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次披鬥篷
赫倫參加安敦尼葬禮的那天,天空久違地潑了場大雨。
已經到了傍晚,滿目都是冷青色。天幕是蟹殼青色,有些冷寂,冷風裹挾雨絲扎入人的皮肉。街道冷冷清清,少數人穿著鬥篷匆匆行走,更多人隱遁在大理石屋檐下了。
赫倫披著鴉羽色的鬥篷,寬大的篷帽遮到前額,左肩別著銀別針。因為下雨,鬥篷有點潮濕,他的眼睛散髮水汽,額發也是。他好象吸收了不少雨水,整個人因為水的滋潤而柔和很多,有種惹人憐愛的柔弱。
當然,這僅僅是外表而已。
盧卡斯喜歡這別樣的赫倫。
——或者說,正是因為喜歡赫倫,才連帶著喜歡他的別樣。
普林尼的石膏像被雨澆濕,泛起青色,反著光亮。
範妮坐在輪椅上,裹著橘色的鬥篷,手裡還拿一隻黑色的。她靜靜仰望已故的丈夫。弗利緹娜在旁邊為她撐傘。
赫倫帶盧卡斯出門時,路過中庭時就見到這麼一幕。
漫天冷寂的銀青色中,只有範妮是橘色的。她就這麼綻放了,是清冷之中唯一的溫暖。
她搖晃身子站起來,將黑鬥篷披在石膏像上。
「母親。」赫倫喊她,「我不覺得您能在雨中曬到太陽。對您來說,恐怕回屋避雨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赫彌亞……過來。」範妮偏過臉,微笑地招呼他過去。
赫倫走近她,乖順地蹲下身來。
範妮從懷裡掏出一塊青玉,掛到他脖子上,「這是我在神廟求的,讓神明庇護你遠離災禍、增長智慧。」
「謝謝您。」赫倫親吻她的手背。
「赫彌亞……我有個請求。」範妮輕聲說,「在我死後,將我和普林尼合葬到一口棺材里。這麼算來,我和他只分離了二十年,卻能永遠在一起。」
她的眼睛熠熠發亮,好象跳躍著兩團火焰,一直萎縮的臥蠶此時睡醒過來。
赫倫面露猶豫,盯了她一會,還是點了點頭。
……
車輪碾壓一路泥濘,轆轆經過擁擠骯臟的街道。終於抵達舉行葬禮的地方。
盧卡斯將馬車停放在廣場邊,踢開地上的石子,將他的主人扶下來。
車板被水浸得濕滑,赫倫下車時腳一滑,踉踉蹌蹌地落地。
下意識地,他攀住盧卡斯的後背,碰到了他尚未痊癒的鞭傷。
盧卡斯吃痛地縮了縮脖子,時間不過一瞬。
——但是赫倫注意到了。
盧卡斯轉身扶他時,已經恢復了笑容,好象疼痛不曾有過。
他若無其事地替赫倫挪正帽子,嘴唇卻微微打顫。
赫倫將他的細微表情納入眼底。
「你後背的鞭傷還沒好嗎?不怕痛的角鬥士?」他調侃一句。
盧卡斯笑著說,「已經好了,您完全不必擔心。」
他沒穿防雨鬥篷,額發濕成綹滴著水,臉頰沾有泥點。他的睫毛潤濕了,海藍色的眼睛罩一層霧氣,像海洋上的輕輕薄霧。
赫倫勾了勾唇角,沒有揭穿他的偽裝。他扯下自己的鬥篷、披在盧卡斯背上。
「如果有傷,最好別碰水。」他說。
盧卡斯能感受到鬥篷的余溫,帶點豆蔻香氣,是赫倫獨有的味道。
他的嘴唇動了動,半天才出聲:「您之前就為我披過一次鬥篷,這是第二次了。」
「是嗎?」赫倫愣住了,在腦海裡搜尋一圈,「什麼時候?」
「那天也這樣下著雨,」盧卡斯指了指天空,「我剛剛烙上家印,您站在高處看我練劍。我笑著衝您招手,您就冒雨走下來了。您穿的鬥篷是褐紅色毛織,松垮垮的,好像隨時會掉。您的嘴唇紅得像薔薇,隔著雨霧我都能看清;頭髮有點亂,大概是剛起床沒打理。您還赤著腳,泥水都沒過了腳趾。您為我披上鬥篷,讓我親吻您的腳背……」
他頓住了。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說得太多了。
「記性不錯。」赫倫笑了笑,「回家後泡泡藥草水吧,畢竟你是為我受傷的。」
他停頓一下,「你用我的浴池吧,效果更好一些。」
盧卡斯頭腦一熱,睫毛間的霧氣倏然散盡,眼珠的聚光跌宕一圈。
赫倫拍了拍他緊繃的肩,笑著說:「賞你的。」
他沒有停留太久,直接走進坐席。盧卡斯坐在車板上等他。
廣場的坐席很滿了,黑壓壓的,清一色的黑鬥篷。後面擠著湊熱鬧的平民,舉止優雅的貴族坐在席上。他們發色不同,金紅黑白都有;從高處望去,像色彩斑斕的花朵繡在黑絲緞上。伴隨著青灰的天色,他們顯得肅穆,將本有的無動於衷掩藏得很好。
坐席前架起棺槨,下方就是講演台。新家主將在台上作葬禮演說。
很多新家主出於政治需求,會利用葬禮來露臉,博得民眾的認知度。
故人的死是後人仕途的墊腳石,這是貴族們心照不宣的。
雨勢逐漸減小。赫倫坐在台下,看到達荷一步步走上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