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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四十九劍》第119章
第119章 刀劍怒

  夜半時分, 驟響的敲門聲, 顯得尤為突兀。這像是一個不好的訊號,因為在如此狂亂冷厲的夜雨中行走的, 不大會是什麼良善之輩。

  「請進。」孟七七放下茶杯, 腳步都未曾挪動。

  門開了, 進來一個穿著蓑衣帶著斗笠的男子。雨水滴滴答答地從他身上掉落下來,嗚咽的風亦趁機將夜雨拍進屋內, 拍濕了蔡東家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地面, 以及男人花白的兩鬢。

  這是一個已經上了年紀的男人,身材幹瘦, 目光卻像一匹孤傲的獨狼。

  孟七七認得他, 他是四海堂的人, 那個曾與沈青崖交過手的灰袍老者。很遺憾,他似乎不是來找孟七七的,目光毫不猶疑地從他身上劃過,而後落在老刀客身上。

  四目相對, 男人用粗礪沙啞的嗓音說了三個字——我來了。

  同樣是在雨夜, 蕭瀟的故事卻多了幾分血腥味。

  那天晚上, 在某處名山腳下的大宅裡,穿著一身孝服的蕭瀟提著燈籠打開大門,門外站著一個渾身上下被雨打濕了的黑衣青年。他帶著兩個孩子,背上背著一個昏迷著的少年,手裡還牽著一個小姑娘。

  他的眼神很冷,沉默著沒有說話, 身上隱隱散發著血腥味。

  倒是小姑娘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對蕭瀟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說:「大哥哥,我們今晚能不能在這裡住一晚上?外面雨好大啊,我們走不動路了。」

  蕭瀟拒絕了,或許同是天涯淪落人,他應該對他們伸出援手。可是這個大宅已經變成了夜雨中最不安全的所在,他已將家僕全部遣散,而那些想要將他趕盡殺絕的人很快就會到來,連他自己,都將死在這片夜雨中。

  青年沒有說話,他只是默默地把背上的少年放下來,不容拒絕地塞進了蕭瀟懷裡,而後拍拍小姑娘的頭,以示安慰。

  隨後他看著蕭瀟,說:「你讓他們進去,我在外面。」

  這方圓百里內,再沒有第二個可供休息的地方。蕭瀟可憐兩個孩子,心中猶豫,下一瞬,冰冷的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青年,也就是孟七七,冷聲道:「進去,否則,死。」

  那一瞬間蕭瀟整個人從頭涼到腳,回過神來後只能聽話地帶兩個孩子進去。那個小的染了風寒,幸運的是家中還有藥,他把小的照料好,又給小姑娘煮了薑茶,才算在寒冷的冬夜裡找回一些溫暖。

  思忖片刻,他想去把門外的人叫進來,卻被小姑娘一把拉住。他就記得那個笑得特別甜美的姑娘捧著薑茶坐在小板凳上,說:「別出去,你還沒有我厲害哩。」

  就在此時,宅子外的打鬥聲已經響起。

  蕭瀟全身緊繃,回屋拿了自己的劍。那小姑娘竟不知從何處也拎了把柴刀過來,放在跟前。

  「你要出去幫忙嗎?」蕭瀟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

  小姑娘搖搖頭,道:「師父保護我們,我要保護師弟。我師父可厲害啦,他一定會把壞人都打跑的。」

  蕭瀟:「真的嗎?」

  青姑:「當然。」

  蕭瀟的命運,自那夜之後被徹底改寫。在此之前他只是一個舞文弄墨、附庸風雅的貴公子,修仙?哪有吟詩作對有樂趣。

  過去的蕭瀟已經死了,死在那個雨夜裡。今夜是「他」的忌日,所以他有些傷感,畢竟他也曾是個愛上層樓獨說愁的少年。

  說罷,他伸手指向季月棠那篇策論,直言道:「這裡,你該換種說法。俗世的夫子與我們修士的思維方式不一樣,他們不會喜歡你這種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語氣。」

  季月棠仔細琢磨了一下,問:「真的有那麼明顯嗎?」

  「書上常說,人要有所敬畏。敬畏鬼神,敬畏天地,敬畏天子,可你的文章裡,什麼都沒有。」蕭瀟轉頭直視著他的眼睛,肯定地告訴他:「在你的眼中,天地君親師,一個都沒有。」

  你到底是誰?

  仍是子時,時間又過了數息。

  吉祥客棧中,堅持等候的人和終於趕到的赴約者遙遙對峙,他們似有無數話要說,可最終所有複雜的情感都被攔在眼眶裡。

  「要在這裡打嗎?」灰袍老者問。

  「去外面吧,東家是個好人。」老刀客答。

  「好。」

  於是片刻後,雨夜的長街上,兩人對面站立。

  可是在動手前,灰袍老者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這麼多年,你有沒有後悔過?」

  老刀客反問:「後悔,可是又有什麼用呢?是我打開了那扇門,在苟且偷生和你們之間,選擇了前者。那天晚上之後我又回去了一趟,軍營裡的人都死了,但是我唯獨沒有找到你的屍體。」

  頓了頓,他又道:「我一直在找你,找了整整六十年。」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來,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來找我?」灰袍老者提劍指著老刀客,沉聲道:「你知道我一定會殺死你,如今的你已經完全不是我的對手。如果你只為了來求死,那不如自行了斷。即便你死在我的劍下,也不能洗清你曾經犯下的罪孽。」

  聞言,孟七七心中的詫異止不住地翻湧。這兩人之間的恩怨,著實出乎他的意料——軍營。那麼這兩個人極有可能都是軍人,老刀客曾經因為貪生怕死而害死了一幫袍澤,而這個來自四海堂的神秘老者,就是唯一的倖存者?

  這可是真是……

  老刀客又道:「我知道,我犯下的罪孽不可饒恕。我用了整整一輩子去贖罪,可還遠遠不夠。可惜我已經老了,沒有時間了,在我死前,我只想最後一次堂堂正正地與你打一場。還記得出事前那個晚上嗎?我們曾約定過……」

  「閉嘴!」灰袍老者氣息暴漲,怒不可遏。可是在那怒氣中,在他逐漸泛紅的眼眶裡,卻有無限的悲傷與哀意。

  他驀地上前,起伏不定的氣息在前進的步伐中盪開風雨,又如匹練一般打在老刀客身上。但他卻毫無所覺,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對方,質問著:「你有什麼資格再去提當年?一個懦夫、逃兵,即便他老了,也一樣是個懦夫!」

  暴虐的氣息,一下將老刀客拍倒在地。

  「咳、咳……」他拄著刀半跪在地上,雨水順著他花白的頭髮和滿臉的皺紋滑落,看起來狼狽至極。他復又抬起頭看著灰袍老者,渾濁的眼裡閃爍著幾絲光芒,問:「小唐,我知道你早就察覺到我在找你,但是你不肯見我,卻又不來殺我,你是否……」

  「拔刀吧。」灰袍老者卻冷冷地打斷他的話,道:「你這個樣子,只會讓我更厭惡。」

  老刀客渾身一顫,而後苦笑著站起來。再看向灰袍老者時,他又恢復了平日裡那副平靜的模樣,道:「是我錯了,我不該說這些,再惹你厭煩。」

  他的聲音沙啞、蒼老,透著一股沉沉的死氣。可是下一瞬,當他拔刀時,渾濁的老眼裡又變得戰意盎然:「我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我的刀了。你放心,我會全力以赴,讓這一切做個了結。」

  說罷,他握緊了手中的刀,臨了忽然想起孟七七來,轉頭看著站在門口的年輕人,道:「你很好,可惜我真的沒什麼資格來教你。如果你還想從我身上學到什麼的話,你就告訴自己——永遠不要活得像我一樣罷。」

  不要像我一樣犯下一個要用一生去償還的罪,人這一生大約只是為了「活著」二字。可是活著又是為了什麼?

  為了活著,他付出了自己所有的年華,放棄了所有愛他的人。可是他活下來之後才發現,他已經一無所有。

  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就是孤單地活著。

  刀出,一聲嘆息。

  老刀客主動出手,一腳踏在雨中,一刀斬在風裡。刀刃上雖沒有附著任何元力,但刀風強勁,連綿不絕。

  灰袍老者拔劍刺去,卻只用了一招,便破了他的刀勢。

  這是一場早就定了輸贏的比鬥,老刀客一個普普通通的武者,怎麼會是灰袍老者這麼一個修士的對手?

  這還是灰袍老者沒有盡全力的結果。

  忽然,陳伯衍出現在孟七七身側,低聲道:「有人來了,四個方向都有。」

  孟七七微微眯起眼:「你說他們幹嘛一直盯著我不放呢?亡我之心不死啊。」

  「應該是有北斗門的修士插手了,王家也不無可能。他們想除掉你,孫涵想打擊趙海平,和則兩利。」陳伯衍道。

  「看來他們在叩仙大會上吃的虧還不夠,或者說,是我孤山劍閣立的威不夠,給了他們能把我殺掉的錯覺。」孟七七幽幽說著,背在身後的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起來。

  這時,老刀客被灰袍老者打倒在地,身體擦著水窪滑出好幾步,衣裳也割破了,嘴角和胳膊都流出血來。

  「咳、咳……」老刀客捂著胸口咳嗽了幾聲,伸手抓住滑出去的刀,拄著刀再度站起,而後,繼續朝灰袍老者殺去。

  「鐺!」刀劍相擊,兩人再不說話,手中的比拚卻愈發凶狠。那是完全不留餘地的廝殺,可儘管灰袍老者並不動用元力,老刀客也打得十分吃力。

  他喘著粗氣,花白的頭髮都耷拉下來貼在兩鬢,一雙枯槁的手上已經長出了斑點,昭示著年華的逝去。

  雨,還在下著。

  他漸漸看不清楚眼前的風景,雨水混合著血水從他的腳邊滲入石板縫隙,冰涼的風,逐漸帶走了他的體溫。

  「砰!」老刀客再次被砸倒在客棧的門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孟七七看著他的身體滑落在地,眉頭微蹙,卻忍住了沒有上前。他看到老刀客還在動,他緊緊地抓著手中的刀,掙紮著想要爬起來。

  灰袍老者氣勢洶洶地走到他身邊,他背對著孟七七,所以孟七七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能從他的話語裡聽出濃濃的憤恨,與不甘。

  「你站起來啊,你以為死了就能贖清你的罪了嗎?你以為你悄悄安頓那些兄弟的家眷,以為你為他們付出了,就能夠安心去死嗎?!」

  雨點拍打在老刀客的臉上,他動了動,渾渾噩噩中又想起了年輕時的光景。於是他又站了起來,一隻手握不住刀,就兩隻手。

  「啊啊啊啊!」他一刀劈向灰袍老者,目光堅決。

  被打倒,再繼續站起來。

  他不斷重複這個過程,眼前站著的好像不再是他的兄弟,而是曾經的自己。打敗他,他就能獲得新生。

  然而一刀又一刀,他不斷的失敗,不斷地摔倒。

  他看到年華逝去,六十年一晃而過,地上的水窪裡倒映著他蒼老的臉。

  「站起來。」灰袍老者沙啞的聲音繼續在他耳邊響起。

  「你就這樣放棄了嗎?」

  「你為什麼不能再拼一下?」

  「咳……」於是老刀客又爬起來,甩掉臉上沾著的血水,勉強扯出一絲笑容,定定地看著對方。

  他們之間隔了千滴萬滴的雨,隔了幾十條人命、六十年光陰,但是此刻,卻又好似回到了從前。

  曾經志趣相投的戰友,鮮衣怒馬的少年,彷彿又回來了。

  「啪!」老刀客一腳重重地踏在雨中,雙手持刀舉過頭頂,用盡全力斬開風雨,向前方劈去。

  灰袍老者亦毫無保留地一劍刺出,刀劍交錯的剎那,銀亮的劍尖刺破雨滴,釘入對方的胸膛。

  汩汩地鮮血流下來了,夜雨讓它失去了原有的張揚的色彩,卻沒有泯滅它原來的溫度。

  一切塵埃落定,灰袍老者拔出劍,獨自站在雨中,像做了一場終於醒來的夢。夢中有少年,有血海,可最終,夢還是醒了。

  雨水沖刷著他的眼眶,末了,他彎腰將老刀客的屍體背起,沉默地轉身離開。

  孟七七卻在這時叫住他,他站在陳伯衍打開的傘下,問:「請問,前輩如何稱呼?」

  灰袍老者轉身看著他,卻並未答話。

  孟七七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您姓唐。我猜,您叫唐察,對不對?」

  唐察深深地打量他一眼:「是我。」

  孟七七笑了,此時陳伯衍忽然抬頭望了一眼,道:「來了。」

  「來得正好。」孟七七抽出環首刀,觀戰之後他心中刀意正盛,正是殺人的好時候。老刀客說的沒錯,活要活得有章法。

  所以孟七七絕對不會像他曾經一樣臨陣退縮,他的身邊有所有他在乎的人,他無所畏懼。

  下一瞬,撐開的油紙傘被高高拋起。

  攻擊,自八方來。刀劍,自傘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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