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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四十九劍》第191章
第191章 復仇者

  季月棠的屍體少了一根肋骨, 就在最靠近心口的那個位置。而他全身上下只有那個地方有一個明顯的傷口, 暗紅的血花開在他月白的衣服上,吸引著孟七七去一探究竟。

  是有人利用了他的這個缺口, 一擊斃命, 殺了他?

  還是有人殺了他之後, 取走了他的肋骨?

  孟七七思索著,不由自主地去觸碰那個血色的傷口。可就在觸碰到的剎那, 一股洶湧的情感忽然從他心底泛出。像無邊的海浪, 包裹著巨大的喜悅與哀傷,兩種不同的感情互相衝撞著, 讓孟七七在這海浪中浮沉, 無法自拔、無法呼吸。

  怎麼會這樣?

  孟七七摀住了自己的嘴, 在陳伯衍察覺到不對,拉住他後退時,他的眼淚忽然落了下來。

  「阿秀!」陳伯衍當機立斷,將他帶離那口棺材。這樣的孟七七對他而言是極其陌生的, 那麼脆弱、敏感, 眼神望著某個地方, 裡面洶湧澎湃的都是與他無關的情感。

  「我沒事……」孟七七深吸一口氣,伸手緊緊抓著陳伯衍的衣袖,彷彿溺水者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

  「我沒事。」他又重複一遍。

  頓了頓,他再度望向那口棺材,說:「你再帶我過去看看。」

  孟七七的眼神裡,是被無端的情感沖刷過後的疑惑, 和任誰都無法動搖的執著。執著於生,執著於真相,哪怕刀劍及身都不眨一下眼睛。

  因為這太荒謬、太可笑了,這種無端的情感讓他一下子變得都不像是他自己了。他彷彿被籠罩在一層看得見摸不著的迷霧裡,而真相躺在棺材中,那朵血色的花在嘲笑他。

  他想把一切都看得分明,這很難嗎?

  想要活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搞清楚他是誰、從哪裡來,這很難嗎?

  這時,陳伯衍牽著他的手,再度向棺材走去。他沒有多問,也沒有再阻止,只是牢牢地抓著孟七七的手,說:「抓緊我。」

  他就像一根定海神針,讓孟七七的心重新安定下來。

  孟七七有了靠山,便更無畏了。他再次將手放在季月棠的胸膛上,掌心正對著那個傷口,閉上眼仔細感知。他甚至釋放出自己的神識,企圖窺探到更多。

  但這一次,孟七七的感覺卻遠不如第一次那麼猛烈。心海漸趨平靜,慢慢的,波濤不再。

  「奇怪。」孟七七睜開眼來,蹙眉思量著。

  陳伯衍便問:「感覺不對?」

  孟七七:「起初他給我的感覺很強烈,似乎我應該對他很熟悉。我因再次見到他而欣喜,又因為他的死亡而悲傷,可是我再次感知的時候,這種感覺卻又不那麼強烈了。」

  「也許,是他等了太久了。」陳伯衍道。

  「嗯?」

  「他被埋在天坑中上千年,等了太久了。留下的所有執念,便也只能維持在見光的那一瞬。」

  聞言,孟七七的目光在季月棠身上流連,心想這真是一個悲傷的故事。而就在這時,他忽然瞥見季月棠的手上開始出現細紋。

  「那是什麼?」他伸手觸碰,可就在他的指尖碰到季月棠皮膚的剎那,季月棠的屍體便忽然間化作飛灰。

  孟七七一驚,下意識伸手挽留,可那飛灰毫不留戀地穿過他的指縫,隨風而去了。

  風依舊在嗚咽,荒野之上,白骨場中,妖獸們彷彿感受到了什麼,發出了陣陣哀鳴。

  陳伯衍仔細聽著,忽然想到什麼,轉頭一看——只見飛灰散去後的棺材中,只留下一顆黑色的妖丹,暗淡無光。

  「這是……季月棠是妖獸?!」孟七七將那妖丹拿起,心中有小小的驚訝,可又覺得好像本該如此。

  果然、不出所料,如果季月棠不是妖獸,又為何連屍體都要被鎮壓在這天坑中呢?在神京時,他又哪裡的力量,抵擋住陳伯衍操控大陣時的一擊?

  不,神京的那個季月棠,又是誰?

  孟七七霍然轉頭看向陳伯衍,問:「你當初與季月棠交手時,可有什麼特殊的感覺?」

  陳伯衍搖頭,「並無。」

  這就奇怪了。

  季月棠明明已經死了,又為何會出現在神京?難道是有人故意易容成他的模樣?可季月棠乃是許多年前的人物,天下有幾個人還認得他,這根本沒有必要啊。

  思索無果,孟七七轉而打量起這個黑色的棺材。能夠裝著季月棠的屍體千年不滅,這必定不是一口普通的棺材,說不定有什麼玄機。

  陳伯衍與他同樣的心思,兩人將棺材裡裡外外仔細搜查了一遍,終於在底部找到了一個很小的用刀雕刻出的圖案。

  「這是堯光的徽記。」陳伯衍很肯定。

  「也就是說,季月棠是一隻化了形的妖獸,那他在妖獸中的地位必定比那麼獸王還要高。或許,他就是那個最高的王。殺死他的人,極有可能就是堯光。堯光殺了他,殺了他無數的同胞,將他們圈禁、鎮壓在秘境中。於是現在,他又回來復仇了。」

  這無疑是最合情合理的一個解釋,如此大仇,必定刻骨銘心。

  「你之前說,這裡曾經鎮壓著什麼,可是他已經離開了?」陳伯衍忽然問。

  「沒錯。這裡埋葬的必定不止季月棠的屍體,我敢肯定。」孟七七微微眯起眼,「你說,會不會就是神京的那個?季月棠的魂魄離開了這裡,以某種方式復活了。」

  陳伯衍道:「是與不是,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曉。唯有一點可以確認,堯光與季月棠一定關係匪淺。我看過了,這棺材內部包裹著寒星極鐵,世間罕見,若他們僅僅只是敵人,堯光不可能下血本為他打造這樣一口棺材。」

  孟七七聽到寒星極鐵的名頭,暗自咋舌。

  尋常修士得到一小塊寒星極鐵,便可視為寶貝,可堯光竟然用寒星極體為季月棠打造了一口棺材!

  若季月棠真為堯光所殺,那麼……這其中的關係,簡直剪不斷理還亂。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季月棠在千年前已經是化了形的妖獸。那麼妖獸中,是否還有這樣的存在?」孟七七面色凝重,看著陳伯衍,問出了一個令人脊背發涼的問題。

  「沈星州、白面具,甚至是陳伯兮,他們到底是人,還是妖獸?」

  與此同時,神京。

  邊關的消息終於傳到了廟堂,和平的假象終於被打破,大殿之上,群臣的爭議聲足以掀翻屋頂。

  皇帝沉著臉,雷霆震怒,氣得將手中的奏摺摔在地上。

  「啪!」

  一顆巨石砸入水面,激起千層巨浪。

  蕭瀟依舊待在趙海平身邊,代孟七七窺探著神京的一舉一動。他總是來去匆匆,穿梭在神京的大街小巷之中,只有路過灑金街上新開張的那個府衙時,才會忍不住停下來望一眼。

  那個府衙的牌匾上,御筆親書三個大字——神武司。

  金陵的神武司被金滿一把火燒了,可世間沒有第二個膽大妄為的萬銖侯。尤其在這天子腳下、號稱永不陷落的神京城中,更無人敢動它分毫。

  直至今日,已有上百散修拜入神武司,企圖走捷徑,攀上那青雲路。

  站在神武司正門口,向側前方望去,便能瞧見神京四海堂的大門。蕭瀟不知道這是不是朝廷故意的,但海茶商會的生意遭到了朝廷的轄制是事實。

  另外,據蕭瀟觀察,季月棠和鬼羅羅之間似乎達成了某種協議。可就在四天前,鬼羅羅還暗通幾位大臣,擺了海茶一道。

  他們與其說是結盟,不如說是在某些方面互相利用。一旦有能夠將對方吞下的機會,便會毫不猶豫地反水。

  蕭瀟身在局中,哪怕只在邊緣行走,都覺得膽顫心驚。稍有不慎,便只能輪為棋子。

  而就在昨日一早,天還濛濛亮的時候,蕭瀟忽然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說,鬼羅羅最近一直悄悄地出沒於城牆下,他的身上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是什麼秘密,信上並未說明,可蕭瀟並不認為這是一個惡作劇。

  鬼羅羅的行蹤一直很隱秘,除了他主動現於人前的時候,蕭瀟幾乎捕捉不到他的任何行蹤。不管這封信是誰送來的,至少這是條線索。

  於是蕭瀟悄悄利用禁軍巡邏的機會,在城牆一帶布下眼線。

  今日,探子來報,昨夜鬼羅羅果然出現了。他就坐在城牆下的一塊巨石上,一坐就是一整夜,直至日出方才離開。

  蕭瀟收到消息,便立刻喬裝打扮前往查探。等到了那兒一看,鬼羅羅所坐的位置,不正是當初纏花仙子悟道時所坐的悟道石麼?

  西林書院。

  秋日的庭院裡,季月棠坐於亭中,披著月白的斗篷,手捧書卷坐靠在亭柱上,清閒自在得彷彿外間的一切風雲都與他無關。

  唐察端來了一杯熱茶,說道:「蕭瀟去悟道石了。」

  「嗯。」季月棠淡淡地應著。他近來身體不適,肋骨處總是疼痛難忍,便連嘮叨的力氣都沒有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將手中的書翻到了最後一頁,掃過最後一個字,才把目光投向滿園花草,悠悠道:「孟七七應該已經到了陰山秘境了吧。」

  唐察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季月棠便一如既往的自問自答:「他們比我想像得要聰明,或許他們已經找到那口棺材了……你知道嗎,唐察,當初他說他缺一把趁手的劍,於是我尋到了一塊很大很大的寒星極鐵。他很開心,找來了這世上最厲害的鑄劍師。」

  「他把那把劍取名為搖光。」

  「很多年後我才發現,他用剩下的那些,給我做了一口棺材。」

  季月棠忽然笑起來,低眸看著手中的書,指尖撫摸著這本《帝王書》上的落款,喃喃自語道:「我曾是那樣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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