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立太子
孟七七是真的很想念陳伯衍, 想念他寬大的手掌, 想念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尤其是在這危機四伏的神京城裡, 想念便似黑夜那般濃稠。
可是高高的城牆阻隔了他的相思, 他從窗戶裡望出去時, 不僅望不見那遠方的芳君,連明月都遍尋不著。
烏雲蔽月。
這可不是個好徵兆。
思念情郎而不得的孟七七驀地生出一股煩悶, 這股煩悶一直持續到翌日的早朝, 也未曾消去。
朝堂上空了一小半,因為那一小半的人或死或傷, 都被孟七七弄沒了。可略顯冷清的朝堂並沒有因此迎來平靜, 因為皇帝拋出了一句話——朕欲立太子。
皇帝拖著病重的身體出現在朝堂上, 第一句話就是要立太子,要表達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這哪是立太子啊,這是要直接傳位。
頤和公主雖為女流,可因為在金陵一役中立下大功, 得以上朝述職。她靜靜地站在幾位皇兄與大臣之間, 不顯山不露水, 好似在聽一件與她渾然無關之事。
朝堂上的大多數人,也覺得此事與她無關。
孟七七再度光臨天寶閣,一邊翻閱著書籍卷宗,一邊聽蕭瀟鉅細靡遺地把朝堂上發生的事情複述給他。
小玉兒也裝模作樣地捧著本書仔細看著,遇到不認識的字便鼓著包子臉蹙起眉,恁的可愛。
「……呼聲最高的是二皇子, 此人素愛交際,禮賢下士,籠絡了許多門客。退朝後他就往頤和公主那兒去了,看著很是熟稔。」
蕭瀟說著,跪坐在地上為他師父泡茶。
孟七七倚在小案几上,手裡盤著兩顆大核桃,眯著眼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末了,他道:「別去管他們,公主殿下有鬼羅羅這把凶劍,還輪不到我們出手。」
蕭瀟點頭應下,道:「季月棠仍沒有下落,我們找遍了與堯光帝有關的地方,便是連唐察、屈平的影子都沒有瞧見。倒是有進京的修士說,曾在城門口看見過陳伯兮,可惜他跑得太快,沒能攔住他。」
「許是進城了吧。」孟七七的目光仍落在書捲上,仔細想從上邊找到季月棠可能的藏匿地點,可仍一無所獲。
護城大陣有古怪,他不僅不殺季月棠,反而在保護他。甚至於,陳伯兮、屈平等人能順利通過大陣的檢驗,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入城內,一定也有他的手筆在。
這讓孟七七的心裡生出一個非常可怕和令人難以接受的猜測,他只希望是自己想錯了。
可季月棠不現身,他便無法驗證自己的猜測。
他是故意不現身的嗎?
孟七七不由蹙眉。季月棠不現身,而他的調查毫無進展,他便像被困在迷宮中,急切地想要尋找到出口,卻總是找不到正確的那條路。
可他又無法從這個迷宮中跳出來,他只能留在神京,因為他很清楚,所有的癥結都被埋藏在這裡。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時而會在肋骨處傳來的疼痛中記起一些從前的事兒。漸漸的他開始恍惚,分不清楚那些記憶究竟是誰的,堯光、季月棠?還是他自己?
他又是誰呢?
那些記憶雜亂無章,多是零碎的片段。有時是季月棠與堯光在那個隱士村落裡開心說話的場景,有時又是殺聲震天的戰場。
他看到季月棠與堯光相逢在霧江之畔,堯光在霧江的那一邊,而季月棠在霧江的這一邊。兩人隔江相望,他與他的眼眸中滿是錯愕與欣喜交織後的複雜神情。
許是那個眼神裡包含的感情太過濃烈了,以至於孟七七都受到了影響,從回憶的場景裡出來時,還捂著心口久久回不過神來。
無意中伸手摸到眼角,竟然發現自己哭了。
這可把小玉兒給嚇到了,抱著他師父的胳膊好一陣擔心。
孟七七也很擔心,他怕自己有一天醒過來的時候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可是他又無法控制自己,甚至為了探尋最深層的真相,迫使自己去主動追尋那些記憶。
他愈發煩悶,便愈是想讓自己靜下來,看一卷書,品一口茶,抑或是練一會兒劍,像陳伯衍從前在孤山時一樣,沉潛、靜心。
天寶閣就像一個避世的孤島,任外頭風雨飄搖,傳到孟七七耳朵裡時,永遠只剩下蕭瀟那幾句平靜的訴說。
不出一天,二皇子駛過灑金街時被一群地痞流氓驚了馬,從馬車裡摔了下來,臥床不起。
隔日,三皇子過府探望,結果中毒而死。
接連兩個噩耗傳入宮中,皇帝為此大發雷霆,持劍斬碎了一地紗簾。而孟七七還悠哉悠哉地坐在天寶閣裡,倚著案几喝茶看書。
但若你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他隔許久才能翻一頁,因為壓根看不進去。
「老子不讀了。」孟七七把書一甩,悶到翻白眼。
「師父,如今神京城內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說兩位皇子的事情是你幹的。」蕭瀟淡定地為他倒上一杯熱茶,使了一個眼色給小玉兒,小玉兒便立刻跑到孟七七身後,慇勤地給他師父捏肩。
孟七七道:「鬼羅羅干的事兒,憑什麼算在我頭上?」
蕭瀟答:「師父您不是不在意嗎?」
「是鬼羅羅我就在意。」孟七七看碟下菜,非常記仇。
「那師父有何吩咐?鬼羅羅近日每日酉時都會出現在白花樓,他興許是在等你主動過去。」蕭瀟不明說,大家也心知肚明。如今神京城裡流言四起,未必沒有鬼羅羅在推波助瀾。
孟七七挑眉,卻並不言語。
蕭瀟又道:「鬼羅羅的行事風格較之以往似乎有所變化,很明顯,他在為頤和公主鋪路。手段雖一如既往的狠辣,卻不夠絕。若是以往,二皇子不可能有活下來的機會。」
二皇子最受愛戴,他一旦暴斃,必定引起朝野上下極大的反彈,對頤和日後登上寶座不利。不若留他一命,卻剝奪他稱帝的資格,最為穩妥。
可穩妥二字,恰恰與鬼羅羅最不搭界。
「人總是會變得嘛。」孟七七想起鬼羅羅與頤和之事,心情又變好了許多。他忽然很期待看到那兩人最終的結局,若是鬼羅羅也有真心,妖獸亦有情了。
但是孟七七的好心情並未持續多久,來自五峰嶺的消息就讓他變得臉色煞白。他瞪大了眼睛看著蕭瀟,「你再說一遍?」
「師公他去了。」蕭瀟跪在地上,黯然垂眸。
「去了?什麼去了?」恍惚間,孟七七竟是讀不懂這兩個字的意思。他略顯茫然地望向窗外,一顆心上上下下,落不到實處。
他的肋骨又開始抽痛,彷彿被人硬生生敲斷了從身體裡拔出去一般,疼得他眼前發黑,渾身冒汗。
「師父!」小玉兒和蕭瀟急忙扶住他,可孟七七倒下的速度太快,好似一口氣沒有喘上來,便忽然墜地。
「砰!」孟七七感覺自己像跌在了堅硬的石板上,硌得渾身都疼,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經從天寶閣來到了一處營帳裡。
焦急的、清脆的呼喊聲將他的目光吸引。
「堯光哥哥、堯光哥哥!」
那是季月棠,滿身血污哭得稀里嘩啦的季月棠,他跪在營帳那唯一的床榻前握著堯光的手,哭聲裡滿是絕望。
躺著的堯光,已近乎沒了聲息。那隻往日裡能夠把季月棠一把提起來放到馬背上的手此刻卻軟軟地垂在病榻邊,他臉色慘白,身上流出的血幾乎將整個床榻染紅。
「堯光哥哥……」季月棠哭得撕心裂肺,似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人就這麼死了。他拚命搖頭,緊緊地握著堯光的手,脆弱得像一隻夏日裡的蟬。
孟七七看到黑羽軍的副將就在帳內,右手緊握劍柄,拇指悄悄將劍推出些許。只要他下定決心,就能一劍刺入季月棠的心窩。
他們的大將死了,敵方的大將怎麼還能繼續活著?
大約是因為季月棠哭得實在太可憐,副將緊握刀柄,卻遲遲沒有出手。
忽然,季月棠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淚,轉身說:「你們都出去,我要跟他單獨待一會兒。」
副將哪裡肯應,長刀立時出鞘,直指季月棠,沉聲質問:「你想做什麼?」
「我要救他!」季月棠的話擲地有聲,他盯著副將,似是怕他不信,反覆解釋:「我真的可以救他,你們讓我試一試好不好?我要救他!」
副將在猶豫、掙扎,可堯光已經快死了,回天乏術,季月棠即便想耍什麼花招,又能做什麼呢?
或許他真的可以救人?
最終,副將帶著人退出了營帳,帳內就只剩下了季月棠和堯光兩個人。
孟七七不知道季月棠為何會獨自出現在這裡,現在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是妖獸公認的王。而讓孟七七最想不通的是,他原以為季月棠被妖獸從村子裡帶走,甦醒後便會理所當然地恢復他作為妖獸的記憶,性格大變。
可是沒有,季月棠還是那個季月棠,他彷彿生而單純善良。
此時此刻,他從袖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目光中露出一絲決絕,咬著牙將匕首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血花瞬間綻放於他那件純白的衣衫上,他渾身哆嗦著,臉色變得慘白,疼得哭出聲來。可是他握著匕首的手卻沒有鬆開,孟七七眼睜睜看著他將自己的肋骨切斷,從身體裡取了出來。
那定是刻骨銘心的疼痛,痛得孟七七這個旁觀者都覺得無法呼吸。
而後,他又將自己的肋骨放到了堯光的體內。就在同樣的位置,用自己的肋骨取代了對方的。
做完這一切,他已然虛弱至極,整個人蜷縮在地上,像一隻受傷的幼獸。
孟七七深吸一口氣,艱難地邁動步伐走到病榻邊,透過還未縫合的傷口看著那根肋骨與堯光自身的骨頭神奇地開始接合。
片刻之後,那根肋骨便已經完全長好了,只有根部那一條細紋還昭示曾經發生的一切。
孟七七看著,看著,心底忽然生出一個呼喚。那呼喚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讓他的心跳得越來越快。
是它在呼喚。
是那根肋骨。
與此同時,西林書院內。
季月棠坐在他最常坐的那個廊下,望著忽然開始飄雨的天空,臉上露出絲絲悵然。
形容憔悴的屈平從拐角後轉出來,拉下兜帽,目光深深地望著他,聲音沙啞地道:「老大,我回來了。」
季月棠轉頭看他,「回來這麼久了,怎麼現在才來找我?」
屈平不回答,他的眼眸裡彷彿有無盡的疑惑。
「想問就問,不要吞吞吐吐的。你素來爽快,怎的連這個優點都不見了?」季月棠說著,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道:「過來坐吧。這天氣不好,略顯煩悶,正好可以與你說說話。」
屈平聽見他熟悉的語氣,眼眶微紅,可他終是在季月棠身側停下了腳步,沒有坐下,垂眸問:「孟七七是誰?你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