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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加熱了他的冷血》第22章
第22章 小樹林里重逢

  烏提斯利落地跳下車,踢走地上的沙石,扶著赫倫走下馬車。

  比起羅馬,高盧明顯缺乏管制。街道兩旁排著炭火盆,小販將紅香腸亂幾刀,歪扭七八地賣著;烤餅的廚師黑黑胖胖,把大片洋蔥隨意一撒。

  高盧人身材高大,言行粗糙,連女人都能強悍地殺魚殺雞。男人們扮作火神,手執火杖,大口吃肉喝酒,相互吹牛時還罵兩句臟話。蠻族的魯莽勁兒顯露無疑。

  烏提斯讓車夫看管馬車。他帶著赫倫進入市集,要了兩杯啤酒,溢出的啤酒沫糊住他的手指。

  「恕我直言,烏提斯……」赫倫瞥一眼,「我從沒喝過啤酒,我的母親不讓我沾染這個。」

  「啊,我忘了!貴族們只會喝葡萄酒,啤酒對您來說是低賤的飲料。」烏提斯脖子一仰,半杯啤酒下肚,「就讓我替您忍受這不堪的玩意,您高貴的胃里只能裝高貴的食物!」

  他飛快地喝光兩杯啤酒,姿勢有點粗魯。黑密的鬍鬚黏上了酒沫,他用袖口匆匆一抹,若無其事地繼續走。

  街邊有吹火表演。雜技演員頭戴油彩面具,手拿火把,吹出艷麗的火團。烏提斯要了點松香末和火把,熟稔地一吹。

  赫倫的眼前憑空出現一團火,額發也被熱浪掀起。

  他驚奇地看向烏提斯。

  這個似乎渾身都長毛的老傢伙童真地大笑,好象衰老的軀殼包裹著幼童的靈魂。他的長須亂顫,氈帽也是。寬厚的肩膀抖動著,整個人都處於無憂無慮的狀態里。

  「您喜歡嗎?」他逐漸收斂笑聲,認真地問。

  赫倫本想回答不喜歡。但看到那雙隱蔽不清的藍眼睛,他還是將就地點下頭,淡淡地說:「還不錯。」

  烏提斯撇了撇嘴,瞭然地說:「那就是不喜歡咯。」

  赫倫有點驚疑,烏提斯好象很瞭解他。

  「我想帶您去個地方……」烏提斯神秘一笑,「我敢保證,這會是您從沒見過的!」

  他輓過赫倫的肩膀,熱情地帶他走向前方的擬劇舞台。

  人們喜歡擬劇,這是一門親切的藝術,貴族與平民皆可消受。擬劇演員都是男性,連女性角色也是男人出演。在表演時,他們頭戴面具,穿著誇張的戲服,嘴裡念著台詞,肢體語言極其豐富。

  為了慶祝伏爾甘節,有興趣的圍觀者也能參與表演,但要經過表演師的篩選。

  一場戲已經結束,已經有觀眾上台爭取角色。

  赫倫剛走近舞台,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眼尖的表演師拉了上來,指定他出演維納斯。

  他手裡被強塞了台詞本,有點哭笑不得。

  這場戲是伏爾甘的婚禮,主角是伏爾甘和他的妻子維納斯。

  維納斯自恃美貌,清高的性格惹怒了眾神之父朱庇特。因此,朱庇特將她下嫁給火神伏爾甘。伏爾甘相貌醜陋,還是個瘸腿,為維納斯所厭惡。

  赫倫很快記住簡短的台詞,戴上金色的假髮。

  與他演對手戲的,是一位紅頭髮的年輕人。表演師看中了他的發色,認為他很適合火神的角色。

  演出很快開始——

  維納斯披著橘紅頭紗,端莊地躺在睡椅上,五官影影綽綽的。

  伏爾甘蜷伏在維納斯腳邊,嘴裡說著結婚的誓詞。然後,他掀起了橘紅頭紗。

  他看見了一副極美的五官。

  ——只消這一眼,他就硬了。

  「世間神界,無有能與你的美比肩者!朱庇特憂慮你理所當然的傲慢,將寶珠擲於泥潭之中!我是鐵匠伏爾甘,是你忠誠的丈夫。直到最後一絲烈火燃盡、鐵物皆化成鏽墟;直到鮮活的世間墜入昏睡、溫熱的生命永遠冷寂。時間終墮進空虛,此愛不墮;實物終蝕為塵埃,此愛不蝕;色彩終褪為黯淡,此愛不褪!」

  他低下頭,哆嗦著吻上維納斯的手背。

  維納斯坐起身,把頭紗向前一扯,包蓋住他的頭。

  「悲哀已成事實,委屈如長河流進內心。我終究躲不過眾神之父的力量!我掌管愛與美,卻被迫嫁給不愛的人。從此,我會讓真愛只有一份,卻只能給一個人;我會讓美遍及一切,卻只有善於發現的眼才能瞧見……」

  維納斯摘掉頭紗,系在伏爾甘脖間,抬手擁抱住丈夫。

  觀眾們樂呵呵地拍掌,朝舞台投擲錢幣和乾果,這是喝彩的方式。

  ……

  表演結束,赫倫過了把表演癮,扯掉厚重的假髮。

  烏提斯一直等著他,伸手摘掉黏在他肩上的乾果皮。

  他垂著頭,樣子有些失落。他困窘地扯了扯氈帽,甕聲甕氣地說:「您好像樂在其中呢,我真的替您高興……」

  赫倫注視著他,忽然問道:「烏提斯,為什麼你的頭髮是黑色的,可眉毛是金色的呢?」

  烏提斯動作一滯,輕輕咳嗽兩聲,將氈帽壓緊些,細碎的劉海遮住了眉毛。

  「我年輕時曾金髮碧眼,只是現在老了,頭髮變成蒼老的白色。您也知道,金色的染料可比黑色的貴多了!」

  赫倫挑起一邊眉毛,慢悠悠地出了舞台。

  他在路邊買了一串烤肉,邊吃邊走。

  兩人走回街道,投射下兩個比本人更高的影子。

  街道越深越窄,像一條沒有盡頭的隧道。當經過最後一棟民宅,眼前赫然出現一片開闊的黃樹林。

  梧桐樹葉已轉黃,陽光從樹縫間流淌進來。一切都是金黃的,連漂浮的細細塵土都是。兩人踩在落葉上,發出枯葉破碎的啪嗒聲。

  樹林里安靜極了,連風都沒有,只有走路聲和葉子落地的颯颯聲。他們象兩只封閉在黃玻璃球中的蝴蝶,與世隔絕。再不會有比此刻更靜謐和獨立的時候了。

  赫倫的喉頭一滾,將最後一塊肉吞下去。

  烏提斯悉心地遞給他餐巾紙。

  待到他丟掉紙屑,烏提斯明知故問:「吃好了嘛?」

  赫倫不解地抬頭。這一瞬間烏提斯猛地摟過他,一把刀鋒抵住他的脖子。

  鉗制的力氣大得驚人。赫倫受到驚嚇,心臟疾跳不止。對死亡的恐懼使他忽略了,擱在脖間的其實只是刀背。

  他忌憚匕首的威脅,主動放棄抵抗。

  「請不要傷害我,我可以給你任何的財產!玫瑰園、房產什麼的,任你所取。」

  他回過臉,乜斜地看著烏提斯。睫毛驚慌地打顫,語調也是顫抖的,黑眼珠外罩一層恍惚的霧氣。他整個人都在戰慄,好象靈魂被嚇跑了半個,非常的惹人同情。

  烏提斯看他一眼,眉頭皺起又松開,下巴輕輕抖動。

  他放下匕首,恢復了本質的沙啞嗓音:「算了,我本來想向您演示您應該面臨的事故的。您不要害怕。」

  熟悉的音色如發狂的猛獸,強闖進赫倫的耳朵,順著脈管跑到心裡橫衝直撞。赫倫渾身僵硬,脊背緊緊地繃直,腦中泛起漫漫大水,血液像被凍結一樣。

  他呆愣地轉過身,近得能看清盧卡斯臉上的絨毛。

  盧卡斯撕掉須發,摘下黑氈帽,將遮擋眼睛的劉海向後一捋,輕笑地說:

  「沒想到這麼快就見面了,我親愛的主人。」

  除去那頂被染成黑色的金髮,盧卡斯還是那個盧卡斯。

  他的力量,他的鋒芒,就這麼毫無遮擋地穿透而來。赫倫曾被這種氣息浸泡很久了。他失去過,可現在又回來了。

  他盯了他一會,忽然腦門一熱,揪住盧卡斯的衣領往地上按去。

  盧卡斯猝不及防地摔倒。赫倫趁勢坐上他的腰,一拳擊向他的下巴。

  他的力道沒輕沒重,好象把已久的積怨都放在拳頭上了。他的心跳比刀鋒抵脖時更快,臉頰熱得發燙,血液像熱油一樣滾燙。不知怎的,他特別想讓盧卡斯吃點苦頭。

  盧卡斯的嘴角被打出血。他盯著赫倫,大度地笑笑,任他發瘋。

  赫倫激動得顫抖不已,低聲咒罵著,掐住他的脖子。他的大腦像被颶風席捲過,什麼都沒有,引以為傲的禮儀被拋諸腦後。

  盧卡斯輕易掰開他的指頭。赫倫恨恨地趴下來,洩憤一樣咬住他的肩膀。

  他的幼稚行為,使他像一隻朝久別而歸的主人撒嬌的小狗。

  「我早就該想到的……該死的!我忘了你還會變聲,你這個狡猾的傢伙!我要殺了你……我要咬死你這個自作主張的混蛋!」他氣惱地罵道,夾雜著許多臟字。

  盧卡斯一直沒吭聲。

  ……

  很久,赫倫才鎮定一些。

  他揪著盧卡斯的衣領坐起身,發現他淺淺地笑著,盯著自己的藍眼睛亮亮的。

  盧卡斯歪頭瞥一眼肩膀,笑著說:「您把我咬出血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就讓他倆在小樹林里多呆一天吧!對啦,本文1v1,不要誤會了喲,兩人都會是從一而終的。

  古羅馬時代,擬劇很流行,不過只有男性才能做擬劇演員,連女性角色都是男人扮演。像我們京劇的旦角那樣,男人也能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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