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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熱了他的冷血》第36章
第36章 可疑的紅寶石

  赫倫經過一晚的休整,體力恢復不少。

  或者說,他逼迫自己必須恢復體力。他沒有時間去悲秋傷懷,在對父親的遺憾中失魂落魄。

  他好象一位久別而歸的旅人,風塵僕僕顛沛流離,剛剛邁入溫暖的家,就要拿起刀斧去抵御外來的入侵者,守衛他的家園。

  守衛他的一切,波利奧的一切。這已經成了一種信念。

  他在天尚未亮時就起床了,攥起金盒去找範妮。

  範妮氣若游絲,她的身體,以及靈魂,都已經被病魔啃噬得破破爛爛了。她十分虛弱,好象隨時會吐最後一口氣,一點活人的氣息都沒有。

  她一襲白衣,期望以純潔的白色驅趕代表死亡的黑色,連臉色也是慘白的。

  那枚黑曜石,則成了她渾身上下唯一的黑了,毋寧說是唯一符合她當前境況的東西。

  她躺在床榻上,持續的低燒使她臉色如灰。弗利緹娜用藥草汁為她擦臉擦手,給她餵水餵飯,可她也不過是咽下去點流食罷了。

  赫倫站在門口,他知道,母親要去冥界了。

  他嘆了口氣,坐到她身邊,扶起她無力的手,吻了吻。

  範妮睜眼,就看到了她的赫彌亞。母子兩相視許久,兩雙黑眼睛如寒潭般倒映彼此。這種久久對望,使赫倫有強烈的心酸,他的眉頭不自禁地打顫。

  「我的孩子……」範妮虛弱地笑,「你知不知道……你傷心的時候會一語不發?你平日里那麼靈動活潑,現在卻像個不再唱歌的小夜鶯……你的秉性,有些方面真的太像普林尼了……」

  她停住了,轉而用愧疚的語氣說:「之前的事……作為母親我很抱歉。我沒有讓你擁有父愛,卻還以自己的觀念去約束你……」

  赫倫的喉嚨無比熱辣,鼻尖也是。那種酸澀直直往頭上冒去,使他臉部發燙:「母親……您別再說了。是我太過愚蠢,我被無知的仇恨蒙蔽了眼睛!」

  他把金盒子打開,把象牙哨子拿給範妮。

  範妮呆愣住了。

  「塞西是父親的貼身奴隸。他說父親總是讓他清理這只金盒。我昨天去族陵將他移棺,在石棺里發現了這個……很遺憾,我不得不猜想,他是吞下這只金盒而亡的……」

  範妮拿過哨子,對著從窗戶照進的陽光,仔細觀察起來。她緩慢地轉動哨子,要把它的每一處稜角都攝入眼底,每個角反射的光芒她都記住了。

  漸漸地,她的嘴唇開始發抖,下巴左成一團,眉頭抖動得厲害,渾濁的眼眶盈滿淚水。她的呼吸越來越不受控制,好象從腹部滾上來的氣息狠狠撞擊她的口鼻。

  終於,她哭了出來。

  「我就知道……他是在乎你的……他是在乎你的!」她哭著說,「我的丈夫,原來是在乎我的兒子的……他以不詳的方式死去,用我兒子的珍愛之物……」

  赫倫輕拍她的後背安撫她:「母親……現在我要知道父親那枚紅戒的下落。我聽說,他戴上黑戒之後就離開家宅了。在我模糊的記憶中,他離開的那天,與您大吵了一架……」

  範妮的表情僵滯一下,赫倫繼續道:「您能告訴我……那天他為什麼會跟您吵架嗎?」

  範妮靜默了很久。她的眼睛微微眯起,下意識地抱緊雙臂。這種類似於自我保護的動作,使她很值得同情。

  「赫彌亞……」她說,「如果我將罪惡告訴了你,你也會離主禍神近了一步。我只能說……我對不起普林尼。我逼他跟我結婚,卻又做了個失敗的妻子。」

  說著,她的肩膀不住地顫抖,眼圈越來越紅,她不自禁地抱住兒子的手,眼淚爬滿她衰弱消瘦的臉,「赫彌亞……別讓我說了……求你了!要求母親向自己的兒子坦白罪責,這是多麼殘忍的事情啊!」

  赫倫看到她近乎哀求的姿態,連忙撫慰道:「母親,您別怕……我不會再問了。」

  範妮鎮定一些,松了口氣時綿軟地躺下來,像一隻剛剛從虎口下逃生的、弱小的動物。她沒有了堅強的氣息,只有無盡的脆弱。

  「至於那枚紅戒,我真的不知道它的下落。」她說,「普林尼只說送給了他最愛的人,但誰會是他的摯愛呢?他的表姐已經死了那麼久了……為什麼我愛了他一輩子,卻連他到底愛誰都不知道呢……」

  赫倫替她擦拭眼淚,弗利緹娜給她餵了點糖水。

  「不說這些不高興的……」赫倫握起她冰冷的手,給她捂熱,「那就說說父親吧,我之前從沒想認真地瞭解他。您不是很喜歡提他嗎?」

  範妮回想普林尼的舊影,轉過頭來看著赫倫,抬手戳了戳他的臉頰,「我這一生,所做的最大功勳就是生出了你,我的赫彌亞。你和普林尼非常相像。」

  她又偏過頭去,靜靜地閉上眼睛,「普林尼是我見過的最優雅的人。他沒有惡習,生活極其自律,視烈酒和浴場如罪惡之誘餌。他性子很倔強。我敢說,只要他立下決定,就連朱庇特以神位引誘他,都不能使他改變主意。他總是沈默寡言的,就像一個鐵面無私的法官。不過……」

  她停頓一下,像是想到了什麼,嘴角綻放淺淺的笑,那笑容類似於寵溺,病容也因這個淺笑而緩解不少。赫倫覺得她像是翻到什麼珍藏已久的記憶,她整個人彷彿身臨其境。

  「他也有非常可愛的時候……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什麼時候?」赫倫問。

  範妮笑得眯起眼睛,說話聲音也輕緩太多,帶著自本能而來的溫柔,「他偶爾喝醉酒的時候……你知道,他身為貴族,總有一些應酬推脫不了,儘管他已經盡量遠離了……」

  赫倫想了想,問道:「那他醉酒後會怎樣?會胡亂發酒瘋嘛?比如說……將貴重的東西隨便送人……」

  「噢這倒不會。」範妮笑了笑,「他只會變得很乖巧,就像一隻剛剛出生的小奶狗,特別聽話。我總是擔心,他會把內心的秘密都在醉酒時洩露出去……」

  她沒說幾句,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有一顆濃痰卡在嗓子里。弗利緹娜趕緊扶她坐起,輕拍她的後背,將手帕湊到她的嘴邊。

  範妮咳出一口血痰,已經發黑了。弗利緹娜又給她餵點水,用濕毛巾擦掉她臉上的冷汗。

  範妮瞧了女奴一眼,笑著說:「赫彌亞,千萬別忘了你對我的承諾。我死以後,要給予弗利緹娜自由,給她找個好丈夫。」

  弗利緹娜的手抖了抖,臉上泛起紅雲。她像是想到了什麼甜美的畫面,黝黑的臉上綻開憨厚的笑容,一向無神的小眼睛溢出光彩,眼角輕輕彎曲。她此刻才顯出一點嬌小女人的姿態,那健壯笨重的外殼下,好象有個柔弱的、亟待保護的內芯。

  她的紅寶石耳環墜在兩側,好象羞意的紅雲是被耳環染上的。

  「瞧瞧……」範妮不由地打趣道,「我們的女僕有了心上人了!她害羞的表情就像粉紅眼睛的小兔子那樣可愛!」

  弗利緹娜十分窘迫,害羞得不知作何反應。她收攏下巴,微微別過臉,好象不敢直面眼前人的詢問。

  赫倫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突然想到,盧卡斯也曾有這種窘迫的反應。

  很不敏銳的他,從沒深究這種窘迫的原因。過去,他只是簡單地看過去罷了。而現在,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東西。

  ——一些難以言明,只能通過直覺或感性去體味的東西。

  ……

  狀紙送到法院已經有好幾天了,卻沒有激起任何水花。

  赫倫派遣奴隸去法院催了幾次,仍未獲得回音。

  他跟盧卡斯一起去探望加圖索。

  他的表哥陷入了萎靡和憂傷,原本圓胖的臉瘦到顯出顴骨。

  他的熱情也隨塞涅卡而失蹤了,可他還要安慰狀況更差的蘇拉,成為她的支柱。他將政務放置一旁,發瘋似的尋找塞涅卡,甚至連奴隸販賣場都去過了,可孩子仍是不知所蹤。

  蘇拉病倒了。她整天整夜地躺著,萎靡不振,消瘦得不成人形,好象一具寒冷的屍骨。

  所幸她的神智已經恢復,那種瘋癲的樣子也已殆盡。

  赫倫走到她床邊,輕輕喚她的名字。

  蘇拉僵硬地轉過頭,猶如一個沈寂多年的木乃伊,只有頭部在轉動。

  「赫倫……」她低聲說,「你來啦……」

  她的嘴唇不停打顫,眼裡淚水打轉,臉部每一塊肌肉都在痙攣,看起來有些扭曲。

  儘管如此,她性格里溫婉有禮的一面,仍使她想要下床,為來訪的赫倫倒一杯熱牛奶。

  赫倫止住了她。他看著她強打起的笑臉,不由得心酸起來。

  失去孩子的母親,好像失去了靈魂,只剩下還在喘息的軀殼。她的絕望,如不可阻擋的怒潮,席捲著所有接近她的人,沒有一個人能做到不為所動。

  「你別起來了,蘇拉。」赫倫扶她躺下,「我來是想看看你和加圖索。」

  「噢……」蘇拉扯出一個難看的微笑,「我和他都還好,我們已經找了法院……我相信……塞涅卡很快就能回來……」

  她的尾語消失在哭腔里。她低著頭,攥起拳頭顫抖著,臉色漲得通紅,費盡全身力氣才憋住眼淚。

  赫倫難過起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我會幫你找塞涅卡的,蘇拉。我不能保證有順利的結果,但我會為此而努力,盡我所能幫你們團圓……」

  蘇拉聽到安慰,再也忍受不住,淚如泉湧。她抱住赫倫的胳膊,雙腿亂蹬,把被子踹成一團,眼淚浸濕了他的衣袖:

  「塞涅卡!塞涅卡……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神明啊,求求你讓我用命去換他的平安吧……」

  她哭了很久,才平息下來。

  ……

  回家的路上,天空飄起了細細的白雪,輕羽一般慢悠悠地掉下來。傍晚的天色已黑,羅馬因新一輪降雪而顯得寂靜。人們休息得很早,緊閉門窗,都躲在屋裡懷抱暖爐烤著火。一切躁動都被冷雪壓制,街道的塵土也被清洗了。沒有寒風呼嘯,一切都是靜謐的,靜得連水結冰的聲音似乎都能入耳。

  雪花慢慢降落,像夜空里的星辰墜下來,悄無聲息。

  赫倫坐在車板上,盧卡斯挨在他身邊,不緊不慢地駕駛馬車。夜空如巨大的墨盤,靜靜凝視著兩人。

  他從沒意識到,他選擇與盧卡斯並肩坐在車板上的次數越來越多了。

  赫倫伸出手,抬到比鼻尖同高,雪花落到掌上隨即融化掉了。

  他呼出一口沈重的氣。

  盧卡斯斜看過來,「您的神情告訴我您很疲憊。」

  赫倫將胳膊撐在後面,仰頭直迎雪花,「這大概是我一生中負擔最重的時候了,盧卡斯……」

  他嘆著氣,「我的母親即將入土,我還要盡快找到紅戒,我的表哥一家也遭遇橫難……我敢發誓,從過去到現在,我從沒像現在這樣負擔重重……」

  盧卡斯沒有像平常一樣安慰他,而是一直沈默。赫倫有點奇怪地轉過頭,正好對上他的藍眸子。

  他的眼光是在看到赫倫時瞬間點亮的,那類同於一種本能了;以至於他無需說話,就能流露內心的波動。他的粗野和痞氣,也會在此時收斂,好象雪亮的劍飛速地入鞘。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為自己的無能和卑微而苦惱。」他說,「我本該為您解除一切障礙,讓您像自由的鳥兒那樣無拘無束,這是我的職責……」

  「噢盧卡斯,別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攬……」赫倫的胳膊搭上他的肩膀,「這些跟你沒什麼關係。」

  「我的卑微,使我無力將您保護得密不透風。」盧卡斯神情認真,「我所能做的,不過就是陪您走下去,無論會遇到什麼。哪怕需要斷手斷腳,哪怕流血爛肉,哪怕眼盲嘴啞,我都不在乎。也許您還會苦惱,還會有煩心事,我很遺憾無法讓您遠離那些。但我可以保證,您永遠不會孤身一人。」

  赫倫聽著,突然伸出手,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故作嚴厲地說:「作為你的老師,我承認你的修辭學又有了進步。」

  他又微笑起來,「我很高興,你沒有為了討好我而信口雌黃。打動人心的話多半是最現實的,不是嗎?」

  盧卡斯揉了揉額頭,衝他一笑。

  ……

  主奴兩人回到家時,發現家裡有客人造訪。

  斯蘭夫人帶著兒媳來做客。根據禮儀,她們一直在中庭里等候家主。

  這是赫倫初次接觸達荷的妻子。她剛剛擔任家主的賢內助,在達荷不願意前來的情況下,她需要出面。

  她穿金戴銀,閃亮的金髮烙燙成小波浪,發間壓著鑽石小冠。她的雙唇繡勾紅線,脖間的羊絨圍巾也鑲金線,連墨綠色的鬥篷也繡著金花紋。這使她看起來精緻而富貴,似乎每一根絲線都沾染珠光寶氣,儘管她並不美。

  以金錢堆砌的貴重飾品,讓她顯出與生俱來的高貴,掩蓋住她容貌的瑕疵。

  她叫尤莎。自從範妮的父親死後,她的父親就成了資格最深的元老。

  還沒等斯蘭夫人介紹,她就走過來,主動伸出手,讓赫倫親吻她的手背。

  斯蘭夫人站在她背後,面露鄙夷之色。

  「早就聽說波利奧的族人容貌不凡,」尤莎笑起來,眼角輕輕上揚,「果然連夜色都遮不住你漂亮的面貌,波利奧大人。」

  赫倫放下她的手,輕微地蹙起眉,「我並不覺得漂亮是對一個男人的贊美,尤莎夫人。我更樂意您換個形容,比如英俊、陽剛等等。」

  「噢……」尤莎笑著走過他,走到盧卡斯旁邊,「恐怕這位奴隸更能擔當起這兩個詞,他很帥氣,像一名威猛強硬的角鬥士……」

  她隔著鬥篷,撫摸一下盧卡斯的胳膊,感受鬥篷里的肌肉線條。

  盧卡斯驚異於她過分的親暱,抬眼一看,就撞上尤莎明顯挑逗的眼神。

  她衝他眨了一邊眼睛。

  盧卡斯離她挪遠一步,沒有理會她的逗弄。

  尤莎並不惱怒,她本也只是將男奴當作玩物。她愛好淫欲的心,從不會在任何男人身上停留。

  她的紅指甲從綠鬥篷中露出,像開在樹間的幾點紅花。上面還塗灑了金粉,這是妓院裡的女人愛用的裝扮,只是在她看似莊重的外表下,這種細節就被掩蓋了;或即使是被發現,人們也不會多想。

  「哼……」赫倫並不愉悅,儘管他不得不承認尤莎說的是事實。

  斯蘭捧著紙袋過來,從紙袋里冒出冉冉上升的熱氣,以及誘人的香味。

  「赫倫……這是菲碧特意烤的奶酪蛋糕,這是她專門為你做的,你私下裡可以嘗嘗。」

  她的尾音故意拖慢,眼神也凝重起來,像是在暗示什麼不能言說的秘密。

  「為何要私下去嘗?在送禮人面前拆開禮物,更是一種禮儀不是嘛。」

  說著,感到飢餓的赫倫就撕開紙袋,將蛋糕掰成兩半,咬了幾口,沒來得及注意斯蘭的驚訝表情。

  他瞄一眼咬剩的蛋糕,發現了端倪,將蛋糕里的鑽石戒指揪了出來。

  「菲碧是不是戴著戒指揉面團的?」他問道,鄭重其事地把戒指還給斯蘭。

  斯蘭的臉色開始發青。她有點哭笑不得。

  「下次一定要注意,這麼貴重的東西要好好保存。我是不會貪圖這枚戒指;可要是碰到貪婪之徒,恐怕會遭受錢財的損失。」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一本正經的樣子,非常的正直。

  斯蘭故意咳嗽幾聲,「赫倫,我們是來看看範妮的……聽說她的身體最近不太好。」

  赫倫把蛋糕賞給盧卡斯,就帶著她們去了範妮的臥室。

  斯蘭一見到臥榻上的範妮,呼吸一滯,眼淚就不自主地淌下來。

  她快走過去,握住範妮的手,不停抽著氣,哭著說:「神明啊!為什麼善良的人都沒有得到好的對待?我親愛的範妮,你怎麼已經消瘦成這樣了……」

  範妮微笑起來,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別傷心了,我的朋友……人總有死亡的一天,好歹我還有孩子給我裝殮入棺……」

  弗利緹娜為她們搬來椅子,又殷勤地倒了水。

  斯蘭仍不能平復悲傷。她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範妮,不停用手帕擦拭眼淚,彷彿嗅到死亡的氣味,「天啊……我的範妮,你真讓我心痛極了。你是我唯一還能說得上話的朋友,要是連你也走了,我的痛苦和歡樂還能對誰說呢?」

  說著,她又心酸地哭起來,手帕都濕透了。

  「哦……我無法陪你走完以後,你只要記得我們年輕的時候多麼快樂就好。」範妮笑著說,「還記得那時我們都沒結婚,經常相約去品嘗攤車的美食嘛?我們還發誓,一定要在結婚之前,把羅馬的美食全都吃遍……」

  「你總是吃得很少,喝得倒是很多。」斯蘭憂傷地說,「那時你多麼愛喝美酒,每個行省的葡萄酒都讓你嘗了個遍……只是,後來你再也不喝了。」

  範妮愣了愣,臉上掃過一道痛苦,「是啊,再也不喝了……酒是萬惡之源。它只能讓人失去理智,損害人的健康。它一定是魔鬼或主禍神派來的使者……」

  斯蘭嘆了口氣,「你變化真大……當初,你是最愛欣賞角鬥表演的,還養了不少角鬥士,個個都高大威猛。我都羨慕死你了呢,沒想到你後來就變成一個禁慾的教徒了……」

  範妮慘笑一下,把臉別過去。回憶青年時代的快樂很快隱遁了,只剩下不可言明的痛苦,像是感受到錐心刺骨的疼痛。

  由於尤莎是初次造訪,作為家主,赫倫帶著她遊覽家宅。

  尤莎興致缺缺。她見慣了大理石雕花,也見慣了金銀珠寶,只有看到空地的鴿子群時,才發出驚喜的感嘆。

  盧卡斯站在鴿子中間,月光灑在他身上,將金髮染成銀色,黑色鬥篷鑲上銀邊。天空很清朗,月光灑在這一隅,毫無障礙,漫天都是月輝的銀白,連灰塵都是銀白的。他頭頂潔白的月亮,腳邊是浮動的白羽,肩膀落了薄薄一層雪,好象一粒黑寶石擠進流動的銀沙間。

  他沈默著,一動不動,偶爾撒食的手證明他是個活人,好象一尊雕像,又象飽經風霜、在無人時舔舐傷口的孤獨者。

  赫倫正對他的背影,突然產生對此番場景的留戀,捨不得移開眼光。

  他見過盧卡斯的很多樣子,而現在這一刻,他才第一次有這種留戀。

  「盧卡斯!」他情不自禁地喊他,衝他招手。

  盧卡斯轉過身,漸漸走過來,月光的清冷移走,待到他靠近主人時,那帥氣的、熱情的面龐一如既往,他還是那個積極、活潑的盧卡斯。

  「我的主人。」他笑著說。

  赫倫愣了愣,發現自己並沒有什麼吩咐的話要說。

  他只是想讓盧卡斯到身邊來。

  「你叫盧卡斯?」尤莎指了指他說,「你是個角鬥士吧?你強壯的身材告訴我的。」

  「嗯。」盧卡斯點點頭。

  「哇哦。」尤莎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肩膀,「我還是第一次這麼近地看到角鬥士,他真是勇猛極了!我想……」

  她停了一下,「我想把他帶回家去,就一夜,第二天還給你,如何呢?馬上就要選舉了,我可以向父親引薦你。對你來說,我想沒有比這更划算的交易了,不是嗎?」

  盧卡斯僵在原地。他知道有些貴婦垂涎角鬥士的肉體,將其作為填補慾望溝壑的玩物,只是從沒想過自己也能面臨這種事。

  他頓時緊張起來,心臟砰砰直跳,這種情緒起伏比在角鬥場廝殺還要激烈。他以近乎哀求的神情看向赫倫,害怕他說出傷心的選擇,像極了一個等待審判的罪人。

  赫倫沒有回看他。

  他心裡早有定奪。

  「恕我直言,如果我沒記錯,上次的婚禮上,你被達荷抱進了家門。」

  「噢是這樣沒錯。」尤莎撇了撇嘴,「可你也知道,這種事情本身就是貴族的閒暇之樂,也是貴族的特權。奴隸本就是為滿足主人而生,當然也包括身體的愉悅。」

  赫倫盯著她,突然十分厭煩。他產生沒來由的惱怒,像有把火從腹部躥到頭頂,使他瞬間大腦空白,毫無緣由的——

  他以為是毫無緣由的。

  他一把拉過盧卡斯,扯下他的鬥篷和內甲,一手摟著他的脖子,另一隻手戳了戳他的心口處:

  「看見沒有?這上面烙的是波利奧的家印,不是安敦尼的。盧卡斯是我的所有物,連我的母親都不能隨意污蔑他。」

  尤莎看著他,笑出聲來,「波利奧大人,你知不知道,你的樣子就像一個剛結婚的少女,在四處宣揚她結婚的喜悅?」

  赫倫擺出不悅的臉色,成功地抓錯了重點:「不要用少女這個詞形容我,我討厭任何女性化的詞語安放在我身上!」

  「算了,」尤莎笑著嘆口氣,「你放棄了升官進爵的機會,何必這麼認真呢?」

  她轉過身逐漸走遠,對著空氣說一句:「祝波利奧的奴隸世代純潔!」

  「看起來如此莊重,實則是個淫蕩的女人。」赫倫輕蔑地看著她的背影說。

  盧卡斯尷尬地咳嗽一聲。這時,赫倫才意識到,他還在親熱地摟著他,手指還搭在胸膛上,兩人的臉頰近得相貼。

  他感受到盧卡斯呼出的氣息,滾燙得像石鍋上的開水,幾乎會灼傷自己。那粗糙皮膚下的心臟正疾速搏動,如小錘一樣敲擊自己的手指。

  赫倫替他穿好衣服,拍打掉他肩上的雪花,給他系緊鬥篷的系帶,「衣服都濕了,以後別在冒雪餵鴿子了。這些長著翅膀的肥傢伙們會自己找食吃……」

  盧卡斯沒有回應他。

  赫倫有點驚訝,他抬起臉,對上盧卡斯的眼睛。他比盧卡斯矮半頭,這種仰臉的角度,使他看不太清盧卡斯的表情。

  「我想問您……」盧卡斯輕聲說,帶點猶豫,「您為什麼拒絕了她……那是個極好的機會,不是嗎?」

  赫倫沈默片刻,突然雙手一用力,將鬥篷系帶勒緊,好象要把盧卡斯勒死。

  盧卡斯被他勒得差點窒息,臉色漲紅,脖子上有粗壯的動脈凸顯。

  他趕緊掰開赫倫的手,後退幾步,猛烈地咳嗽起來,彎著腰大口喘氣,不解地看向猛然發瘋的赫倫。

  「我恨你,盧卡斯。你叫我錯失了良機……誰讓你說過那句話……」赫倫癟著嘴,悶悶地說,「要不然我才不會這樣維護你……」

  「我說過什麼話?」盧卡斯一頭霧水。

  赫倫幽幽地看過來,抱著雙臂,黑眼睛的光芒閃動,像寒潭里倒映的月亮。

  「你愛她嗎?」他拋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我怎麼可能愛她?!」盧卡斯笑著說,「神明啊,我這才第一次見到她……」

  赫倫不滿意這個答案,輕慢地說:「那是不是多見幾次就愛上了?」

  「不可能。」盧卡斯堅定地說,「我可不喜歡這種輕浮的女子,況且她已為人婦。」

  赫倫點了點頭,慢慢走近他。大理石屋檐投射的陰影在他臉部掃過一道;再出來時,他的臉就如被月光洗過般純淨潔白了。

  「那就好。」他神情有些高高在上,「我只是在幫你守住你的諾言。」

  「什……什麼諾言?」盧卡斯撓了撓頭皮,很是疑惑。

  「你曾經說過,你只想同心愛的人做愛。」赫倫的睫毛微顫,「既然你不愛她,就不應該同她過夜。我犧牲了升官的機會,守住你的諾言,算是我賞你的。」

  盧卡斯回想起來,笑了兩聲,「好吧,那我真是感激您的賞賜。」

  ……

  天色很晚了,斯蘭夫人沒有逗留太久。她和尤莎準備乘馬車回家。

  赫倫親自送她們上馬車,範妮因為病重無法起身,就命令弗利緹娜也去送別好友。

  斯蘭直至上馬車時,都忍不住流淚。自從她的丈夫去世,她比過去更感傷了。病苦、貧窮和飢餓等不詳之事總能勾起她的傷感。

  尤莎又恢復了穩重端持的模樣,臉上保持適度的官味微笑,好象一個不可侵犯的貴婦。

  弗利緹娜扶著她上馬車。

  她偏過臉,眼睛眨了眨,像是在思考著什麼,還是那副若有若無的微笑。

  突然,她伸出手,撫弄一下弗利緹娜的耳環,把這個忠厚的女奴嚇了一跳。

  「這個耳環……材質很高檔哦!」她說,「這種材質的紅寶石,我只在貴族的私賣會上見過,價格很高。範妮夫人自己戴著便宜的黑曜石,卻賜給女奴昂貴的紅寶石……」

  她瞥了赫倫一眼,「她一定是個偉大的主人。」

  赫倫的臉色一沈。那艷紅如火的耳環,頑皮地跳進他的視野,在他的腦際一陣橫衝直撞,把他的記憶攪和得很亂。

  他蹙起眉頭,拼命地回想。冥冥之中似乎有類似的畫面在腦海盤旋,好象這副耳環在尋找自己的同類,如鐵塊被磁鐵吸附那般。

  他渾身一僵。

  他想起來了,那是妓女阿皮娜的紅寶石。無論色澤、光芒還是形狀,都與弗利緹娜的耳環過於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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