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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熱了他的冷血》第63章
第63章 番外之父母愛情

克勞狄的葬禮適逢仲夏的陰雨天。

 烏云如大掌般覆向黑喪服的人群,好象要將人們攥在手里。陰雨顯得陰暗,給這個世界插上灰黑的翅膀,即將飛往冥府。熱度沒被雨水沖刷多少,只有粘膩的溼熱,使人如置身於蒸騰的熱氣中。

 十七歲的范妮趴在石膏像下,痛哭流涕。她沒有注意威儀,眼睛的墨線被哭溼暈開,使她的臉象被煙燻了一樣,很滑稽。

 她的母親離世了。作為女兒,哭喪屬於她痛苦的宣泄,兼服喪的義務。

 石棺很快被抬走。范妮癱坐在溼滑的台階上,黑裙子沾滿了泥濘。

 她的眼睛被黑墨腌漬得很痛,她用袖擺胡亂擦拭,沒什么用。兩層睫毛似乎被墨水黏住了,她跌跌撞撞地起身,睜不開眼,在離開中庭時撞到了一個人。

 她下意識地抓那人的手,迷蒙中看到一枚紅戒。

 那人沒有絲毫風度,立刻抽回手。范妮失去重心,尖叫一聲摔倒在地,膝蓋擦出了血,糊住的眼睛也陡然睜開了。

 她小聲罵了一句,有些責怪地抬起頭。

 她愣住了。

 ——這或許是一切的開始。

 這是相當俊美的年輕面容,象神話里刻畫的美男子。他的黑瞳清冷,流轉一圈清冷的霧氣,像冬天里祛除不了的冰霜;他的黑發柔軟而垂順,高挺的鼻子牽動雙頰,下巴線條剛極易折,眉尾如劍尖般縴細,范妮覺得那會割傷自己。

 他氣質凜冽,象陡崖上終年不化的堅冰。

 范妮覺得周圍都靜止了,甚至能聽見自己猛烈的心跳聲。

 她隱約覺得,自己從未離生命象現在這樣近過,盡管她一直都在生活。

 他冷漠地俯視她,板着臉,好象在審判一個罪人。

 “你的肩帶滑下來了。”他的態度絕不比冰錐更有溫度,“真是個蠢女人。”

 范妮呆愣一下,發現肩膀露了出來,趕緊提上肩帶……

 之后的事她都記得模糊。最清晰的,也不過是他利落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天空和暗灰的大理石中,好象一位不被世人理解的寂寞聖哲。

 這一畫面如燙金般烙進范妮的生命里。

 即便她在病痛難忍時,都能因這個背影而露出笑容。她的靈魂因這個背影而有意義。每當回憶起這次的初遇,飽經人世間傷痛的范妮,都能為此而感激生命。

 葬禮結束后,范妮打聽了那個年輕男子。

 原來他叫普林尼,姓波利奧,和她同歲。他的父親因心臟疾病早逝,他便成了羅馬最年輕的家主之一。

 ……

 大多數時候,普林尼會把自己關在書房,研讀枯燥無味的書卷。

 書房里沒有燻香,十分冷澈,百葉窗半關不掩。他有嚴重的潔癖,喜歡一塵不染,連容易包藏灰塵的地毯都不允許鋪設,還命令奴隸不得吃羊肉、洋蔥等氣味不佳的食物。

 干淨得過分的書房,比冥神那張鐵面無私的面具還要冰冷,毫無生活氣息。

 普林尼穿着潔淨的白袍,伏在桌案上,面前豎着一尊精巧的神像。

 他揮動毛刷,將積落在神像上的輕微灰塵拂掉,動作十分耐心。

 這是他每天都會做的事情。

 15歲成年那年,他皈依了宗教,從此就象個禁欲徒一樣生活。於是他隔絕了美酒格斗,坐擁着比冬天的枯樹枝還要光禿禿的人生。他的嘴角從來都是平緩地下沉,鮮少因為情緒波動而勾起,給人一種陰鷙刻薄的直覺。

 他擺正神像,將袖珍的花環戴在神像的脖子上。

 塞西走了進來。他常年服侍波利奧,在普林尼幼年時擔任過他的教仆,也是他唯一願意接近的奴隸。

 塞西端着銅盆,肩上搭一條毛巾。他麻利地擦淨書桌,鋪開羊皮卷。

 “您擬出的釋放令已經發出去了。”他說,“波利奧又少了兩名勤快的奴隸。我不得不提醒您,這會讓今后的家務更難做!”

 “他們的確很勤快,也很忠誠。”普林尼挪一下玉石,壓住羊皮卷的邊角,“我明明給他們丰厚的待遇,但他們總是吃低劣的烤羊肉,我無法容忍。”

 塞西猶豫一下,說:“比起他們對波利奧的付出,我想……這種飲食癖好值得被忽略……”

 “面包有了小小的霉點就會致人生病,牛奶散發一點酸味就會招致嘔吐。不好就是不好,沒有程度這一說。”普林尼冷着臉說,“人也一樣。”

 塞西為難起來,奴隸的身份讓他遲疑地閉上嘴。

 這時,窗外傳來彈撥里拉琴的樂曲。

 普林尼被驚動,起身走了過去,手指戳開了半掩的百葉窗。

 范妮身穿火紅的絲裙,懷里抱着里拉琴。她給指甲染了蔻丹,眼影是沾金粉的朱砂。她打扮得很漂亮,也很張揚,完全沒有少女的羞赧,象一朵怒放的玫瑰花,嵌進朴素得近乎干枯的中庭。

 整個庭院因為她火紅的身影而顯得有點溫暖。

 普林尼很不耐煩,倚着窗子說:“你怎么又來了?!”

 “因為我喜歡你!波利奧大人!”范妮張揚到極致,倒顯得十分單純,“你喜歡聽豎琴嘛?!”

 普林尼絞起眉頭,砰地關上窗戶。緊接着,他又自我矛盾似的開窗,沖她說道:“你的肩帶又掉了!”

 范妮一驚,困窘地拉起肩帶,再抬頭看向他時,他已經閉起窗戶了。

 ……

 年輕的范妮,一向熱愛美酒佳肴、貪享人間玩樂。她有赤焰烈火般的瑰麗人生,卻偏偏撞上了性情冷漠的普林尼。

 她向父親提出請求,讓他為自己張羅婚事。

 她的父親顯然不同意。

 “波利奧那種小族,怎么能跟克勞狄相比?!”他吹着胡子,神色惱怒,“他連皇室的血脈都沒有,財產又不丰厚,配不上我們克勞狄!”

 於是,范妮釆取絕食的方式,逼着父親點了頭。

 她知道,父親用了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或許牽扯到金錢權力什么的。

 但她不在乎這種過程。天真的她只想和所愛之人結婚。

 她也如願以償了。

 新婚之夜,范妮滿懷期待。她披着橘紅面紗,坐在帷幔之下。

 普林尼招待好賓客,慢騰騰地走進屋,身上沾染清香的酒氣。

 面對新娘,他的神情相當鎮定,一如既往的淡漠。

 他是在氣味燻鼻的酒肉場合里都能保持清淨的人。

 他瞟了范妮一眼,冷冷地說:“我想我最好提前說明,我討厭洗浴、角斗和葡萄酒,憎恨任何放縱墮落之事,奉行絕對清潔的生活。如果你接受不了,可以提出離婚,你會拿回你的嫁妝。”

 “我早就把你的喜惡查過了。”范妮笑了笑,“我會遠離你討厭的東西,也會學着跟你一樣,成為一個生活潔淨的人。”

 普林尼沒有理會:“我的心臟也不好,很有可能會早逝,就像我的父親那樣。”

 “那太好了!”范妮說,“這樣的話,你比我先死,就不用忍受孤獨了。”

 普林尼愣了一下,使出殺手鐧:“我告訴你,我可不愛你,我是為了波利奧才同你結婚的。我的愛情早已隨着我的表姐的死而死了!”

 “我知道。”范妮拉過他的手,親吻他的手背。

 “那就讓我來愛你就好了,你不需要做那么累人的事呀!”她微笑地說。

 普林尼腰背繃直,定定地與她對視。許久,他才坐到范妮身邊,嫌棄地說:“吻手背的事情應當由男人來做。”

 說着,他親了親范妮的手背,揭開她的面紗……

 婚后生活并沒有普林尼預想的那樣無趣。

 他每天都忙着事業,將家業越做越大。

 范妮勤快地織毛紡布,成為稱職的妻子。她戒掉了葡萄酒,驅散了養活在手下的角斗士。她與愛好玩樂的朋友疏遠,每天清晨和普林尼一起朝神龕禮拜,性感的弔帶絲裙改為嚴實的長袍。她不再濃妝艷抹,而是時刻素面朝天,因為普林尼討厭香膩的脂粉味。

 她收斂了自己的活潑和肆意,生生將絢麗的生活褪化為無色的。

 冬天降臨,雪花紛飛於羅馬的每個角落。羅馬人開始儲存冰塊,挖掘地窖存放名貴的葡萄酒。這是近几年來最冷的一個冬季,一開始人們還為下雪而歡欣慶祝,后來就不免抱怨了。

 范妮日夜趕工,給普林尼織出長圍巾,裹在他的脖子上。

 “這個毛線很不舒服,它就象一條在蛻皮的蛇!”普林尼皺起眉頭,臉色十分不悅,“你挑選毛線的眼光真差。”

 范妮撩起圍巾,磨蹭自己的臉,“好象是有些不舒服。”她說。

 “哼!”普林尼撇嘴,隨口一說:“克奧佩拉就很會織毛線,甚至可以拿到拍賣會上換回一匹絲綢。”

 范妮抖了一下,累積內心的失落因為這無意的一句話瞬間放大,潰破了長久的忍耐。她的眼圈逐漸泛紅,劇烈的酸澀涌上喉嚨,一直躥向鼻頭。她想大哭一場,又怕普林尼不開心,連忙側過臉,不敢看他的眼睛。

 “是啊……我怎么可能比得上她呢……”

 她有些自暴自棄,淚眼婆娑,慌亂地解開圍巾、抱到懷里想轉身走開。

 普林尼怔了怔,挽住她的肩膀,拿回圍巾給自己系上,面無表情地說:“不過……我喜歡這條圍巾上的花紋。我不得不承認,你差到地獄里的織線技朮,最近有回頭上天堂的勢頭。”

 自這天以后,普林尼再沒提過克奧佩拉,一次也沒有。

 日子就這么平順地度過。閑暇時,夫妻兩人還去了卡普亞旅游。在那里,他們結識了同樣來自羅馬的德萊特夫婦,那個艷麗貌美的格奈婭對他們很熱情。

 從卡普亞回來沒多久,范妮就發現自己懷孕了。

 她每天都在神龕前祈禱,飲食也變得清淡而營養;她最常做的事,就是躺在中庭的搖椅上,撫摸着日益變大的肚子,注視維納斯的壁畫,據說這樣能賦予孩子美貌。她很少出門,更不會去喧鬧混亂的地方。作為母親,她需要全心維護她的孩子。

 她的活潑,她的沖動,全部都被織毛紡布的生活消磨光了,只留下作為母親的溫婉。

 孩子出生的那一天,初為人母的范妮十分激動。

 她剛剛分娩,臉上還掛着汗珠,身體很虛弱。在奴隸的服侍下,她躺靠在床上,攬着洗干淨的新生兒,新奇地用指背摸了摸他通紅的臉。

 普林尼聽說是男孩,命令奴隸給家里所有的神像裱金。他的手指罕見地發抖,腿腳哆嗦地走進臥房。后繼有人的喜悅使他一向捂得嚴絲合縫的冷漠面孔有所松落。

 他走到床邊,盯着自己的妻子,非常專注。其實她此刻并不好看,臉龐還有浮腫,頭發黏溼在額前,身上也有不好聞的腥氣。但她發自內心的母愛,使她尤為美麗。

 普林尼被這種別樣的魅力打動。他的心臟曾因初戀的早逝而停止跳動,現在似乎又有了輕微的顫抖。

 他盯得很入神,以至於沒有空去看新生兒一眼。

 范妮抬頭。一看見普林尼,她所有的激動突然凍結在血液里,再分散時就成了五味雜陳。

 她縮了縮鼻子,眼瞼抖動几下,終究還是沒忍住,抱着普林尼的手哭了起來。她可謂是喜極而泣,也在宣泄結婚多年沒得到愛的憂傷,眾多復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在曆經關乎生死的分娩之后,向來裝作不在乎丈夫回應的她,終於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她顧不得普林尼會不會生氣,哭得很動情。

 普林尼難得耐心,安靜地聽她大哭,為她掖緊被角。

 等到范妮平息下來,他才伸出手,戳了戳皺巴巴的嬰兒臉,說了一句:“真丑。”

 ……

 普林尼給兒子取名叫赫倫,范妮就叫他赫彌亞。

 他邀請占卜師做客,為赫倫占卜命運。

 占卜師是個白胡子的老人,長袍異常寬大,走路卻很輕盈,濃密的白眉毛垂下來,隨他的步子而搖曳。碧璽般的藍眸子嵌在雪白的毛發里,好象閱盡大千世界般悠長深邃,記錄着世間的滄桑跌宕。

 “您是羅馬最有聲望的占卜師,我很榮幸能獲得您的賞臉。”普林尼彬彬有禮地說。

 “我的兒子剛剛出生,他的生命如螻蟻一般不值一提。但我仍想得知,他是否會經受過重的悲歡離合。”

 占卜師把動物的骨頭有規律地排放,這些骨頭鐫刻着奇怪的符號,暗示人世間的運行規則。

 他按照赫倫的出生日,移動了几塊骨頭,臉色變了變,發出惋惜的喟嘆。

 “很不幸……從占卜的結果來看,您的兒子會在二十四歲那年死去,他的壽命只有短短二十載。但在那之前,他會過着無憂無慮的富裕生活。”

 普林尼心里一緊,如遇冰錐刺入脊骨。他倒抽一口氣,無法控制地顫抖:“他會死在二十四歲?!我的天啊……”

 “我很遺憾,但這的確是占卜的結果。”

 “他會因何而死?”普林尼問。

 “是橫死。”占卜師說,“為人所害、甚至自殺……都有可能。”

 “我無法相信……”普林尼搖了搖頭,“這對他太殘酷了,對波利奧也太殘酷了!”

 占卜師收起了骨頭,深沉地嘆了口氣。

 普林尼沒有把占卜的結果告訴范妮。他并不覺得,憑她那脆弱的心智,能夠抵抗這個捉摸不定的噩耗。

 時間過得很快。赫倫長到了三歲,他遺傳了普林尼的俊美五官,以及范妮秀麗的頭發。他的臉頰白潤得像羊脂膏,嘴唇像點了洗不掉的朱砂。他非常調皮,對待玩樂有永遠燒不盡的熱情。

 范妮對赫倫很溺愛,几乎滿足他的全部要求。在窮苦孩子撿石子攪泥巴時,他就吹得了能抵窮人一年飯錢的象牙哨子了。

 普林尼的教育方式可謂粗暴。他對赫倫很嚴格,甚至到苛責的程度。他請了身價最高的教仆,教兒子拉丁語和希臘文。

 ……

 這一天,普林尼收到德萊特家族的葬禮邀請。

 德萊特的家主病死了,他的妻子格奈婭成為遺孀。他們還有個養子才十歲,名叫布魯圖斯。

 普林尼很奇怪。因為三年前,德萊特看起來十分健康而活力。

 去德萊特家時,圓月懸浮在夜空,被一道道郁悶的長云遮擋。於是月亮黑白相間,顯得很猙獰。寒風襲到皮膚上,毛孔瞬間縮緊,體感如沾染了碎冰。

 范妮感覺很冷,為普林尼披上斗篷,在系帶時打了個噴嚏。

 “看你的傻樣子。”普林尼說起話來,就像刀子般刺痛人心,“身為柔弱的女人,就不要逞這種能,真的很可笑。”

 他不耐煩地拍掉她的手,脫掉斗篷披給她。

 他指間新打造的黑戒很奪目。

 范妮注意到他的手指,奇怪地問:“你的戒指變了顏色,原來的紅戒去哪兒了?”

 普林尼神色一動,臉上的紅暈被掩蓋在夜色里,“你別管!”

 范妮很不放心,擔憂地說:“印章那么重要,一定要保存妥當,千萬別弄丟了!”

 “我知道。”普林尼點頭,別有深意地瞄了她一眼,“我把它送給我最愛的人了。”

 范妮的喉頭被封住,如鯁在喉。以強迫的手段得來的婚姻使她抬不起頭來,只能硬生生地壓制下去。

 “那好吧……”她酸酸地說,樣子十分卑微。

 普林尼差點笑出來,可性子里那冷冰冰的一面又讓他恢復了面無表情。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吧。”他輕描淡寫地說。

 “嗯。”范妮疑惑地應聲,“怎么了?”

 “沒什么。”普林尼扭過臉,半張臉陷入陰影里,表情難以看清。

 他咳嗽兩聲,繼續道:“今晚我不能陪你到結束晚宴,我需要提早離開,去一趟元老院……”

 “你要提前離席?!”范妮有些吃驚。

 “嗯……今天……恰好輪到我主持辯論……很巧……”普林尼目光躲閃,看起來很心虛,不擅長撒謊的他說起話來有些笨拙。

 他瞅了瞅范妮,神情出現罕見的怯懦:“你最喜歡……什么寶石?”

 范妮滿心疑惑,覺得丈夫太奇怪:“你問這個做什么?”

 “你管得太多了!”普林尼很不高興,“讓你回答就好好回答!”

 范妮想了半天,說:“黑曜石吧。”

 ……

 兩人進了德萊特的家宅。

 格奈婭穿着黑喪服,嘴唇塗得火紅;紅指甲伸出黑袖擺,好象開在黑荊棘里的罌粟花。她哭得梨花帶雨,眼睛卻不紅腫,睫毛間夾一汪恰到好處的淚水,象玲瓏剔透的琥珀,看起來很惹人憐愛。

 她看到波利奧夫婦,眼瞳瞬間晶亮起來。

 她的靈魂,是在看到普林尼時被點燃的,好象她一直都在昏昏沉睡,塵世繁華不能誘惑到她,而普林尼將她喚醒了,從此她的生命有了期望。

 她等這一刻已經三年了。

 格奈婭迎了上去,抱住范妮,哭溼了她的肩膀。

 “為什么神明要召回我的丈夫……”她看似很傷心,“他撇下了我和孩子。我是個亟待被保護的女子,如何守護這么大的家產?”

 范妮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我的朋友,布魯圖斯已經十歲了。你再熬短短的五年,就能全身而退了。”

 格奈婭擁緊她,哭得全身顫抖,“范妮,今晚你一定要陪我一醉方休,讓我把這種痛苦發泄出來……求你了……”

 晚宴結束后,接下來的事情,范妮記憶模糊。她只記得自己和格奈婭一起喝了好多酒。

 她在奴隸的嘴里打聽到,昨晚她在德萊特家逗留的時間挺長,被人送回家時已經是深夜。

 范妮十分驚恐,因為她頭疼欲裂,身體有隱約的異樣感,內衣也不見了。

 “你怎么到深夜才回來?!”普林尼面色不佳,“而且醉得不省人事!”

 “我對昨晚一點印象都沒有……”范妮惶恐地說,“我的頭就象裝了塊石頭似的那么重。”

 普林尼頓了頓,將惱怒按壓下去。他收起嫌棄的表情,從一只小銀盒里拿出一枚黑曜石,掛在她的額頭上。

 “還可以。”他說,微微翹起的眼角泄露了他的好心情,“它把你黯淡無神的眼睛映襯得還算看得過去。過了今天的生日,你離衰老又近了一步,暗淡的黑寶石很適合你。”

 范妮惶惑地摸摸寶石,心里的害怕卻絲毫不減。

 她的擔心立刻就成了現實。

 一個陌生的奴隸在此時找上門來,手里拿着一封書信,信上只有一行字:“您胸口的胎印很美,被親吻時還會泛起紫紅。”

 范妮被沖擊得險些昏過去。她酒后亂性了。

 這個情景就象塗抹了黑墨,以黯淡無光的、沉郁的色調在她腦際積澱;以至於只要回憶這一刻,她整個人都會陷入到地獄里的黑暗。

 普林尼的好心情轉為盛怒。他氣憤至極,憤怒使他眼前發黑,心臟跳動得劇烈,象有個橫沖直撞的怪物在心房里上竄下跳。他的額頭爆出血管,他沖動地推搡了范妮一把,還摔了赫倫的哨子,從未如此失態過。

 性情極端的他搬出了家宅,選擇獨居在拉丁姆,身邊只帶了塞西一個奴隸。

 他的心靈與他的眼睛一樣,容不下任何與他個人意志違背的瑕疵。他的壞脾氣就象鼓足了氣的皮球,無論受到多大的沖擊,都會以同樣的力道還之於人。

 那副看似對世間淡漠的外表,常使人忽略他狹小如芥子的心胸。

 塞西曾好心地提起范妮,暗示他應該回家,去看看她和赫倫。

 “不要再跟我提起她!塞西,這是我最后一次警告你!”普林尼憤怒地說,再一次失控了,“我恨死了她!”

 塞西嘆着氣,轉過身擦着桌子,小聲說:“總有父母把愛情看得比孩子重要啊……”

 普林尼的獨居生活開始不久,身為遺孀的格奈婭就主動來拜訪他。

 她不畏嚴寒,穿着薄薄一層的弔帶裙,把動人的曲線和飽滿的四肢都露出來。她指甲的紅色還很新鮮,妝容華麗得象一張精雕細琢的彩色面具,連生動的眼珠都象是鑲嵌上去的。她漂亮,年輕,明艷如王冠上的寶珠,使嵌入的黃金都黯然褪色。

 “范妮的事情……我非常抱歉……”她假惺惺地說,“我勸阻過她不要去看搏斗,畢竟一個妻子沒有丈夫在身邊守護,很容易被角斗士的肉體誘惑……”

 一聽到范妮的名字,普林尼就覺得心臟象是被利爪抓撓一樣,有種血淋淋的痛楚。

 “這是我和她的事。”他離她遠了一步,沒好氣地說,“用不着你這個外人來管!”

 格奈婭哽了一下,心如針扎般刺痛。她屏住呼吸,整理好楚楚可憐的表情,盡量擺出嬌弱的姿態。

 然而在她抬眼瞧到普林尼時,她的偽裝被熾熱的愛擊潰了。她心跳加速,害羞的神色有點痴呆,原本准備好的詞語也早就被遺忘了,愛情讓她只能循着本能或直覺說話。

 “你那晚,根本沒有去元老院……”她說,“我知道你去找了城區的工匠,拿回了一枚黑曜石……”

 普林尼警覺起來,語氣尖銳地問:“你派人跟蹤我?!”

 他想起那枚紅戒,聲音低沉下來,有隱隱的危險:“你還知道什么?”

 格奈婭猛然清醒過來,趕緊低下頭,磕磕巴巴地撒謊:“我……我只知道這些……我的女奴恰好路過那里……”

 ——她自然不會說,那個工匠正是她前不久釋放的奴隸,對她感激涕零,願意把一切秘密都告訴賦予他自由的主人。

 普林尼懷疑地看着她,警戒地說:“你心虛至極的樣子,和法庭上狡辯的犯人無異!”

 格奈婭怔忡。被揭穿的事實讓她尷尬無比,尤其是在所愛的普林尼面前,這種尷尬使她面頰發燙,下巴止不住地發抖。

 她下意識地捂住臉,雙腿發軟支撐不住身體,終於跪倒在普林尼的腳前。她的脆弱被普林尼的質疑激發了,她就象一個被父母揭穿了謊言的孩子,對他懷有一種愛慕的、害怕被拋棄的畏懼。

 “我發誓!當時天色很晚……你沒有讓奴隸隨行……我只是怕你有危險……”她抓住他的衣袖,哭着說,“我太擔心了……所以才找人跟着你……”

 她跪着向前几步,流着眼淚:“我……我想保護你啊……”

 普林尼震驚,想用力掙開她。格奈婭縴巧的手指緊緊扒住他的小臂,力氣極大,象鐵鈎一樣緊箍。

 “范妮背叛你……”她在拉拉扯扯中哭泣,聲音因為激動也變了調,急促而尖利,“但我可以為你做到一切,哪怕要我殺人、要我縱火!”

 普林尼一急,猛地扯開她,袖擺被撕下一小塊。

 格奈婭激動地撲過去,抱住他的小腿。即使她是女人,但發起瘋來力氣大得驚人。她的長指甲划破了普林尼的腳踝,眼淚流到他的腳背上。她瘋瘋癲癲地哭叫着,請求他不要驅趕自己。

 “把這個瘋女人拖出去!塞西!”普林尼嫌惡地說,“她就象一個惡心的潑婦!”

 格奈婭的哭叫戛然而止。她怔怔地抱着他的腳踝,身體因為時不時的哽咽還在抽動,“別用這種粗俗的詞說我……普林尼……”她顫抖着,“沒有人比我為你付出得多,包括你的妻子,范妮。”

 “別提這個名字!”普林尼被戳到痛處,立刻就憤怒起來。妻子通奸的事實如利劍般,一下子把他對什么都不為所動的面具劈開了。

 他清冷的嗓音帶點凶戾,“就算她通奸,失去了貞潔,也比你這個趁人之危的女人強!”

 格奈婭顫抖一下,動作靜止住。她抿住了嘴唇,慢吞吞地站起身,盯着普林尼的眼睛緘默着。

 許久,她才嘶啞着嗓子開口:“按照法律……揭發通奸罪行的人可以得到通奸者的一部分家產……”

 普林尼警鈴大作,連忙問:“你要做什么?!”

 格奈婭臉色陰森,聲音也仿佛從深淵滾來,陰涔涔的:“我有證據,人證物證都有。她酒后亂性,和葬禮表演的角斗士通奸,她的內衣也在他手上。最重要的是,他對她的身體印象深刻!”

 她換上詭異的微笑,威脅道:“如果我向法院控告她,她就會被放逐,我還能得到一些財產……”

 普林尼倒抽一口氣,手掌猛地握緊。他震驚地盯着格奈婭,臉色一會漲紅一會蒼白,后背冒出陣陣冷汗。他驚詫之余產生輕蔑,最后化成了一句感嘆:“你可真是個毒婦!”

 “我可以不去揭發她,只要你不再跟她見面!”格奈婭繼續道,“我不求你現在就愛上我,只求你給我一個親近你的機會!”

 普林尼僵硬在原地,很久都沒有動彈。

 過往的一切浮現在他眼前,范妮的里拉琴,結婚時披掛的橘紅面紗,以及赫倫的笑臉,都好象打散了似的的漂浮在腦海里。他在那些回憶中衡量很久,身為父親的責任感讓他很快就做出了選擇:“不要告她,我的孩子需要一個母親。”

 格奈婭走上前一步,鄭重其事地說:“那么從現在開始,我來照顧你的衣食起居!范妮能做到的,我會比她做得還好!”

 她頓了頓,“我要等到你自願和她離婚的那一天!”

 普林尼白了她一眼,直接進了里屋。

 ……

 日子一天天過去。

 格奈婭一開始天天來,她給普林尼做飯、織毛衣,學習各自家務活,盡量表現自己溫柔體貼的一面,風言風語也因此傳播開來。

 但普林尼從不跟她說話,對她視而不見。

 漸漸地,她被他的冷漠打擊,來得越來越少;更多時候,她都是站在遠處,透過玻璃窗偷看他處理公務,臉上掛着傻笑。

 以把柄而挾持到的機會,不會得到美滿的結果。

 普林尼對范妮懷有復雜的情緒。在這個薄涼的世上,范妮以她的堅持和忍耐感染了他,日久生情比一見鐘情更使人難舍。

 而他向來信奉夫權,對於妻子與卑賤奴隸的一夜風流,他始終心存芥蒂。身為丈夫的自尊心根深蒂固,男尊女卑的意識在他幼年時就縈繞內心了。他的獨居,有被人脅迫的因素,更多地是他本身的選擇。

 他曾猶豫着想給她寫信,但一想到她背叛了自己,恨意就使他無法冷靜,最終煩躁地撕碎羊皮紙。

 他的確愛范妮,但他不肯服軟。和世間大多數人一樣,他的愛以自我為中心。

 隨着衰老和夜以繼日地工作,普林尼的心臟有了毛病。他雙鬢已經長出華發,經常刻着刻着字,就要伏在桌邊捂着胸口休息一會。他的心臟時常疼痛,伴隨着窒息的感覺,他必須大口喘息,以撐過發病時那段難熬的時間。

 他的病情愈發嚴重了。

 直到這一天,他躺在床上,眼睛昏花。他能感覺到胸膛里的那顆心臟漸漸衰弱,最終就象垂死一樣,時不時跳動几下,象徵性地表明他還是個會呼吸的活人。

 他的眼前被一陣白霧籠罩,這時一道金光將白霧撕開,金光后是一道彩虹。他聞到一股清新的香氣,耳邊傳來悅耳動聽的琴聲。他的血液就象被神光照射一般煥然一新,這一瞬間他好象回到最為風華正茂的年齡,遠離了病痛的折磨。

 按照他所尊奉的教義,這是臨終的時刻。

 “我終於要解脫了嘛……”他喃喃自語。

 從金光處傳來輕柔的聲音,“你終身供奉神明,自然有屬於你的獎勵。你有一次重返生命的機會……”

 “可我并不想重新生活……”他說,“我累了……”

 接着,他的眼前浮起一幅幅場景,那都是他曾經的經曆。從小時候跟隨教仆上學,到青年時繼承家業,再到結婚、分居……

 他的心情也隨着場景變幻而跌宕起伏。臨死之前,他閱盡了自己孤獨的一生。

 他還看到許多與自己無關的情景:

 在德萊特家的葬禮晚宴上,格奈婭往范妮的酒杯中添加了大量纈草,而纈草有致人昏沉和催情的作用。

 還有范妮將在半年后病逝於床榻,自己的兒子赫倫也在不久后死於冰冷破爛的牆角……

 當年的真相得到揭示,普林尼驚訝而心痛。

 “我錯怪她了……”他悔道。

 “是你偏執而清高的性格使然。”那個聲音說,

 “你有機會重生,去改變你的生命軌跡,避免你和你妻子的悲劇。”

 普林尼悲哀地嘆氣,“就算一切重來,我的兒子還是要在二十四歲時橫死……我可以改變自己和范妮的命運,但無法拯救他的短命……”

 他思考一會,繼續道:“我想把重生的機會讓給我的兒子,這是我對他的補償。”

 他想到了裝着象牙哨子的金盒,“而且他的橫死,也由我這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代受,趁我現在還有一口氣。”

 那個聲音沒有回應,好象陷入了沉默。許久,才發出思緒萬千的喟嘆:“我滿足你的心願……要隨我一同離去嗎?”

 “不。”普林尼說,“我還要等一個人。”

 白霧很快就褪去,普林尼清醒過來。

 他坐起身,走到那只小金盒前,拿出哨子輕吻一下。他的柔情罕見地流露出來,沖淡了原本凌厲的氣息,與兒子極為相似的黑眼睛溫柔許多,象黑瑪瑙反射光芒的那一瞬。他的溫柔從來不會通過嘴巴表達,而是以旁人難以注意的微小表情。

 他放回哨子,對着供奉的神像,將小金盒吞了進去……

 他賦予了赫倫的重生。

 普林尼橫死。他的靈魂一直徘徊在靈柩邊,在漆黑的族陵中忍受冷寂。他的視野里只有黑暗和空蕩蕩,無所歸依的靈魄不會吃飯睡覺,只能在冰冷中忍受無事可做的無聊。

 直到半年后,他在族陵里看見長大了的赫倫,以及同樣化為靈魄的范妮。他們相遇在登臨神界的彩虹腳下。

 兩人的樣貌回到了年輕的時候,鮮活而丰盈。他們的形象不能被生者看見,只能被彼此所視。

 范妮很驚喜。她激動地捂住了嘴,指縫間透出訖語般的感嘆。同為靈魄的身軀可以相互觸碰,她試探地去摸普林尼的臉,又猛地縮回來。她失去了生命,卻感覺自己比活着的時候還要活力澎湃。

 她頓一下,想到了曾經的錯誤,面色為難起來。

 普林尼盡量保持鎮定,說:“那并不怪你。”

 “你在這里等了我很久嗎?”范妮期待地問。

 “才沒有……”普林尼側過臉,“也就一小會罷了。”

 他瞥了一眼站在石棺旁的赫倫,下意識地想伸出手撫摸他,又習慣性注意起威嚴,強迫自己放下了手。

 “普林尼啊……”范妮笑着說,“看看我們的赫彌亞吧!他已經長大了!”

 普林尼冷哼一聲,眼睛卻緊緊盯着赫倫。他不忍移開視線,勉強維持着強橫的態度。

 “真丑。”他丟下一句不合實際的話,嫌棄的話語里透着隱藏很深的愛意。

 “你還是老樣子。”范妮指了指額間的黑曜石,無奈笑道,“我已經知道了一切。”

 普林尼彎起眉眼,似是有笑意。他做出一副傲慢而輕蔑的模樣,這是他一輩子都不曾改變的性子。即使死了,他依然本性難移。

 他故作冷漠地說:“真是個蠢女人……”

 在話一出口時,他猛然覺醒到自己嘴硬的缺點,連同生前二十年的遺憾也全部翻涌上來。他象是有了啟發,這一刻,他的性格象掙扎於泥濘里的車輪,終於有了往前滾動的跡象。

 他怔了怔,說道:“不過……不愧能得到我的喜歡……”

 范妮輕笑起來。她走過去,想要牽起他的手,將他拉到彩虹之上。

 那上面是永無諸苦的神界,也是他們的歸處。

 普林尼主動抓過她的手,神情有種別別扭扭的溫柔。他嘗試改變形成已久的性格,這讓他很象初識字的孩子,有種可愛的笨拙:“這種事應該由我來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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