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神京雪(六)
屈平還在忍耐, 他能感覺到無名劍刻意釋放出的威壓, 離他越來越近。他緊咬牙關,全身緊繃, 猶如寒芒在背。
他能感受得到, 無名劍這大張旗鼓的搜捕, 就是要把他引出來。越是這樣,他就越要沉住氣。
不能妄動。
不能有一絲元力波動。
可他一個大活人躲在這裡, 恐怕依舊瞞不過大陣的眼睛。要知道如今的百姓和修士們都集中在某幾個地方, 散落在城中的是極少數。
他的心跳莫名開始加快,一股危機感油然而生。
冷靜、要冷靜!
他拚命告誡自己, 任冷汗自額角低落, 也顧不上擦。驀地, 他似是想到了什麼,急忙從須彌戒中取出神京地圖,放在桌上仔細查看。
指尖劃過熟悉的長街,屈平的目光飛速落在某一個點上——玉林台。
堯光曾經說過, 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白面具雖然在玉林台等處製造騷亂, 企圖阻擋這裡的修士們馳援陳伯衍。但陳伯衍手段通天, 又城府極深,這樣的小伎倆恐怕無法維持超過一炷香的時間。
所以,此時此刻這些地方應該已經恢復了平靜,是暫時的安全區。
在極度的緊張、不甘和想要做點什麼的複雜情緒下,屈平的思路出奇的通暢。若是他現在躲到玉林台,或許就能逃脫無名劍的搜捕!
思及此, 屈平既興奮又緊張,心跳如雷。
這時,無名劍的氣息陡然暴漲,屈平感應到了它的飛速靠近,終於咬咬牙,從秘密地道離開了藏身處。
事已至此,只能拼一把了!
與此同時,孟七七已在林中斬殺妖獸四十九。他默默地擦去環首刀上的鮮血,聽到不遠處傳來的一絲枯枝斷裂的聲音,立刻警覺地躲到樹上,透過茂密的枝丫窺視著下方的一舉一動。
灌木叢在顫動,一隻妖獸從中躥出看到同伴的屍體,發出一聲焦躁的低吼。
孟七七並沒有輕舉妄動,他還在觀察四周有無其餘的妖獸。
結果出人意料——它落單了。
「噗!」雖然疑惑,可孟七七還是毫不猶豫地從樹上跳下,環首刀正中妖獸後心,一擊斃命。
妖獸沒來得及發出一聲痛呼,立刻殞命。
孟七七很會殺人,對上妖獸也不例外。在不斷的與妖獸的廝殺中,他已經逐漸摸索出了一套絕殺的辦法,更快、更準、更狠。
「奇怪。」他嘟噥一句,為這不合理的妖獸分佈而疑惑。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這只妖獸一死,散落在遠處的妖獸便似乎都有了感應,齊齊朝孟七七圍攏,且速度極快、目標明確。
孟七七蹙眉,卻並不急著逃。妖獸的這個行為太反常了,而他剛才分明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對了,聲音!
孟七七驀然想起大部分妖獸都被破壞了聽覺,聲音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毫無意義。而進化的奧義是什麼?
是補自身之不足。
同伴的接連死去和對自由的渴求,讓妖獸生出了雙翅。那麼失去聲音的事實會否刺激到妖獸,讓它們進化出新的能力?
譬如修士的神識感知。
換一種方式去聽,也是聽,甚至更高明。
若是這樣,那麼這些妖獸稀疏分散在山林中的行為,完全可以看作是——斥候!
孟七七為自己這大膽的猜測而心驚,想通的剎那,他立刻躍上樹梢,迅速突破妖獸漸漸收縮的包圍圈。
若他的猜想成立,那躲藏在妖獸背後的白面具定然也會知道這裡的情況。等到白面具趕過來,孟七七要面對的就不是區區幾十隻妖獸了。
不過,機遇向來與危險並存。
孟七七突破包圍,卻並未走遠。他潛伏片刻,又小心翼翼的折返,躲在暗處窺視著因為沒有堵到人而陷入群體焦躁的妖獸。
妖獸畢竟靈智未開,能自主做到搜查和追捕已是不易。
現在,就等白面具過來了。
孟七七不能斷定白面具會從哪個方向來,神識又無法像在神京時那樣借助大陣全面張開,於是他喚出丹田內的小秀劍,讓其遁入枯葉從中,如一條靈蛇般悄無聲息地偵查其他方向。
隨即,孟七七隱入積雪覆蓋的草叢,再無聲息。
等待永遠是漫長的,但這對於孟七七來說並不難熬。當初他還跟著周自橫歷練時,周自橫為了鍛鍊他,曾讓他在大漠裡足足潛伏了五天時間,就為了殺一個行蹤成謎的馬匪頭子。
那可真是一段糟糕的回憶,孟七七曬到差點脫水而死。
冬日的密林雖也不是個好地方,可比起大漠來好多了,只是孟七七為了更好的隱藏,沒有運轉元力溫暖身體,於是不一會兒,鼻頭便凍得通紅。
也不知過了多久,貼地而行的秀劍忽然傳回了一絲感應。
孟七七心中一凜,令秀劍停下,藉著它去感知趕來的人數。一、二、三……一共五人,氣息陌生,沒有沈星舟。
孟七七的目標很明確,只要沈星舟。
現在沈星舟不在這裡,他是應該避過這些人,另尋他處?還是乾脆……把他們都殺了,借此將沈星舟引出?
不過須臾,孟七七已做了決斷。
他的眸中閃過一絲寒芒,幾與天地同溫。隨即他打出一枚飛鏢刺中不遠處走過的一隻妖獸,妖獸立刻發出一聲痛呼,引得其餘的同伴也開始騷動。
可孟七七的隱藏豈是妖獸能輕易窺破的,不消片刻,騷動便漸漸平息。孟七七要的就是這樣的效果,一點小騷動,足以吸引白面具的注意,卻又不會大到惹人懷疑這是一個圈套。
上鉤了。
孟七七嘴角勾笑,雙手緩緩背到身後,一手握刀,一手握劍。
近了。
又近了。
「颯——」一隻不知從哪兒來的獵鷹忽然俯衝直下,孟七七心中驚疑,殺招卻已收之不住。他的身影如雪中精魅,破雪而出的剎那,紛揚的雪花在乍落的天光中如夢似幻,卻也好巧不巧地擋住了白面具的視線。
雪花落下,孟七七的刀劍也落下,他的每一個騰挪、每一個轉身,都帶著殘酷的美感。
「吼——」血腥味刺激著妖獸,它們終於察覺到了此處的異樣,嘶吼著狂奔過來。
血盆大口近在咫尺,離得最遠的那個白面具也驚懼不已地使出了殺招,孟七七冷眼瞥著,架在敵人脖子上的刀用力劃過,甚至把頭顱割下。
「阿狄!」白面具怒喝,雙目死盯著孟七七宛如看著一個十惡不赦之輩。
孟七七毫不在意,甩了甩刀上的血,甚至朝他勾手。
來啊。
下一瞬,踏雪尋蹤開啟,孟七七的身影再度化作鬼魅消失於冬日的雪林中。
白面具緊張的四處張望,神經緊繃。他真的要瘋了,修士之中怎麼會有孟七七這樣的人,委實可怕。
一滴冷汗自他的臉頰滑落,他不敢去看地上同伴的屍體,更感覺到一股由衷的毛骨悚然。就好像他正被世上最兇猛、最狡猾的野獸盯著,可分明他才是妖獸!
「孟七七!你出來!」他忍不住大喊,哪怕是死,也比這樣的折磨好。
可四周再次陷入了平靜,甚至是死寂。
妖獸們似乎也察覺到了不安,爪子緊緊地扣著地面,赤紅的眼睛四處張望著,做好了隨時將人撲殺的準備。
可孟七七還是不出來。
白面具心知一定有詐,卻又不甘願就這麼走了,於是立刻吹響樹笛給同伴發出信息。
他不知道,這樣正中孟七七下懷。陳伯衍曾跟他講過,這就是經典的「獨一」打法。永遠留下最後的那一個做餌,不斷的吸引新的魚群。
只是讓他非常在意的是——那是鷹又是從哪兒來的?
相較於孟七七的初步放餌,另一邊,陳伯衍的捕獵終於有了進展。
無論屈平做得再隱秘,他還是無法逃脫大陣的眼睛,因為陳伯衍對他的氣息並不陌生。可是就在陳伯衍想要去追時,地上本該已經死了的白面具忽然發難,抄起匕首狠狠刺向他的後心。
電光石火之間,陳伯衍閃身避過,胳膊上卻被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你還沒死?」他有些詫異。
「你很驚訝我瞞過了你對嗎?」白面具喘著氣,嘴角咧笑,能騙過大名鼎鼎的陳伯衍一次,他也算沒白活。
陳伯衍不欲與他多話,揮手召來風雪,就要將他淹沒。
可這人出乎意料的頑強,硬是頂住站穩,雙手用力揮出,密密麻麻的飛刀和銀針便向陳伯衍湧去。
陳伯衍伸出手,壁壘自然張開,對方的攻擊傷不了他分毫。
可他心裡卻有了一絲好奇,這個男人分明已經是窮弩之末,可還要這麼纏著他,這份毅力值得欽佩。
他倒下的剎那,陳伯衍再度轉身離去,可是,這個男人還是頑強地抓住了陳伯衍的腳踝,盡一切可能阻止他的離去。
「你就……不怕遭報應嗎……陳伯衍……」
他口吐鮮血,說話已含糊不清。可那雙眼睛卻一直盯著陳伯衍,似乎執著於一個答案。
「你會跟堯光一樣的……不得好死……你們這些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