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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熱了他的冷血》第24章
第24章 硬邦邦的溫柔

  從高盧到羅馬的路途並不短。

  盧卡斯和奴隸輪流執鞭,馬車趕出亞平寧山、進入了羅馬城。

  樓房擁擠起來,街道十分喧鬧。人們因為收穫季節的到來而幹勁十足。攤車雜亂地擺放,孔雀腦魷魚須嗞嗞烤著。小販們哼著歌,快樂地把蘋果紅透的一面翻上來。醇香的麥片堆成小山,曬乾的魚在繩上倒掛一排,打扮時尚的主婦挎著口袋討價還價。

  物資的豐富使羅馬人沒有憂苦,一切都是活力和歡樂的。

  赫倫機敏的鼻子嗅到馥郁的果香。他騰地坐起身、撩開門簾。

  「我要下車!」他歡欣地叫一聲,把專心駕車的盧卡斯嚇一跳。

  說完,他就像矯健的小豹那樣跳下車,鑽進熟悉的街道。

  盧卡斯把鞭子交給車夫,拿起錢袋跟了上去。

  赫倫吸吸鼻子,循著肉香來到烤肉攤,要了兩串烤孔雀肉。

  烤肉的廚師動作利索,還多給他刷一層胡椒汁。赫倫接過烤串,發現錢袋忘了拿。

  這時,盧卡斯像救星一樣從天而降,掏出一枚銀幣遞給攤販。

  「來得倒是挺及時。」赫倫咬下一塊肉。

  「您跳車時,我注意到您手裡什麼也沒拿。」盧卡斯接過零錢,仔細查看數額後才放回錢袋。

  赫倫別過臉,狡黠地瞅瞅他,將另一串肉飛快地塞進他嘴裡。

  盧卡斯驚疑一下,把烤肉拿下來,剛想說話——

  「少廢話!讓你吃就吃!」赫倫及時扼死他要說的話,轉身就走。

  盧卡斯產生溫暖的心緒。這絕不是多麼溫柔的舉止的,只是安放在赫倫強硬的外殼上,像冰川上的陽光,在大反差中透出難得的溫暖。

  他享受這份硬邦邦的溫柔。

  兩人沒逛多久就回了馬車。很快,三人就抵達家宅。

  盧卡斯換回一貫的棕紅色短袍。他洗了澡,黑色染料褪盡,本質的金髮悉數露出,像存在於神話里的金羊毛,鋒芒畢露的,和它的主人一樣,從不去壓制什麼。

  赫倫慵懶地躺上搖椅,想曬著太陽睡午覺。

  那捧金色明晃晃地亮相,像頭小金獅一樣闖過來,跑入他即將闔上的視野。

  「盧卡斯,過來。」赫倫眯縫著眼說。他不怎麼有睡意了。

  盧卡斯馴服地走來,單膝跪地,伏低身體,聆聽主人說話。

  他的脊梁骨溝壑一般嵌入後背,鎖骨像鋸子一樣延伸著。

  赫倫掃視他,目光漸漸下移,來到他的小臂。

  ——那裡烙上了新的家印,不屬於波利奧的家印。

  「那是什麼?」赫倫用手一指。

  盧卡斯抬起身,笑著說:「在布魯圖斯家烙上的。您也知道,每個奴隸都要弄這個,為了表明忠心。」

  赫倫瞟了那家印一眼,眉頭輕輕一揪,沒多說什麼。

  「你該把你的所知告訴我了。」他閉上眼睛、慢吞吞地說。

  「我在布魯圖斯家待了一個月。」盧卡斯說,「他是格奈婭的養子,繼承了她亡夫的遺產。他沒有尼祿的福澤,卻有尼祿的習性,虐待奴隸就像吃飯睡覺那樣普遍。他甚至在後院養了兩頭獅子,如果有奴隸犯錯,就會被扔到獅籠里。那段時間,我的工作就是餵獅子。」

  「他的閒錢倒是不少。」赫倫嘲道,「被奪去了橄欖園,還有心情餵獅子。」

  「除了養獅子,他還會定期去一個妓院,我跟隨他去過幾次。他總會找一個叫阿皮娜的妓女。」

  「妓院?」赫倫睜開眼睛,衝他看過來,「那你有沒有一同享樂?」

  盧卡斯驚愣一下,說:「沒有。他不會給奴隸花錢的,我只是站在外面等著他。」

  赫倫摸摸下巴,「我要去見那個阿皮娜,也許她知道一些布魯圖斯的秘密。」

  他又咧開嘴,小孩兒一般幼稚地壞笑,眼光審視著他,「我可比布魯圖斯慷慨多了。盧卡斯,如果你喜歡的話,你可以順便……」

  「噢不!別這樣,我的主人……」盧卡斯無力地垂下頭。

  赫倫縮回搖椅,歡樂地搖晃著,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他覺得逗弄盧卡斯格外有趣。

  ……

  範妮躺在床榻上,衰弱地呼吸著。她很少下床,蓋著很厚的棉被,蒼白的臉乾硬地嵌在彩絲緞間,整間屋子蔓延著藥草味。

  這種藥味可以理解為——病魔與健康不死不休的戰火。

  午休後,赫倫來屋裡看她。那種屬於病人的沈鬱氣味就迎過來,刮擦他的身體,使他倍感壓力。

  範妮的臉頰還有一絲紅潤,那是耗費大量藥材才勉強留住的。

  赫倫坐到床邊,臉上強打起笑容,心裡無限心酸。

  眼睜睜看親人離世的感覺,像有一隻來自地獄的手,循序漸進地把心臟一層層剝離。

  「赫彌亞……我想你了。」範妮慢慢地睜眼,微笑地說。

  她從被窩里抽出手,摸上兒子的手腕,細細摩挲著。

  通過這種撫摸,她能直觀地判斷赫倫是否受了苦。

  「我的孩子,你可別再瘦了。」她蹙起眉心疼地說。

  「我好得不能再好了……」赫倫勉強笑著,替她掖好被角,「我在高盧一切順利。烏提斯對我很友好,羊毛毯的質量上乘。我想我能賺到不少錢,您不要為我擔心。」

  「我相信我的赫彌亞。」範妮柔弱地笑,「我這個病懨懨的身體早晚會埋入土里、被蛆蟲螞蟻啃噬。唯一的期望就是你能飛黃騰達,把波利奧的威望繼承下去……」

  「我會的,母親。」赫倫憂傷地說,「我真希望您多活一些,可以親眼見到那一天……」

  「人都會死的,我的孩子。世界上最悲哀的不是已知死期的病人,而是不知道死神就徘徊在身邊的健康人……」

  赫倫不解,「什麼意思?」

  「安敦尼的家主就在前天去世了。」範妮遺憾地嘆口氣,「聽說他在騎馬時,馬突然發狂一樣亂奔。他從馬背上摔下來,地上的尖石刺穿了他的脖子……真是遺憾,他的兒子才剛剛結婚……」

  「是斯蘭的丈夫?」赫倫回想著,「真沒想到會這麼突然……」

  「過兩天就是他的葬禮,你可別忘了穿黑喪服去參加。」範妮說,「達荷就要成為安敦尼的新家主了,你要代表波利奧和他見見面。」

  赫倫無奈地說:「甜蜜的婚禮剛剛結束,就來了奏響哀歌的葬禮。世事就像雲彩那樣易變……」

  母子倆聊了一會,赫倫把範妮扶到木輪椅上,推著她來到中庭。

  陽光正盛,把範妮的病氣驅散一些。

  女奴勤快地洗衣,木棒捶得咚咚作響,庭里飄著皂角的清香;胖廚師在廚房裡揉面團,矮小的奴隸熟練地生火。

  天色晴朗,一切染上積極的色調,透著股平凡的快樂。

  盧卡斯穿過中庭,向廚師要點玉米餵鴿子。

  赫倫指著他,對母親說:「您還記得他嗎?他叫盧卡斯,是我最重要的心腹!」

  「我記得,他是個角鬥士……」範妮喃喃道。

  她的臉色變了變,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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