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天下興亡
初冬第一場大雪暫歇, 迎來了冬季第一次暖陽潑灑而下的輝光。都說「下雪暖, 融雪冷」, 再過幾天怕是沒有這樣好的天氣了,若不出去走走, 實在是辜負了大好的天光。木舒起了個大早, 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活像只白毛兔子。本來想帶著唐滾滾一起出去玩的,但是天氣冷了, 小傢伙年紀小, 難免有些犯懶, 木舒想了想便將它留在了屋內, 叮囑侍女照顧好它。
聽說她走出房間了,朱七七沒一會兒就蹦蹦跳跳的來找她,說要一起去前廳用膳。木舒聽她絮絮叨叨的抱怨,才知曉西門吹雪受到陸小鳳和楚留香的拜託之後本是打算出山的,但是因著有兩個客人而又大雪不停, 所以一直拖到了現在。似乎是有一個小姑娘拜託他們為自己討回公道,其中一人就是如今明國峨眉派的掌門人獨孤一鶴, 請出西門吹雪就是為了讓他解決掉這個武功極高的劍客。
木舒一開始還秉承著不參與江湖事的態度微笑旁聽, 聽著聽著卻覺得有些奇怪,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頭。
「怎麼這事還牽扯上了花七哥?」木舒只聽朱七七的轉述就對話語中那上官飛燕的做派十分反感,明明有求於人,卻非要演一場戲假裝自己被害所以闖進了百花樓,之後又和盤托出, 說自己是情有苦衷。仗著花滿樓好心,又不肯直言相告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拐了那麼多個彎,最後竟是拿花滿樓的安危來威脅陸小鳳。雖說早就知道明國江湖人愛拿喬,愛做作,但是如此言行跟給了下馬威還裝無辜有什麼區別?
「說起來也巧,小木頭,聽花七哥說,那天他剛好出門去了,還是你們藏劍弟子救下那個什麼燕子的。」朱七七嬌俏的點了點自己的臉蛋,如今也隨著木舒喊花滿樓「七哥」,她思索了片刻,道,「是去給花七哥送信的,那什麼飛燕被一個大塊頭追著,迎面就將人撞了個正著,嘻嘻,聽說那大塊頭被一重劍抽出了百花樓,正好砸在花七哥的腳邊呢。」
木舒啞然,算了算時間,的確是自己給花滿樓送信的時候,不由得失笑道:「莫不是葉令塵姐姐?她說自己要去明國遊歷,便順道幫我把信送出去了。她性格大方爽朗,愛笑又體貼,在山莊內人緣可好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像是她會做的事情。」
「是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朱七七笑得古靈精怪的,小心翼翼的湊近木舒的耳畔,嬉笑著道,「那上官飛燕是衝著七哥哥來的,被橫插一手可是惱得很。偏你那姐姐『路見不平』,留在百花樓說要幫她,上官飛燕被擾得沒法拿喬,只得坦言相告,竟差點被你那姐姐抓去官府報官,說要將賊子繩之以法,嘿嘿,真是干得漂亮,我可是當真不喜那有求於人還要拿喬的矯情樣。」
木舒頓時忍不住笑了:「這可怪不了她,唐國和明國不同,若有冤屈,去天策府報官比什麼都強。留了案底,不怕被人威脅,還無性命之憂,習慣成自然,令塵姐自然是想要報官的。可明國俠以武犯禁由來已久,聽你的說法竟然還牽扯到幾個了不得的人物?上官飛燕既然想著找陸小鳳和楚留香為自己討回公道,可見是知曉自己的案件是過不了明路的。」
木舒有話沒說全,何止是過不了明路?一個亡國公主心心唸唸要討回公道?明國皇帝是多大的心都忍不了這個。
木舒直覺這個案件不簡單,畢竟一次性牽扯上兩位主角,能有什麼好事?陸小鳳和楚留香的故事她忘得一乾二淨,但也大概記得那些接近他們的女子大多不懷好意,總是抱著這樣或那樣的目的。木舒將花滿樓和西門吹雪視為摯友,雖說不好插手他們的抉擇,但是也不希望他們陷入泥淖裡。雖不知上官飛燕是真無辜還是假無辜,但是只聽一家之言就冒然決定報復,木舒是決計無法認同的。
來到前廳,果然客人們都在,西門景雲也在座。這是木舒第一次同眾人一起用膳,眾人自然是有些好奇的。木舒即便裹得嚴嚴實實的,臉蛋還是沒有什麼血色的白淨。花滿樓聽著她虛浮的腳步聲,不由得擔憂地道:「身體可還好?」
木舒呵出一口白霧,微笑著道:「老毛病了,沒什麼大礙,就是天一冷就有點熬不住。」
木舒生得秀麗,白皙宛如羊脂玉一般的肌膚裹在深色的斗篷裡,一眼看去就如同雪做的娃娃似的。陸小鳳欣賞地看了幾眼,暗嘆無怪乎司空摘星將她當成「玉美人」呢,果真是玉般的溫潤好看。但是看著是玉,實際卻是瓷,短短幾天,陸小鳳就深刻意識到面前這少女身體的脆弱程度,這讓他心中越發愧疚,無怪乎花滿樓當初聽見他們打賭的事情會如此憤怒,實在是這人身體禁不住一絲半點的玩笑。
用過早膳之後,木舒便開口問花滿樓事情的經過,想聽聽他們口中的具體情況,畢竟由他人轉述,總是難免不夠完整的。
朱七七原本是對這事不感興趣的,但是眼見小夥伴都如此重視了,便也一同坐下來聆聽。木舒文雅清秀,朱七七明豔絕麗,陸小鳳本就是憐香惜玉之人,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且丹鳳公主有求於他這件事情雖然讓他覺得麻煩,但心裡多少也是有些洋洋得意的,這一說就有些停不下嘴,一口氣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及他們的計畫全兜了出來,彷彿說話本一般幽默風趣。
然而聽完整個故事,木舒已經笑不出來了。
槽點太多不知道從何吐起,木舒只能一點點的梳理思緒,撇去枝梢末節,挖出重點。看著陸小鳳還在那裡讚美上官丹鳳是何等的善解人意,何等的孝順有心,說她為了隱瞞自己的父親家裡早已入不敷出的情況,以紅糖水替代葡萄酒宴請他們,只為了護住金鵬王的臉面。
眼看著陸小鳳一昧感慨上官丹鳳的美好,木舒終於忍不住開口了:「陸公子,您說丹鳳公主的仇人有三,一是明國峨眉派掌門獨孤一鶴,二是明國珠光寶氣閣的閻鐵珊,三是明國第一首富霍休。這三人已是囊括了整個明國的武林勢力、人脈關係以及傾國財富,稍有差錯便是動搖根基。既然是如此大事,你們覺得招惹不起,那為何要來請西門出山?先詢問他們是否當真背信棄義,再徐徐圖之不好嗎?」
「侵吞了金鵬王朝一國的財富,才讓他們走到如今的地位,怎麼可能不愛惜羽翼?便是當真詢問了,他們又如何肯認?且這不是打草驚蛇了嗎?」陸小鳳有些尷尬的笑笑,看到丹鳳公主和金鵬王那般落魄的模樣,他實在於心不忍,自然是先將事情應下了。
木舒知曉這八成又是憐香惜玉之心在作祟,笑意不由得微淡:「不管如何,只聽一家之言就妄斷是非,終究是不妥當的。既然言語相詢難得回應,不如書信一封,便是他們不願面對此事,也總要將信看完的。我倒不是懷疑丹鳳公主,只是此事終究要將花七哥和西門牽扯進去,西門信任你,你要他約戰獨孤一鶴,他不會不去,但若是稍有差池,豈非要西門來背負這惡果?」
陸小鳳本就聰明絕頂,自然知曉木舒話中之意,知她好心,但總歸不認為閨閣小姐能有什麼見地,便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我自然不會讓西門背負惡果的,只是你不知曉,丹鳳公主和金鵬王實在可憐,若不是當真走投無路,又何必要跟三個硬茬子相抗呢?」
木舒暗嘆原因可多了去了,為權為勢為財,自己抵不過便拿你當筏子,好處他們全得,由著你去招罪人罷了。木舒不願跟他糾纏丹鳳公主和金鵬王到底有多可憐這樣的問題,她思考得更深,越想越覺得事情不妥當:「這件事情盤根錯節,竟是讓人沒有頭緒。只是聽公子所言,丹鳳公主和金鵬王追回這筆財富,是為了留於子孫後人復國所用,別的不提,單指這點,在座諸位就不應該插手。」
聽她話語中對上官丹鳳的懷疑,早已對上官丹鳳大有好感的陸小鳳心頭略有不悅,但到底沒說什麼。花滿樓和西門吹雪卻深知木舒並非無的放矢之人,朱七七也好奇地開口問道:「為什麼這麼說?插手了會怎麼樣?」
木舒淡淡一笑,溫聲對朱七七解釋道:「金鵬王朝已經滅亡多年了,明國聖人都換了兩任,便是怎樣的風流都已化作雲煙飄散。而金鵬王若執意要復國,除了財富,還要需要兵馬,這些東西又從何而來?獨孤一鶴掌握著武林聲望,閻鐵珊擁有明國四通八達的人脈,霍休手握明國大半的錢財——可以說這些東西落入一人之手,的確是有了復國之力,可是……」
「金鵬王朝滅亡多年,他們既有復國之志,人脈財富又全在明國,比起遠渡重洋重歸故土,掌控明國半壁江山豈非更加容易?依靠著峨眉的聲望,振臂一呼,隨者為眾,兵馬糧草齊備,於明國百姓和當今聖上而言,豈非是一場大禍?即便他們當真是故土難離,招兵買馬後離開明國,那他們的兵馬糧草錢財都是明國的資源,豈非斷了明國的民生?要知道,霍休手裡的財富可是佔了明國的半壁國土。」
「便是他們只取錢財而不斬斷民生財路,那復國不需要黃白之物?身為亡國之人,他們卻仍然自稱『公主』、『王』,可見是其心未死,將產業留在明國繼續發展,而他們日後不斷汲取明國的錢財來重建自己的國土?這竟是成了附骨之疽,吸食明國的血汗來壯大自己,日久天長,明國豈非是變成了附屬國?經濟命脈、江湖勢力,竟都沒有掌握在明國人的手上。」
「日後之事千變萬化,豈是世人可料?你們皆是明國人,若日後出現了意外,莫不是要被千夫所指?」
木舒只說了自己的構思和顧慮,卻不知自己的一番話宛若驚雷,炸得全場一片死寂。陸小鳳幾乎是當即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驚駭欲絕地道:「姑娘怎會有如此可怕的想法?不過是一病勢纏身的老人,一命運坎坷的無辜女子,怎會有這樣的誅心之念?」
明國人對朝廷都多有輕蔑,便是陸小鳳,雖不說輕視,但也熟視無睹——此時口不擇言,不過是被木舒話語中的鋒芒所驚。
木舒微微一怔,她看待事情總是顧全大局,眼界見識也比當世之人寬廣,卻沒想到這樣的佈局和想法於他們而言是何等的驚世駭俗。這般一想,不免心生無趣,只是希望他們能多加謹慎,莫要被人當槍使罷了,如今平白沒的顯得自己好似滿心骯髒的念頭。她站起身,微微頷首,語氣淡淡地道:「如此,倒是我冷酷無情了,看不見這些人情冷暖,只知家國天下,百姓興亡。」
「但是還是奉勸公子一句,美人皮下骨,口蜜腹藏刀,人生在世,不聽一家之言方是正道。」
「既是牽扯到一國生滅,便是萬般謹慎,步步為營,也並不為過,不是嗎?」
說完,她也無意多留,朝西門景雲行了禮,便往外走。
她往手心呵了口氣,感覺那微微濕潤的氣息,忽而便有了些許的寂寞。
——塞外的風雪,果真冷徹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