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層黑暗就仿佛只是一層幕布,剛踏進去便眼前一亮。
出現在兩人眼前的是一個亮堂的米白色房間,它的牆壁刷著貝殼粉和著米漿做的漆,閃爍著柔和的光澤,用以照亮的也不是外頭微弱的小蠟燭,是一個宴會用的三層吊燈,上面插了起碼上百的蠟燭,正是這兩樣東西讓房間明亮如白晝。
房間看上去也像個宴會廳,中間一個長方形大桌子,四周有一些椅子。
那個突然消失的高階邪靈正站在桌子後面,它憑依的頭骨這次嵌在了兩幅水果壁畫之間,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而就在看到它的同時,兩人發現背後的門關上了,它鎖的跟酒窖裡的那扇一樣緊,大概是不能單純用蠻力能打開的了。
——我的客人們,感謝你們在上一局帶給我的表演,希望你們能再接再勵。接下來有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每次通關後我將會告訴你們一個關於離開這裡的方法,壞消息是——接下來的遊戲該體現出一點難度了,搞破壞的人——死,一天之內沒有完成要求的人——死……提醒諸位,這裡的死可不僅僅是對人類說的。——
它故作懸念地停了停,又以那種令人討厭的腔調說…
——那麼,第二場遊戲開始——
高階邪靈空洞地說完後便合上嘴巴。它的身體再次虛化成一個板子,這次上面有兩個詞是固定的——「盤子上」,「吃掉」。變化的詞有三個,歐文剎白著臉,他不打算告訴桑德拉他看見了什麼,但萬一他們如果不幸抽中了什麼「腐爛的」、「垃圾」、「毒物」之類就太糟糕了,更何況他是個血族,那意味著即便他硬塞進嘴裡也是吐出來的命運,在吃食上血族真的很無能為力。
幸好,這次幸運之神站在了他們那邊,最終隨機到的結果相當好,那上面固定住的字是——「食物」、「熟透」和「全部」。
“「盤子上熟透的食物全部吃掉」…聽起來不像一件壞事呢。”桑德拉輕鬆地說。
“我可能幫不了你多少忙…”歐文皺起眉,如果吐出來的不算吃掉,那麼他最好還是不要去吃的好。
“沒關係,我可是個大胃王。”
說話間,桌上燃亮了一個小型傳送陣的輪廓,幾秒後兩人眼睜睜看著桌上出現了一盤小山一樣的食物……
“哇!”
兩人繞著它看了一圈,大致看見了一些水果、蔬菜、乳酪、煎魚肉、一些烤熟的內臟、燒雞腿、餡餅和巨大的烤豬腿…還有一些甜心。它們熱氣騰騰香氣噴鼻,乍看有點像一桌聖誕大餐,可惜沒有閃閃發亮的餐具。
“雖然多了點,但是一天內我就能吃完!”桑德拉扯開椅子坐下,盯著食物的眼神閃閃發光,他很久沒存夠錢去吃一頓大餐了,假如這些食物味道還說的過去,那就是這個糟糕的遊戲中唯一的好事了。
“那你先努力著吧,我看著就已經想吐。”血族憂鬱地撐著下巴坐到了遠處,他看著已經吃起來的桑德拉,隨口道:“以前我活著的時候可沒這麼好的東西吃,人們吃的都是小麥粥和無酵餅,偶然還有散發著腥臭味的魚肉。”
“聽起來…唔…很糟糕。”二十世紀出生的人類左右開弓往嘴裡塞著,他感覺食物的調味的方法雖然跟現代廚藝不太一樣,但味道還是挺正常的。
“唔唔…當時…我是說你成為血族前,你是什麼人?”
“一戶人家的下僕?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歐文開始回憶過去:“生活中充滿曬乾的青菜、待洗的衣物和動物的糞便味,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幹活,睡覺前的最後一件事也是幹活。那時候我挺羨慕家裡的少爺,因為他能到教會接受教育,而教育能受人尊敬。但是那會可沒有學校這種東西,除非你願意資助一位有真材實學的人請他當你的老師…還要提防他搞出社會不能接受的東西被燒死。”
桑德拉停下了手,問出口前他沒想太多,現在他忽然意識到那應該是一段教科書上才會有的年代——貧窮、疾病和酷刑,人們迷信於放血療法,相信黑貓和魔女像征邪惡。他們恐懼著黑暗生物的存在,卻又被他們玩弄於掌心。在那個年代人命不值錢,奴役和霸權比比皆是。
“那你…後來怎麼變成…?”他註視著歐文,難以想像這名看起來挺精緻漂亮的血族會有那樣的背景。
“……這可真不是一件容易說出口的事情,我的意思是…其實也沒必要暪你,只是那有點尷尬。”歐文側過臉,看著腳旁的地磚。“我原本屬於家僕,即是我的父母終身為一戶人家工作,生下的孩子便也屬於那戶人家…總之,後來那戶人家把我賣了,有一群人需要研究什麼…男人的性欲和智慧的關係,他們需要一個願意配合的人,最好年輕一點的。”
“什麼?!”桑德拉震驚地問:“不…我是說,他們怎麼就能隨便把你賣了呢?你的父母呢?”
“家僕連婚姻權自主權都沒有,你就別想太多了,反正這件事在當時是合法的。”歐文諷刺地笑了笑。
歷史成績不好的現代驅魔人目瞪口呆。
“那時候的人都挺保守,他們經常把搞研究的人視為巫師,因為他們做的事在普通平民眼中也跟巫師有點像。大概因為他們研究的東西也太異端的關係,我們那個地方沒人願意去,他們為了圖方便乾脆買下一個人。按照城主訂的城規,只要手裡握有契約就可以對僕人做出除了傷害對方生命以外任何事情的…作為僕人,唯一反抗的機會就是告發戶主,交出他們和惡魔有關係的確切證據,但是成功機率不大,反倒是被反過來處置的僕人不少。”
他看見桑德拉點點頭,便繼續往下說:“剛被買過去時我也覺得很困惑,在那些人眼裡你好像不是一個人類而是一件物品,他們…要求我做了一些古怪的事情,但是沒有傷害我,我在那也多少學習了一些知識,這點倒還不錯。在那裡的空餘時間我仍然做著下僕做的事情,工作比以前少了許多,晚上便睡在廚房裡,守著爐火。”
“結果有一天我被尖叫聲嚇醒,我走上二樓察看後發現人已經死的差不多了,有一個披著鬥蓬的陌生人站在其中一個房間裡。那是我第一次看見黑暗生物,四周的屍體幹扁的像乾屍,我卻只想知道他們是怎樣被殺死的…那個血族…我後來的「父親」大約見我比較鎮定,就把我帶走了……你不要笑,那時候的血族找後裔不容易,很多人見到血族不是想攻擊就是嚇的神智不清,帶走了還要小心被賣給教會!很不容易的!”
“是…是…之後呢?你被帶走了後呢?”桑德拉抓起一根雞腿,止住了笑容。
“我的「父親」很快就覺得我無聊了,他見我對法術有興趣,就把我丟給他認識的一群巫師,正好他們也缺一個助手,我就負責幹些夜晚給牲畜下藥之類的勾當,或者給獨處的男女撒上一些試驗品的迷情香熏…不都是些壞事,有些還挺實用,像結出籃球大果子的蘋果,和一夜之間灌滿了一池塘的水之類。”
“聽起來不比在保險套紮洞來的差。”驅魔人開玩笑地說。
“…這真是太差勁了。”搞明白什麼是保險套後的血族責怪地回答。
他們還聊了一些故事,桑德拉在吃喝的空隙間說了他第一次被帶去追蹤狼人時候的事,他當時被突然狼化的目標嚇的不輕,導致有一陣子只要看見狼狗就疑神疑鬼,還在家附近種了好些蒜頭洋蔥,後來才知道無論血族還是狼人都不怕這些,於是他只好做了幾天的蒜香麵包和炸洋蔥……歐文笑的快翻過去了,桑德拉沒見過他大笑的樣子,心想原來吸血鬼笑起來也挺好看的,隱約還能看見兩枚收起來的小小尖尖的獠牙。
桑德拉花了一些時間把自己塞的滿滿的,他吃下了足有三個人飯量的食物,桌上的東西肉眼可見的少了大半些,只剩一些水果、餡餅和骨頭。
“一天的時間到了嗎?這房子沒有時鐘也沒有窗戶,更慘的是我的表進來後也跟定位雷達一樣壞掉了。”桑德拉捂著肚子歎息道,他沒有試圖讓歐文來幫忙,畢竟在酒池裡時光是喝了一小口歐文就差點吐出來。
“我想應該沒到。”歐文感受了一下說:“按照巫師的計算方法,我覺得最多只有四五個小時。”
“那就沒問題了,我真想現在就睡一覺。”
“我覺得你可以睡一會,我會負責叫醒你的。”
“謝謝。”桑德拉打著呵欠走到血族旁邊,他把幾張椅子拼到一起成為了一個臨時床鋪。“請記得叫醒我……”
他又嘟嚷了一句什麼,這句話的聲音很細微,但五感敏銳的血族還是聽見了,他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著一秒鐘入睡的驅魔人。
他說的是——真沒想到我們會成為能在你旁邊入睡的關係。
他說的沒錯,血族心想。
我也沒想過有一天一個人類能毫無防備地睡在我旁邊,而且還是只獵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