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神京雪(七)
陳伯衍的反應近乎冷酷, 他只是隨手召來地上的劍, 一劍絕了他的生機。
要什麼回答,這件事本沒有答案。
他隨即往屈平處行去, 屈平似乎知道自己暴露了, 逃得很快。而這一路上, 陳伯衍又遭遇到了其他人的阻攔。
白面具還沒有死絕,就像城牆根下頑強生長的雜草, 亦或是潮濕地底無限繁衍的蟲子, 他們冷不丁地從各個角落裡躥出來,想要咬上那麼一口。
每一次, 只一兩人。
這大約便是白面具留在城中的最後一點力量了, 零零散散, 不成氣候。可他們還是義無反顧地衝向了陳伯衍,企圖用自己的命拖住陳伯衍片刻時間,為屈平製造逃跑的機會。
「保護獸王!」白面具被陳伯衍一劍刺中心口,鮮血流出的剎那, 還依舊頑強地揮舞著手中的劍, 吶喊著衝向對方。
他越是往前衝, 劍就刺得越深,直至陳伯衍撒手,他瞪大眼睛保持著揮劍的舉動倒在地上,嘴裡還模糊地喊著「獸王」的字眼。
「獸王麼……」陳伯衍蹙眉。
他本可以借助大陣避過他們,直接找到屈平。卻放慢了腳步,意欲將城內的白面具全部除去, 永絕後患。
此舉效果顯著,不過……這一聲「獸王」當真是最後的勇武,還是另有所圖?
陳伯衍心有疑慮,另一邊的屈平卻沒有看到這一幕幕赴死的場景。他因為要躲避陳伯衍,已經離玉林台越來越遠了。
他不知道陳伯衍是否看穿了他的打算,所以在逼著他遠離玉林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看輕自己的敵人,謹慎、謹慎,再謹慎。
天可憐見,他已經在他們手上栽過不止一次了。無論是孟七七還是陳伯衍,在屈平心中都是再奸詐不過的存在。
他思忖片刻,果斷放棄了玉林台,改換他處。可陳伯衍必定會算到他的這個舉動,並且根據距離和時間推斷出最有可能的藏身處。
要不還是去玉林台?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
可陳伯衍會不會又算到了他的這個想法,而後直奔玉林台?
屈平覺得自己的腦仁快炸了,好似無論如何,自己都逃不脫陳伯衍的追蹤。是啊,他本來就不是一個擅長謀算的人,無論是沈星舟還是十七,都比他厲害多了。
他漸漸地感覺到一陣無力和煩躁,可他不能讓那麼多人白白犧牲,也不想辜負同伴們的信任。一想到他肩上擔著的責任,他就又咬咬牙,繼續前行。
驀地,屈平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老舊木門打開的吱呀聲。他下意識地握緊了劍,一個閃身便來到木門處,制住了那個開門的人。
可就在他的劍即將刺下時,他看到那人的眼睛裡迸發出一絲驚喜。
這不對勁!
劍尖在那人咽喉處急停,屈平略作思忖,立刻抓著對方潛入門口,輕輕將門掩上。而後他壓低了聲音質問:「說,你是誰?」
屈平莫名覺得他有些眼熟。
對方也被他嚇到了,急忙發出「嗚嗚」聲音,似乎想要說什麼。見狀,屈平慢慢鬆開手,劍尖卻一直抵在他的脖子上,不敢鬆懈。
「小聲點。」
「好好好……」那人忙不迭答應,「你是屈平對不對?不記得我了嗎,我是吳真啊!」
「吳真?」屈平終於想起了一些事。好幾年前,他碰到過一個來海茶商應聘做鏢師的男人,他願意跑最危險的路線,什麼苦都肯吃,甚至受了傷都不肯歇,還要跟著商隊出遠門。那個人就是吳真。
屈平覺得好奇就打聽了幾句,這才知道他喜歡的人是天香樓的姑娘,想要攢錢為他贖身。但到此為止,兩人還並無交集。
真正讓兩人產生交集的是三個月之後的一次運鏢事件,吳真不小心撞見了白面具碰頭,他並未聽到內容,但見到了戴著面具的人從他們臨時駐紮的營地出來。
同伴們出於謹慎,想要殺了吳真滅口。
但屈平覺得,吳真肯為了那苦命的姑娘做到這個地步,是個好人,所以出言救下了他。後來,他便給了吳真一筆錢,讓他離開了海茶商會,以免生出事端。
確定是熟人,自己還有恩於他,這讓屈平不由鬆了口氣。可他又驀地想起上一次孟七七來到神京時,曾和陳伯衍、沈青崖逛天香樓的事情,臉色瞬間變凝重。
「說,你跟孟七七是什麼關係?!」屈平的手倏然收緊,劍刃在他的脖頸劃出一道血線。
他分明記得孟七七打聽過這個吳真!
「孟七七?我不記得什麼孟七七……」吳真連忙辯解。
「你不記得?那為何你還留在這裡,不去玉林台躲避?」
「別、你別激動!是惠笙快生了,我們沒辦法走!」
「惠笙?」
屈平不敢相信他的話,拽著人到屋內看,果然瞧見一個大肚子的女人躺在床上,神色憔悴。她似乎很累,已經睡著了。
「我沒有騙你,我當年帶著惠笙去南方定居,可妖獸禍亂,我只好帶著她一路逃難又回到了神京。她真的快不行了,我剛才就是想要出去找人幫忙的!」吳真很急,眸光裡的關切和緊張不似作假。
屈平不由信了幾分,慢慢放開了他。
若吳真是最近剛到神京的,那麼他看到告示欄上貼著的通緝令了嗎?或許,他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
「有人在追殺我。」屈平出言試探。
「你可以躲在這兒,當年要不是你,我和惠笙也不可能走到一起。」吳真如今提及,仍對屈平充滿了謝意。像屈平這樣地位的人,恐怕不會理解他的一句話對於普通人來說有多大的幫助,這一輩子,吳真都不敢忘記他的這份情。
至於外頭是什麼情景,吳真真的沒有精力去思考了。
若是再找不到人幫忙,惠笙和腹中的胎兒恐怕熬不過今晚。
「這個給你。」屈平拿出一個丹藥,道:「這是一顆保息丸,雖是修士的東西,但普通人亦可服用。只要服下這個,你的夫人性命無憂。」
「謝謝、謝謝恩公!我、我真的……」吳真大喜過望,激動得語無倫次,差點要對著屈平跪下。
屈平將他扶住,在他的再三感謝中,忽然感覺到一絲悵然。
這個男人一定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事,殺了多少像他這樣的百姓,才會露出如此真摯的表情。有時他也會恍惚,自己這樣做究竟對不對?
可他們妖獸又做錯了什麼呢?欺凌人類麼?建城的那段歲月對於當時還未降生的他來說實在太過遙遠了,而他目所能及的,是無數降生在暗無天日的秘境中,不知自由是何滋味的同伴。
這樣想著,他不由轉身往外走。他的心越來越亂,不能繼續再留在這裡了。
吳真卻從裡面追出來,仍難掩激動地說道:「嗯公留步,大恩大德吳真難以回報,我有一個辦法,可助你拜託追殺。」
屈平沒有答話,吳真繼續道:「嗯公只需假扮成我的樣子,帶著我夫人前往玉林台,便可矇混過去。玉林台有修士和禁軍把守,那追殺您的賊人必不敢進去。至於我,我會等候片刻再自行前往,屆時我們只要再換回來就可以了。」
聞言,屈平眸光微亮。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即便有人看見他,念在即將臨盆的孕婦面上,應該也不會過多盤問。至於如何屏蔽自身氣息,他也有最後的辦法,只是還有一點……
「我問你,你當真不記得孟七七與陳伯衍了麼?」
另一邊,孟七七終於等到了第一波來客。他的運氣似乎格外的好,因為來人正是沈星舟!
可是孟七七並不敢輕舉妄動,因為沈星舟身邊跟著不下十個白面具,還有許多妖獸跟隨。若是貿然衝出,恐怕會落於下風。
子鹿說過,沈星舟作為天姥山二弟子,修為雖不及他,卻也相差無幾。而且這人數讓孟七七感覺到一絲不對勁,若只是有人發出信息,沈星舟會這麼大張旗鼓地帶人過來?
前方的戰事可正是白熱化的時候。
對了,那隻鷹。孟七七又想起這一茬來,加深了自己的猜測——沈星舟恐怕已經知道了什麼,所以才如此謹慎。
此時,白面具三三兩兩的分散開來,仔細搜查四周。其中有兩個正對著孟七七而來,不消幾個呼吸的時間,雙方就會相遇。
不能再等了。
孟七七眸中閃過一道精光,雙手掐訣,距離他大約百步遠的草叢裡立刻掠出一道不甚兩眼的劍光。
劍光消失得很快,但白面具已然察覺。
「哪裡跑!」兩個白面具立刻撲上,劍光卻又在他們背後閃現。
「小心!」其餘的同伴急忙呼喊,而就在這時,沈星舟悍然出手,長劍自鞘中飛出,分毫不差地撞擊在那道劍光之上,傳來「叮」的一聲輕響。
這聲音讓沈星舟略感不對,他再細細一琢磨,臉色驟變。
這是本命劍的聲音!
真正的劍應該在……身後!
沈星舟轉身,長劍急速掠回,橫擋——
「鐺!」孟七七的臉出現在他的眼前,雙方近得呼吸可聞。
作者有話要說: 屈平:我不會輕易的狗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