點燃傳信煙花,切忌單獨行動!」
孟七七看著一隊一隊人離開,微微蹙眉,「這不太對啊。」
馬大哥問:「怎麼了?」
「這周圍一點野獸的足印都沒有。」陳伯衍道。
「對啊,我也正想到這點呢。」馬大哥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隨即重重地拍拍陳伯衍的肩,道:「不錯啊,眼力不錯。」
陳伯衍:「……」
因為沒有多餘的人,所以孟七七、陳伯衍、馬大哥自動成為一隊,選了一個人少的方向去。按照馬大哥的話來說,這種活,人一多你就只能喝口湯了,啥都撈不著。
可三人走了許久,甭說什麼猛獸,就連之前分散開來的那些人,都沒碰到一個。經驗老道的馬大哥立刻停下:「不大對頭啊。」
孟七七點點頭:「是有點不大對頭。」
陳伯衍:「沒錯,有一點。」
馬大哥:「???」
「譬如……現在!」電光火石之間,孟七七抽刀後刺。只聽一聲憤怒的低吼聲響起,孟七七的刀結結實實地打在什麼堅硬之物上。
不是刀,是爪子!
「小心!」馬大哥急忙拔劍幫忙,在他的視線中,一個巨大的模糊的黑影就在孟七七身後一閃而過。那速度太快了,快得他根本看不清那是什麼!
孟七七跳起,雙手揮刀用力斬下,而與此同時陳伯衍業已繞到黑影身後,一劍撩去。然而黑影實在太快了,它橫衝直撞著撞開孟七七的刀,而後直直撞在旁邊的樹上。
樹倒,人散,黑影卻沒有停,它狂奔著朝陳伯衍襲去。這會兒馬大哥看清楚它的模樣了,如同飛猿一般巨大的身軀、張開的血盆大口、還有鋒利的獠牙,牙齒間甚至還殘留著什麼碎肉的殘渣,一張嘴,腥風撲面。
「吼!」猛獸震怒,方才孟七七的刀斬開了它的皮毛,激發了它的凶性,張開的嘴中隱隱有元力聚集。
陳伯衍眸中閃過一道寒光,抬手正要出劍,那馬大哥卻在此時嗷嗷叫著提劍看來:「我來幫你!」
陳伯衍立刻收手以免誤傷,他抬眼與孟七七快速交換一個眼神,而後重新抬手,一掌打出。
「轟!」馬大哥劍光掠下,陳伯衍的掌風緊隨而至,猛獸被當面擊退,怒吼聲中,元力如聲波一般席捲四周。
「散!」孟七七在它身後,瞅準時機一腳踢在它屁股上。猛獸一連撞斷了好幾棵樹才堪堪停下,馬大哥一時心喜,還以為是自己那一劍發威了,立刻就要去追。
然而那猛獸爬起來往這邊看了一眼,卻飛快跑了。
馬大哥追之不上,氣喘吁吁地咒罵著:「這畜生倒是聰明,算你跑得快!」
孟七七與陳伯衍卻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一絲疑惑,二人立刻叫上馬大哥,往四周搜尋。
馬大哥心有不甘,一路上還在不斷訴說著遺憾,然而當他看到不遠處的一灘血跡以及碎骨爛肉時,終於傻眼了。
「這、這是什麼?!」
「應該是跟我們一起來的那些人。」孟七七蹲下來仔細翻檢著殘留的衣物。
「這是三個人,應該還有兩個逃掉了。」陳伯衍道。
「你們先不要說……」馬大哥看著那一攤碎肉殘渣,實在是,「嘔!」
「馬大哥你沒事吧?」孟七七關切地問。
馬大哥艱難地抬起頭來:「你沒事?」
「哦。」孟七七飛快掰扯一個解釋:「我們倆以前是賣肉的屠夫,不怕這個。不過你們有沒有聞到什麼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馬大哥面露菜色,難不成是他膽汁的味道?
孟七七皺了皺鼻子,東聞聞、西聞聞,隨即又從地上撿起一片染血的碎布聞了聞,看得馬大哥差點又要吐了。
「什麼味道?」陳伯衍完全聞不出來。
「一種混雜著妖獸的腥臭和另外一種奇怪味道的氣味。」孟七七閉上眼仔細分辨著,睜眼時,眸中露出一絲冷意:「這味道我之前一定在哪裡聞到過。」
陳伯衍蹙眉,這事兒處處透著詭異。
恰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一聲熟悉的獸吼。二人對視一眼,立刻趕去。馬大哥亦急忙跟上:「你們等等我啊!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