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天下兵
真是, 好大的一場雪。
接天的白幡從宮門內一直飄蕩至灑金街, 皇帝病逝的消息傳入城中,人們的心裡便也下起了鵝毛大雪。
許是雪下得太大了, 入夜後, 後三街的一棟民宅被積雪壓垮了屋樑, 一家三口好險從裡頭逃了出來,站在冬夜的雪中瑟瑟發抖。
有一便有二, 一夜之間, 神京多處房屋垮塌,讓老百姓們更添愁容。
成群結隊的禁軍和修士們忙碌地穿梭在各個街巷之間, 百姓不知道他們在四處追捕逃犯的下落, 只是在路過官府的告示欄時稍有詫異。
那三個長相出眾的欽犯竟還沒有被抓住, 上天保佑,神京可別再出事了。
不過,無論外頭如何的兵荒馬亂,這個年總是要過的。
皇帝大行, 需全城裹素。可現下是非常時期, 誰也不知道過了今朝, 還能不能瞧見明天的太陽,於是官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便是有人家選在這時候成婚,也只當沒瞧見。
公主殿下傳下了旨意——大難當前,當以萬民為先。
於是一頂小轎迎了新嫁娘,低調地走過僻靜的街巷。新娘子又緊張又期待地隨著轎子搖晃, 止不住好奇掀開轎簾往外看,看到了不遠處俏立風雪中的百花樓。
這個時候她的心中是感激的,若非亂世當頭,將門第、權勢看淡了,她恐怕也不會如願嫁入心上人家中。娘親說禍兮福之所倚,果然是不錯的。
思及此,新娘子的臉上綻放出一抹溫和的美麗笑靨。
這笑靨看得恰好路過的鬼羅羅一陣晃神,他站在某戶人家高高的院牆上,怔怔地望著轎子離去的方向,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頤和穿著嫁衣的模樣。
若是、若是……
他被自己腦海立的念頭纏繞著,心裡竟生出一絲綺念來。只是片刻後,風雪來襲,他又凍得打了個哆嗦,一下子回過神來。
頓了頓,他又繼續往後三街走。
後三街的吉祥客棧中,已住滿了修士。不過從昨日起,所有孤山劍閣的弟子都搬到了後院居住,蔡東家將通往後院的門一合,後院與客棧,變成了兩個獨立的居所。
修士們都知道,劍閣的小師叔受傷了,正在後邊養傷,故不敢輕易打擾。
這會兒,小玉兒雙頰紅撲撲地端著飯菜從後廚出來,穿過人群身姿靈活地往後院走,那機靈樣兒,讓修士們歡喜不已。
「小玉兒,又去給你師父送吃的啊?什麼東西這麼香?」有人打趣他。
「不告訴你!」小玉兒跑得賊快,還不忘回頭沖那人做個鬼臉,恁的可愛。
此時此刻,吉祥客棧的後院裡,一株臘梅開得正盛。
本該臥床歇息的孟七七正穿著一身白色勁裝在院中練劍,劍風所及之處,飛雪輕舞。間有花瓣飄落,他便以劍震之,又將其飄飄揚揚送入空中,似一點硃砂搖曳日光。
英武仙君,紅梅飛雪,當是一大美景。
可總有那麼一兩個人,要說一些煞風景的話。
「小師叔分明答應我好好臥床歇息,怎的我剛走開一會兒,你便又不聽話了。」陳伯衍出現在石桌旁,不贊同地看著孟七七。
孟七七挑眉,一劍刺向陳伯衍,他卻避也不避。劍尖在他喉結處停下,劍刃上停著一朵嬌豔紅梅。
「嘖。」孟七七看他那沉著鎮靜的模樣便覺無趣,轉手便將那梅花挑進了茶壺中。紅泥小火爐燒得正望,茶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兒,帶來一絲暖意。
不解風情的陳伯衍拿起一旁的狐裘大氅為孟七七披上,伸手摸到他已被風雪吹涼的汗珠,眉頭輕蹙。
「再不可如此胡鬧了。」
「我只是小傷。」孟七七再三重申。
「小傷也不行。」陳伯衍並不認同他對「大傷小傷」的定義,只是孟七七貫會講一些歪理,想要制住他,講道理是行不通的。
他便冷著臉把孟七七按到椅子上坐下,親手斟了一杯熱茶放到他手裡,盯著他小口小口地喝完,面色才稍有和緩。
孟七七見他如此,便會收斂一些,抬起狗爪子戳戳陳伯衍的臉,半哄半調笑:「好了,給爺笑一個?」
陳伯衍不答,君子端莊。
孟七七便往他懷裡一坐,「我覺著凳子也冷,大師侄怎的都不幫我捂熱咯?不是心疼我嗎?」
陳伯衍每每被他這無賴打敗,伸手環住他認命地供他取暖,手卻靈活地鑽進他的外衫,確定傷口沒有裂開,才作罷。
孟七七罵他是「衣冠禽、獸」,這也無傷大雅。
小玉兒端著飯菜躲在水井後頭,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在這個時候出去。大師兄和師父好像又在做一些羞羞的事情,青姑姐姐說多看了會長針眼。
長針眼對小玉兒來說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因為他本就只有一隻眼睛能露在外面。
鬼羅羅卻沒有這個顧忌,他老早就聽過這倆人的牆角,此番前來,又看見這麼扎眼的畫面,心裡甭提多不舒服了,於是直接從屋頂跳下來,揚起的雪花直往陳伯衍臉上撲。
陳伯衍抬手,一道壁壘一閃而過,風雪不侵。
「壁壘?你果真已經掌握這道密法了。」鬼羅羅沉聲。
「那又如何。」陳伯衍風輕雲淡。
鬼羅羅冷哼一聲,無論世事如何改變,他好像永遠都對他看不順眼。這大概是天生的,老天注定他與陳伯衍就是相看兩相厭。
孟七七還大大方方地坐在陳伯衍懷裡,背靠胸膛慵懶得像個嬌俏小媳婦兒,「鬼先生大駕光臨,所為何事啊?」
「你可真是好出息。」
「哪裡哪裡。」
鬼羅羅翻了個白眼,毫不客氣地在桌旁坐下,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茶,又把目光轉向了陳伯衍,道:「你掌握了壁壘,我卻也無意打探你的真實身份。我只問你們,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做?」
陳伯衍問:「是公主殿下讓你來的,還是你自己要來的?」
聞言,鬼羅羅微微眯起眼,斟酌數息,道:「我想做什麼便做什麼,與旁人又有何關係?」
孟七七輕笑,「公主殿下對鬼先生而言,只是旁人嗎?如今陛下大行,公主殿下遲早會榮登寶座,屆時便再也沒有人可以阻撓你跟她在一起了。難道……鬼先生打算棄公主殿下而去麼?」
「小瘋狗,你可真會開玩笑。這世間分分合合,不過因緣際會,何來我棄她、她棄我一說。」鬼羅羅說得模棱兩可,卻是不願再繼續談論。
陳伯衍道:「你問我們接下來如何打算,不如鬼先生先說說你的盤算?」
鬼羅羅只說了三個字:「神武司。」
「鬼先生莫不是在說笑?」
「你看我像嗎?」
鬼羅羅說著,眸光陡然變得犀利,「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是不是覺得我異想天開,都到這時候了,還在想著實現當年的野望,想要建立神武司?」
「難道不是嗎?」孟七七反問。
「那我問你,你可曾想過等到白面具都被殺死之後,大夏要如何?」鬼羅羅再反問。
孟七七與陳伯衍對視一眼,眸中皆有些驚訝。這驚訝的倒不是這個問題他們沒有想過,而是驚訝於鬼羅羅竟會想得如此長遠。
鬼羅羅繼續道:「你們有辦法像堯光一樣驅逐所有的妖獸嗎?沒有,這世上再沒有那樣雄才偉略的人物了。即便是堯光自己,也不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所以,哪怕你們把白面具都殺了,還剩下那麼多妖獸為禍世間,該當如何?」
「這天下越亂,你不越是覺得有趣麼?」孟七七目光灼灼。
「我現在又不喜歡了,不行麼?」鬼羅羅挑眉。
「行,當然行,鬼先生乃天下第一等風流人物,當然說什麼便是什麼。」
鬼羅羅只當沒聽出孟七七話中的揶揄,繼續道:「這天下,最多的還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你們救得了一個,救不了千萬個。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所以……」孟七七聽出了點門道,「你的意思是,把神武司設立為教習所?」
鬼羅羅點頭。當年,他提出元武之別,不過是為了自己的野心和報復,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他既不真心為皇帝效力,天下人亦不在他的眼中,所以他的提議絲毫不為仙門接受。
可現在鬼羅羅提出的建議,卻不同了。
孟七七贊成他的想法,無論是朝廷還是仙門,都不可能真正看顧到每一個百姓。孟七七更不是個以天下為己任者,要他窮極一生斬殺妖獸保護百姓,他可不願意。
那就只剩唯一一個辦法,讓百姓自己拿起刀劍。
「使能修習者,有功法可修。不能修習者,亦操練刀劍,強健其體魄。不論男女、老幼,天下皆兵。」鬼羅羅緩緩說著,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但還有一個問題。」陳伯衍亦露出鄭重神色,道:「這神武司,何人主事?」
鬼羅羅顯然早有準備:「神武司不干涉仙門事務,亦獨立於朝堂之外。設司長一人,掌教二人,人選由雙方共同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