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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熱了他的冷血》第62章
第62章 終曲

  赫倫茶飯不思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他經常赤著腳就走出臥室,直到腳底被中庭的石渣子刺痛才意識到沒穿鞋;有時他甚至忘了春天已至,還覺得自己身處與盧卡斯相識的那個夏天。

  他錯覺自己處於一種靈魂出竅的狀態,抑或是腦際里所有的神經都被捻斷,使他時常思維中斷,象個老頭子一樣健忘。過分的擔憂象不斷漲大的海綿,逐漸膨脹在他的思維里,擠掉了他本有的正常智力,使他彷彿衰老了五十歲。

  加圖索覺得他陷入了一種類似「魔怔」的情緒里。

  赫倫恍惚地坐著,眼神渙散無光,眼瞳象放久了、多年沒有拋光的黑玉石。他僵硬地拿著蠟板,手裡的刻筆釘在蠟層上,卻遲遲沒有動筆。

  「蠟板已經被你的筆尖戳透了,赫倫。」加圖索坐他對面,一隻手托著腮,拖長了尾音提醒道。

  赫倫醒了過來,撤回刻筆,發現蠟板上豁然一個洞。

  這一層用於刻字的蠟已經失去了價值。

  加圖索早已看出他的異常,「羅馬軍在猶太奮戰一個月了……」

  赫倫的手猛烈地抖了一下,面如菜色。緊張的情緒如同堅硬的鐵手,將他的本就高懸的心臟狠狠一攥,如撼動了他的命脈。他迫切地張口想問,而性格里那色厲內荏的一面,還是讓他在關鍵時刻選擇逃避。

  「別說……加圖索……別說。就讓我一直這樣等著就好……」他哆嗦著打斷道。

  加圖索斜眼瞧他,「你真的不想知道嘛?羅馬軍的戰況?」

  「我不在乎戰況怎麼樣。」赫倫哽住,「我只在乎我的盧卡斯能不能回來……」

  加圖索愣了一下,轉而輕微地搖搖頭,發出憐憫的喟嘆。他拍了拍赫倫的手,嘴唇動了幾下,臉上有尷尬的神色。

  「我親愛的表弟……你想哭就哭出來吧。」他不忍地說,「你的眉頭都在打顫……」

  ……

  赫倫到底還是派人詢問了猶太的戰況。

  猶太的起義者多為身份卑微的平民和奴隸。他們身無長物,僅擁有的不過是狂熱的靈魂,也將靈魂投入到對神明的尊奉中。聖殿是猶太人不可侵犯的底線,信仰帶來的狂熱勝過他們對於生命的珍惜。

  羅馬軍的行程絕不算勢如破竹。暴民為了守護一個信念完全不顧疼痛與生死。

  士兵們有勝有敗,固然犧牲了很多人。但整體來看,戰神還是站在了羅馬人的一邊。

  暴亂預計會在半個月後平息。

  赫倫端著蠟燭,走到盧卡斯的臥室。

  由於他經常留在這裡的床上過夜,被褥早已被換成名貴的絲綢了。

  銀色的月輝穿過玻璃,灑在這一隅的床褥上。絲綢反射出瑩亮的銀色光芒,很象波光粼粼的河面,或是晃蕩的半融化的乳酪。

  於是清冷的臥室就顯得神聖而浪漫,完全沒有了塵俗的喧囂;好象傳說中的珍珠精靈出世,打開扇貝的一刻就銀輝遍灑之時。

  自從盧卡斯走後,赫倫一直都在擔驚受怕。此刻他也被這月光感染,暫時遠離那些不良情緒了。

  他抱起枕頭,將頭埋在絲綢里磨蹭幾下,無緣無故地微笑起來。實際上,除了冰涼的絲緞面,他什麼都沒有感受到。

  他從牆上取下盧卡斯的角鬥服和短劍,湊近鼻尖聞了聞。

  皮甲和利劍上散髮出淡淡的鐵鏽味,類似於被沖洗得淡了的血腥氣,或者正是其本身。這味道太淡,象一綹輕飄飄的煙霧一樣,一閃即逝。

  赫倫其實聞過盧卡斯散髮的很多氣味。他重傷時濃烈的血氣,被自己的鬥篷染上的豆蔻香,以及最常見的、清涼淡薄的皂角味。

  他不知道該用哪種氣味給盧卡斯打上標籤。盧卡斯對他而言的魅力,已經超過了他的所想所表達。某種程度上,他又太熟悉盧卡斯了,以至於無論用什麼味道去形容他,都覺得不合心意,總是少了什麼。

  他吻了吻皮甲和劍,將它們抱進懷裡,閉著眼睛哼唱歌謠。他腳步輕晃,跟著歌謠的節奏慢慢晃動,偶爾也轉個圈,象是在模仿什麼擬劇舞蹈。

  他完全沈浸在一種美好的臆想里,靈魄似乎去了所唱的歌謠世界,與做夢無異,肉體不過宛如夢境中的訖語那樣自然而無意。他整個人都活在一種莫須有的快意中。

  站在門口的奴隸看著主人如此投入,忍著等了很長時間,才小心地開口:「主人……」

  赫倫猛然頓足,好象從深度的夢境里驚醒過來。他被嚇了一跳,臉色由白轉紅,「幹什麼?!」

  「……弗利緹娜回來了。」奴隸說。

  「弗利緹娜?!」赫倫驚訝道。

  這是個熟悉而顯得老舊的名字。

  ……

  來到中庭,弗利緹娜正跪在地上。她的穿著和樣貌變化很大,赫倫險些認不出來。

  她披一身臟兮兮的白絲布,緞面上還繡著典雅的宗教符號,已經被泥污浸染得顏色難辨了;頭上戴一隻歪斜了的紅巾帽,帽尖鑲一顆半掉不掉的玉珠。

  「如果我不認得你,我會將你當成來投奔波利奧的窮親戚。」赫倫瞥了她一眼,「你流亡猶太,境遇似乎不太好。」

  弗利緹娜有些激動。她抱住他的腳踝,聲淚俱下,「我的主人……是盧卡斯救了我,他讓我回來找您……」

  赫倫猛地抽一口氣,腦門象是被撞擊一樣轟轟作響,視野里的畫面也模糊起來。他必須扶著身邊的奴隸,才保證自己不會因為腿腳綿軟而趔趄一下。

  「他還活著嗎?」他欣喜地問。

  「我在一個月前見到了他。」弗利緹娜顫抖地說,「我在猶太是守護聖火的聖女……猶太出了暴亂,我本來應該同暴民一起被殺死,但盧卡斯偷偷放走了我……他給了我一些錢幣和水……」

  「一個月前……」赫倫有些恍然。

  弗利緹娜顫巍巍地縮回手,神經質似的在身上摸起來。她過於激動了,眼眶里憋漲出淚水,喉嚨不自主的振動,唇齒都在打顫,發出象嗚咽一樣的聲音。

  她找了半天,終於從衣袍里掏出一隻布包,布包由細繩一圈圈捆起來,十分緊實,看得出她非常重視這個包裹。

  赫倫接過來打開,裡面是許多張泛黃的羊皮紙,厚厚一沓。紙的質感已經很堅硬,摸起來坑坑窪窪,有的地方甚至乾燥開裂。

  很明顯,這些紙張已經放置許久了。所幸上面的文字是用金屬墨水書寫,即使紙質乾裂,字跡都十分清晰。

  赫倫抽出一張紙,紙張的末端還蓋有印章。

  他愣住了。

  這是安敦尼的印章。當初他被達荷脅迫,簽署轉讓玫瑰園的合同時,看見的就是這個印記。

  「您還記得安敦尼嗎?」弗利緹娜說,「早在三個月前,他就和暴亂的頭領通信了。這是他們這幾個月來的所有信件。盧卡斯說您當上了護民官,我想,這對於您的仕途來說會很有用。」

  「你為什麼會有這些信件?」赫倫疑惑道。

  「我負責守護聖火,而策反的頭領就在聖火前處理信件。他生長在落後的窮鄉僻壤,不認識拉丁文,就讓我來代筆和念信。」

  她停頓一下,「所以,也只有我知道這些信件放在哪裡。」

  赫倫掃一眼信的內容,用指甲刮一下印章,「達荷這個傢伙,對於權力的嘴臉,比化身為老鷹擄走美女的朱庇特還要貪婪而卑劣!」

  「頭領接待過他很多次,就在聖火前。他當然不會認得我這個卑賤的女奴;但托我故去的主人的福,我認得他,也知道他的名字叫達荷。」弗利緹娜繼續道,「兩個月前,他擔任新的猶太總督,卻和頭領謀劃暴亂!他簡直是禍亂羅馬的罪人!」

  赫倫將信件一一過目,樣子十分認真,直到讀完最後一個字。他把信紙捋順,重新疊起布料,用繩索包裹好。

  「弗利緹娜,我決定為你準備豐厚的嫁妝,絲綢、黃金或是珍珠,你儘管提出要求,我都會應允的。因為你幫了我很大的忙!」他把布包攬入臂彎,鄭重地說。

  弗利緹娜連忙道謝,額頭都貼緊了地面。

  赫倫的眼前浮現起達荷奸詐的笑臉。

  受重傷被綁在十字架上的盧卡斯,轉讓玫瑰園的合同,降為騎士的律令……這些都好象剛剛結出痂皮的傷口,揭開之時就會帶來比當初更大的痛苦。

  那是他和盧卡斯最無助、被人脅迫的時候。即使他被平順的生活圈養得懶了、不愛計較了,這些經歷都彷彿海底珊瑚一樣沈澱在記憶的洪流中,永遠都是鮮明的。

  剩下的,不過是他選擇是否去記恨罷了。

  他當然選擇記恨。

  「你剛才問我記不記得達荷。我現在回答你,我當然記得他!而且對他的印象可以說是非常深刻!」

  弗利緹娜疑惑,抬頭看向他。赫倫拍了拍手裡的布包,神秘地衝她一笑。

  ……

  第二天,作為具有否決權的護民官,赫倫以否決提議為名義,越過元老院,將信件直接遞交到皇宮。

  沒過幾天,皇帝擬下命令,將達荷重新封為羅馬的大法官。凡是有官銜的貴族,都要去城中央的廣場上,迎接新任法官的到來。

  達荷從猶太回羅馬時,正逢中午,簇簇白雲擠在天上,十分密集,將原本的藍遮擋得不剩分毫。天氣就顯得憋悶起來,隱隱流動著不被言明的燥熱。

  赫倫身穿官袍,坐在台下寬大的銅椅上。

  他的周圍也坐著當官的貴族,花哨的絲衣在台下亮得晃眼。

  他們多半是正襟危坐,偶爾也與同僚交頭接耳,習慣性翹起的唇角表露出不太明朗的情緒,或是羨慕或是不屑,比巫師寫下的怪異符咒還玄乎。

  而他們的臉皮比神界里壓制一切的冰層都厚實,無論冰層下有著怎樣的波濤洶湧,在波瀾不驚的臉皮之下,都能遭到死死的扼制。

  美艷的女奴在廣場高處撒花瓣,樂者手拿笛子,排成排吹出喜慶的樂章。也有不夠資格的平民在遠處駐足。

  「他來了……」身旁的貴族小聲嘟囔一句。

  赫倫往前看去,在漫天花瓣雨和金粉中,他看見了盛裝出席的達荷。

  達荷坐在一個竪起的鐵制半球中,半球外有藝術性的浮雕。他穿著黑絲袍,邊緣的金色刺繡宛如燙金。他的頭髮上灑滿金粉,描畫墨線的眼睛滿足地眯起來。奴隸們簇擁在他腳下,推著盛放鐵球的輪車,波浪一般前赴後繼。人們的目光象密集的雨點一樣落到他身上。

  他托起手掌接住花瓣,陶醉般地灑在自己的頭上,笑容很怪異,好象吸進了什麼致人迷幻的香草。

  遠遠看去,他倒象一個活動在幼殼里的魔物。

  他享受極了。這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時候。

  奴隸推著車,使他正面對觀眾,以高高在上的姿態做演講。

  他俯視腳下的所有人,擺出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

  「我自流火熱油紛飛的猶太而來,這雙善察疾苦的耳朵已經飽受折磨了。懷藏禍亂之心的暴民如附骨之疽,羅馬的心臟遭到搖撼!自奧古斯都流淌下來的血液遭到質疑!我憎恨策反之徒,正如同我憎恨無法使解脫人民於水火的自己一樣!」

  他又開始大擺正義之詞。

  「尊貴至上的皇帝選用我,作為掌握羅馬公平正義的大法官。這意味著我的一生將在合理與合法的境界中渡過。我謹記神聖職位賦予我的職責,以追真求義的心靈保護羅馬,在骨頭上鐫刻貧苦之人的名字,眼球里只裝著理法。所有違背法律的言行將受到我的抨擊,所有悖逆人倫的惡行將遭到我的唾棄!我想以正直博愛的心靈愛著羅馬,如有違逆……」

  突然,一隻箭矢破風而來,嗖地一聲刺穿他的咽喉。

  台下的貴族嘩然,沸騰一般炸開了鍋。

  達荷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塗有蔻丹的嘴巴象魚一樣一張一合。他疑惑地眨了眨眼,似乎還沒明白髮生了什麼,想繼續說話,一張口卻噴湧出大量的鮮血,喉嚨里有咕嚕咕嚕的聲響。他癱軟了身體,怔怔地低下頭,下巴碰到了指頭粗的箭矢。他呆愣著,伸手摸了摸脖子,看見手掌上的血,半天都沒有反應。血流如狡猾凶悍的長條怪物,從他脖間成股成股鑽出,帶動身體一下下地擺動。

  很快,他就倒在半球里,眼睛大睜地斷了氣。他至死也沒意識到自己會死的事實。

  貴族們嚇得驚叫連連,很多人都抱著頭四處逃竄,踩到了同僚長得及地的官袍,嘴裡叫喊著神明的聖號。撒花瓣的女奴更是大聲尖叫,從高處摔落下來。

  場面變得極其混亂。

  只有赫倫一人沒有驚慌。

  這時,皇帝的近衛軍披甲執劍而來,訓練有素的他們象圍牆一樣將人群禁閉其中。人們衝撞幾下,看到近衛軍的獨特鎧甲,慌亂的場面一時得到控制。

  身穿骨磷紫的皇帝走上高處,他遺傳自父親的紅頭髮在遠處都象火焰一樣明晰。

  浸染紫色的絲袍,是屬於皇帝的衣服。浩瀚的羅馬帝國里,只有他才能使用這一罕見的顏色。

  官員們紛紛收斂,朝那紫色的絲袍下跪。

  「安敦尼以於大難之時勇擔困難為由,請願去猶太。這不過是他亡我奧古斯都血脈的陰謀!我以終身大法官的頭銜引他回來,希望你們永遠記得此刻的他!」

  皇帝陰沈著臉,在高台上聲色嚴厲,「他與暴民串通,企圖利用信仰取得兵力,妄圖猶太自立門戶,而他就做那一彈丸之地的元首!此人即便死了,也當受剝皮割舌的刑罰!這是給已經或將要懷有異心的人的警示!此警示與台伯河同壽命,即使日月之光皆淡褪,此警示絕不減弱一分一毫……」

  皇帝其實還說了很多話,但赫倫都沒聽進去。他只是安靜地望向達荷的屍體,那是他很久的仇敵了。

  前世時,達荷與布魯圖斯勾結,奪走了他的波利奧;而今生,他又以卑鄙的手段,以他的摯愛為籌碼,奪走了他的元老身份。

  赫倫感到無比的快意。

  他的所有宿敵,在此時終於全部都付出了代價,沒有一個得以逃脫。

  ……

  加圖索收到消息,來到波利奧時,天空湛藍如倒掛的海水,沒有一絲雲翳的瑕疵,就這麼傾瀉到人的眼睛里來。什麼顏色如果純正無瑕到極致,反而就有了震撼人心的效果。太陽的金光也蓋不住這彷彿能淨化靈魂的藍。

  赫倫站在中庭中央,仰著脖子,靜默地盯著藍天,比他身後的石灰像還要顯得靜止。

  許久之後,他才對著天空伸出手,好象在撫摸這純淨至極的藍天。

  他的官袍有所變化,從原本的金紅色變成金紫色,紫色絲線細密地鑲在衣擺,金紫變幻出熠熠閃亮。陽光之下,他象某種稀世的扇貝,可以反射斑斕的光彩。

  「看來你已知曉皇帝的新政令了。」加圖索走過去,「他賞給你的紫袍,可只有幸運的埃及總督穿得了!」

  赫倫沈溺在藍色里,被他的聲響驚醒,「加圖索,連冥神手下、負責抓取亡靈的冥使都不如你現身得突然!達荷的死亡,應該會讓你開心很久吧!」

  「當然!但我更為你開心。」加圖索笑了笑,「埃及是元首行省,屬於皇帝的私人財產。他選擇了你擔任他私有財富的管理者。今後,你可以遠離污濁的元老院,在那片富庶的地方安寧地生活。」

  「因為我忠心耿耿,他看到了這一點。」赫倫回道,「達荷以下地獄為代價幫助了我。倘若沒有他那些信件,我不可能得到如此殊榮。」

  加圖索扯了扯他紫色的袖擺,笑著說:「埃及總督只有騎士才能擔任,也是達荷將你變成了騎士。」

  他有些感慨地輕嘆:「他野心勃勃步步為營,最終慘死於大庭廣眾。而你——我單純的表弟,論起政治頭腦,絕對不敵達荷那個傢伙,卻得到了最令人羨慕的結果。」

  赫倫想了一會,說:「命運終會為所做的一切買單,無論是善還是惡。」

  「沒錯,但你無疑是幸運的,比我這個天天和那幫白毛猴子周旋的表哥幸運多了!」加圖索說,「作為管家,你只要遵循皇帝的命令就好,不必花費太多心思去整治。」

  他扶著赫倫的肩膀,語氣也有罕見的沈定:「你的一輩子都象活在童年。」

  赫倫愣了一下,眼神暗下來,「這句話也有人對我說過……」

  「誰說的?」

  「……盧卡斯。」他神色深沈。

  加圖索會意,提醒他道:「猶太的暴亂,因為達荷的死亡而提前結束了。今晚軍隊就會回城,這個你應該知道吧?」

  赫倫嘆了口氣,「我知道。」

  ……

  月亮爬上樹梢時,赫倫已經褪下了官袍,換回平常的輕便服裝。

  他站在廳殿門口的銅鏡前,僵硬地梳理自己的頭髮,動作有些急躁。

  梳子遇到發結,他動作太急切,硬生生扯下來一團頭髮。

  他吃痛,索性扔掉梳子,揪住衣領深呼吸幾次,手指抖動得厲害。

  赫倫期待而又恐懼。他必須用手捂住嘴,慢慢蹲在地上,才能使自己不會因為腿腳發抖而腳步不穩。他緊張得腹部絞痛,胸口憋悶得象被扼住咽喉,血液齊刷刷地往頭腦衝撞。

  他這輩子都沒這麼緊張過,好象所有值得警醒的事情全部集中於此刻,刺透了他瑟瑟發抖的靈魂。

  他終於要確定盧卡斯的死活了。

  他覺得自己象一個等待審判的亡靈。

  遠處響起了軍隊進城的號角。赫倫捧起井水洗幾把臉,慢慢走到門口。

  門口的樹木傳來沙沙聲,有枝幹晃動。

  這種動靜似曾相識,赫倫心跳漏了一拍,緊接著猛烈搏動。

  「我等您很久了,波利奧大人。」

  這沙啞的嗓音象手臂粗的鐵釘,將赫倫的靈魄死死釘在十字架上,再也無法逃離了。

  赫倫頓住腳步,神情怔怔的,沒有任何動作。

  盧卡斯跳下樹。他單膝跪地,在赫倫面前伏低身體。

  這是他們初遇時的場景,而他們已不再是當初的模樣。

  盧卡斯剛從戰場回來。

  他臟了,黑了,金色頭髮有所暗鈍,鬢發邊有乾涸的血漬,眉鋒因為浸染血與汗顯得更加鋒利,下巴線條硬朗而深刻,顯出戰士的那種硬邦邦的氣息,沒有比刀、劍、鋼鐵更能符合他氣質的東西了。他的藍眼睛被照得清澈如海,而世界上所有的海水都在這雙眼瞳里翻滾了。

  他還活著,依舊是那麼有力量。

  他抬起頭,衝赫倫輕輕笑起來,帶點溫柔的血腥氣。

  赫倫下意識地伸出手,摸摸他的金髮,又象被那金色灼傷似的猛縮回來。

  他聲線發顫,試探地問:「你是活的還是死的?」

  盧卡斯愣了一下,神色有點擔憂。他站起身,把赫倫抱進懷裡。

  「我當然還活著,也沒有受太重的傷。您看,我的皮膚比您的還要熱。」

  赫倫抬手,撫摸他的腰背,順著脊梁一路滑到肩胛骨。他細細感受他的骨骼和筋絡,他飽滿結實的肌肉,以及粗糙的皮膚。

  盧卡斯身體的溫度比他還要高,隔著皮甲和胸膛的那顆心臟,比他跳得還要有力快速,彷彿赫倫的心臟只是因為共鳴而跳動一樣。

  赫倫確認了愛人還活著的事實。

  這一刻,他想歇斯底里地叫喊,或是乾脆哭出來。全身的血液都往他的頭頂翻湧,將他的理智都衝刷掉了。

  赫倫腦袋一熱,屈服於本能的反應,一拳擊在盧卡斯的下巴上,沒輕沒重的。

  盧卡斯吃痛地推開他,揉了揉下巴,無奈地笑道:「我可是您的盧卡斯啊。」

  「我知道!你這個混蛋!」赫倫激動地大叫,聲嘶力竭,「你為什麼要躲在這顆該死的樹上?!」

  「我是私人奴隸,提前從軍隊回來了。」盧卡斯攬住他的肩膀,「我在門口看見您在照鏡子,就想給您一個驚喜。」

  他親吻一下赫倫的額頭,「還記得嗎?我們初次見面時就是這樣的……」

  「我當然記得!你現在可比那時候臟多了!」赫倫喝道,「你這個隱瞞行蹤、欺騙我的混蛋……噢我真是恨死你了!我一定要處罰你!」

  他摸到他的腰間,從皮革里抽出他的利劍,揮起手,一劍朝他劈砍過去。

  盧卡斯靈活地閃開,笑道,「您又來興致了嘛?」

  赫倫咬著牙,跳上去就是亂砍亂揮。

  實際上他激動得手腳發抖,眼前直冒金星,連劍都拿不穩,步伐紊亂得沒有章法。他的臉漲得很紅,空洞已久的眼睛終於有了聚光。四處飄蕩的靈魂回歸了身體,使他恢復了暫停的生命。

  自從遇見盧卡斯,他的靈魂來來回回死去又重生很多次了。

  盧卡斯輕鬆抓過他的手,朝他的手肘巧妙地一擊。

  赫倫的手失力,劍也掉落下來。他腿一軟就倒了下去。

  盧卡斯連忙抱住他,順勢坐在地上。赫倫則躺著,腦袋枕著他的臂彎。

  他累得氣喘,額間爬滿汗水,眼睛死盯著盧卡斯。

  他們靜默著對視了許久。

  赫倫嘆息一聲,反手摟過他的後腦,吻了他。

  他們渴求這個吻很久了。嘴唇相碰時,兩人都戰慄一下,無意識地擁緊對方,撲打彼此臉龐的氣息膠黏在一起,難捨難分。

  盧卡斯啃咬著赫倫的嘴唇,索取他的津液,他已經沒有理智去顧及赫倫是否會疼痛。光是這一個吻,他就覺得已經與愛人交融一體,無需再借助愛撫或做愛什麼的去加深這種感受。

  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愛人。於他們來講,性不過是愛的附加品。

  待到分開時,兩人的眸色都已經非常暗沈了。

  「我想你了。」盧卡斯摸著他的臉說,樣子十分認真。

  赫倫解開他皮甲上的扣子,說:「先去浴池,把你這臟兮兮的皮洗乾淨!」

  他的手鑽進皮甲,撫摸盧卡斯的胸膛和腹肌,感受他實實在在的汗水與熱度。他的手不老實地往下移,弄得盧卡斯渾身燥熱。

  「我們今晚有很多時間……」赫倫的手指在他小腹上打著圈,語氣很有深意。

  ……

  上任日在一個月之後來臨。

  赫倫騎著馬,穿著金紫官袍,帶領大隊的馬匹和奴隸,浩浩蕩蕩地走在埃及境內。他們剛剛渡過了悠久的尼羅河。

  這裡是埃及,富庶而安寧,象黃金上的祖母綠一樣嵌進廣袤的沙漠中,成為美麗而滋養的綠洲。人們穿金戴銀,擊打編織而成的手鼓,站在打磨光滑的石板路上,歡迎赫倫的到來。女人頭頂陶罐,身披鮮艷的羽毛披肩,為過路的隊伍倒上牛奶。埃及人膚色較黑,男女都愛化妝打扮,又善於勞作,羅馬城的糧食大多從這裡運送而來。神廟建築宏偉,比羅馬的更大氣,多是富麗堂皇的金色,很有厚重感。空氣中漫揚著金色的沙塵,將金色的落日暈開。

  再沒有比埃及更能彰顯金色的地方了。

  盧卡斯執劍,騎馬跟在赫倫身旁,掃了一眼周圍的景象,「我從沒見過象現在這樣風光的場面!」

  「陰差陽錯中,我成了這片黃金之地的總督。」赫倫感慨,「我自己從沒動過這個心思。」

  盧卡斯笑道:「命運賦予您的,都是最好的。」

  「所以你也是最好的,我只要你一個就夠了。」赫倫說。

  他的腳蹬幾下馬鐙,下巴指了指身後的隊伍「,必要時我會給他們擬釋放令。」

  「看來我要終身為奴了!」盧卡斯笑著說,「命運賦予我的,也都是最好的!」

  「你一輩子都不會得到釋放令,盧卡斯!」赫倫說,「你永遠都是我的!」

  盧卡斯偏過臉,斜陽染金他的一半身子。他的小腿時不時碰到馬腹,握著繮繩的手臂強健優美,他的金髮因為夕陽而顯鎏金般的顏色,眼睛也因為埃及的金泛著獨特的橘紅,象海面上赤焰般絢爛的火燒雲。

  「我還是那句話……」他賣了個關子,尾音溫柔地壓低。

  「什麼話?」赫倫好奇地問。

  「我願意啊。」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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