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海上之夜
孟都司那兩名親信過來找孟三的時候,正好趕上野狼事件,故一直拖到兩天後,上官鈺才抽出空接見了他們。只是他們給上官鈺帶過來的卻都不是什麼好消息,齊州戰事雖自半年前就已結束,但那邊的形勢卻是更亂了。這半年來朝廷派去的官員,已被人暗殺了七名,並且這個數據還在繼續上升中,如今那邊是人人自危。而這邊,新皇根基未穩,皇帝手裡能用上的人是派出去一個少一個。
第三天中午,上官鈺就收到京城那邊來的密信,聖上親筆,令其即刻上京。
上官鈺交代好事宜後,便讓人去告之孟三一聲,也讓唐蘆兒準備一下,他下午即往碼頭出發,今晚在船上過一夜,明兒一早就開船。
「這是這段時間給你畫的素描和速寫,我想了想,還是給你拿過來。」唐蘆兒把手裡那一沓畫稿放到陳嫣紅桌上,嘆道,「油畫怕是不能給你畫了,不過我之前給你畫了幾幅淡彩,就放在你房間裡,你若是不喜歡,就燒了吧。」
陳嫣紅看了唐蘆兒一眼,才將目光移到桌上,然後伸手拿起那一沓畫稿,隨意翻了翻。
畫中的她,有神采飛揚的一面,也有悠然嫺靜的一面,不知不覺,她翻看的動作慢了下來。唐蘆兒笑了笑,最後看陳嫣紅一眼:「以後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以前那段時間,多謝你的照顧。」
陳嫣紅一愣,抬起眼,打量了唐蘆兒一會,怎麼看,那姑娘的容貌都算不上驚人,只是對方臉上的笑,自第一次見面開始,就讓她心裡又羨又嫉。
「你現在一定很得意吧。」陳嫣紅將手裡的畫稿扔到桌上,忽的就冷笑一聲。
唐蘆兒一怔,陳嫣紅繼續道:「何必裝呢,能被安遠王如此青睞,你就是明擺著得意,也沒有人敢說你什麼。」
唐蘆兒苦笑,心道,這事讓我怎麼說呢。人家安遠王青睞的只是她這張皮罷了,若是被他們知道她這具皮相裡頭的芯,其實早已經換了,也不知會是什麼樣的光景。這麼一想,唐蘆兒倒是微有些恍惚起來,若真知道不是同一個人後,他們是依然接納她,還是鬆口氣,覺得少了一個包袱呢?
「只是你也別得意太久,我聽說安遠太妃已經看中平陽侯府嫡出的二姑娘,這一門親怕是不日就要提上議程了,你自己掂量一下,你拿什麼跟侯府的姑娘比。」陳嫣紅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緊緊盯著唐蘆兒,試圖從對方臉上上找出跟自己一樣不甘和憤恨的情緒。
可唐蘆兒聽了這話後只是怔了怔,然後就傻傻的「哦」了一聲,眼裡倒是露出一絲迷茫,但也就這些,再沒別的了。
「你——」陳嫣紅咬了咬唇,還是不甘地問了一句,「你就不擔心?」
「擔心什麼,算了,跟你說你也不懂,我走了。」唐蘆兒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就轉身往外去了。
「你到底是誰?」唐蘆兒將走出房間時,陳嫣紅忽然站起身,在後面問出這麼一句。
唐蘆兒一怔,腳步微滯,她到底是誰,這還真是個深奧的問題。
說起來,她其實就是個打醬油的,只是不小心揀了個了不得的馬甲。一開始馬甲上占了些汙泥,她只當是個普通的龜殼,結果洗乾淨後才發現原來是個黃金甲。於是這一下就閃瞎了她的狗眼,嚇破她的小心肝,還差點連命都給丟了,這會都沒恢復過來呢。
而且最嚴重的問題是,這馬甲一披上,就再不可能脫下。
從陳嫣紅那出來後,不想就碰上端元郡主和幾位世家姑娘嘰嘰喳喳的往這邊走來,唐蘆兒稍稍放慢了腳步。那些姑娘瞧著唐蘆兒後,即不約而同就都住了口,同時一雙雙眼睛往唐蘆兒這打量過來,且那每一道目光裡似總含著一些莫名的情緒。
唐蘆兒也不管人家什麼目光,朝她們略點了點頭,就從她們身邊走過去了。這些姑娘跟她也沒什麼深的交情,過節倒是有一些,只是如今一想,似乎也不覺得什麼了,更大的麻煩在前面等著呢,哪還多餘的心思計較以前那些有的沒的。
只是她才走出一丈遠,就聽到後面隱約傳來幾個聲音。
「妖女。」
「聽說那晚她殺人了。」
「我也聽說了,真可怕!」
「還養了隻怪貓……」
唐蘆兒苦笑,招財,你真是躺著也中槍啊,當日那些姑娘還誇你可愛來著,結果這一下馬上就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剛走到庭院,就又碰上陳嫣雲,唐蘆兒一怔,便停下腳步。
陳嫣雲淡淡一笑:「此行希望你能一路順風,我還盼著下一次見面呢。」
唐蘆兒看了她一眼,本想問一句你到底是誰,只是話將出口時,她又覺得這話問得有些傻帽,於是便改口道:「你我會有敵對的一天嗎?」
「我是希望不會有。」陳嫣雲輕笑,丟下這句模棱兩可的話就走開了。
唐蘆兒撓了撓腦門,想了一會,就暫時擱下這事,回去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後,又去安遠太妃那做了告別,同時對安遠太妃這幾天的照顧表示感謝。
「其實真是個不錯的孩子不是,雖然有些傻乎乎的,小家出身,但也算知禮。」唐蘆兒離開後,佟嬤嬤即跟安遠太妃道了一句。安遠太妃搖頭一笑:「也不知那丫頭給了你什麼好處,這麼幫著她說話。」
「老奴只是覺得王爺和太妃身邊確實太冷清了,這一瞧著合眼緣的年輕姑娘,老奴心裡就喜歡。再說那姑娘有些地方跟您不是也有些像的麼,那晚那事,真不是普通孩子能做得到的。」佟嬤嬤說著,面上就流露出濃濃的追憶之色,「我還記得,四十幾年前,小姐您還未出閣那會……」
傍晚時分,上官鈺的馬車在旮旯胡同口停了下來,唐蘆兒跳下馬車後又朝車內道了一聲:「我就回去看一眼,你們在這等我一會,我馬上就回來。」她說完也不等上官鈺和孟三答話,轉身噌地就跑了。
她家的房子已經修繕好了,唐蘆兒看著那煥然一新的小瓦房,瞧著那緊閉的房門,一時間有些愣神。
「喲,是葫蘆兒回來了。」鄰居的房門忽然打開,葛大神拿著個銅盆從裡頭出來,瞧著唐蘆兒後即道,「怎的這麼晚回來了,喲,你等等,你奶奶將鑰匙擱在我這呢,我給你拿去啊。」
不多時,葛大嬸就將一串鑰匙拿出來遞給唐蘆兒道:「怎麼沒瞧著你奶奶?你吃飯了沒?這麼晚了,要不今晚就在我家吃一頓,嬸今兒包了韭菜盒子,料足足的,你指定喜歡的。」
唐蘆兒接過鑰匙笑道:「謝謝嬸嬸,我只是回來……回來拿點東西,一會就走。嬸,一會我還將鑰匙給您啊,麻煩您幫我擱著行不,我自個帶的話,怕是會弄丟。」
「你這丫頭,就是個懶性子,怪道你奶奶平日裡說你。」葛大嬸笑了笑,又道,「只是好容易回來一趟,怎麼還這麼急,唉,那等大戶人家的院子也不是好待的……」
葛大嬸在外面絮絮叨叨了一會,然後才朝裡喊了一句,她先忙去了,唐蘆兒一會要走時喊她一聲就行。唐蘆兒有些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然後一間一間看著自家這依舊低矮的小瓦房,這是她住了三年的地方,曾以為會在這裡過上這一生的,卻不想這就要走了。
深秋的傍晚,昏暗的屋裡靜得只聽到她的腳步聲,手拂過新打的桌椅,她又看了看四周,只覺得這裡既熟悉又陌生。奶奶不在,新修葺好的房子,屋裡熟悉的味道都被抹去了,好冷清!
「丫頭,怎麼這麼久?」孟三忽然從外面走進來,唐蘆兒回過神,便笑了笑道,「房子蓋好後,奶奶應該又把那幾罈子陳年老酒埋到牆根下面了吧,咱挖一罈出來今晚喝。」
「嘿,還是丫頭知道哥的心,來來來,那就趕緊的。」孟三說著,就先去找鋤頭鏟子。
……
走出旮旯胡同的時候,唐蘆兒又回頭看了一眼,孟三笑著拍了拍她的腦袋道:「會回來的,不然奶奶不會把房子修的這麼好,是不是。」
唐蘆兒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就跳上馬車呵呵笑道:「七哥,瞧,我說過要請你喝酒的!」
星空,月下,海上,開著窗戶的船艙內,濃醇的酒香蓋過海風的腥鹹。
咕嚕轉的骰子在唐蘆兒的嚷嚷聲和孟三的吆喝聲中停了下來,唐蘆兒打了個酒嗝,然後鼓著臉盯著孟三道:「你,你一定是出老千!」
孟三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迎著從窗口吹進來的海風大笑「丫頭,抓到了才能說出千,抓不到,就是願賭服輸,來來來,給哥唱個小曲。」
「我都唱五六遍了,嗓子啞了。」唐蘆兒已是半醉,一張小臉通紅通紅的,且仗著酒意,死皮賴臉的賴起帳,然後還挪到上官鈺身邊,扯著他的袖子道:「七哥還沒唱過呢,七哥唱吧……」
上官鈺瞧著這兩瘋子,無奈道一句:「你們都歇著去吧,還沒玩夠。」
唐蘆兒扶著桌子站起身,搖搖晃晃走到牆壁那,將掛著牆上那把古琴取下來放在琴案上,然後將上官鈺扯過去道:「來,彈一曲給我聽,我聽說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你,你彈彈,我聽好了,完後,好把你嫁出去……」
孟三那邊一口酒噴了出來,隨後哈哈大笑,唐蘆兒嫌他聲音太大,拿起一個果子就朝他扔過去。
孟三卻拿嘴接住了,上官鈺嘆息一聲,飄靈的琴聲輕輕響起。
夜沉,星寂,琴音悠遠,唐蘆兒迷糊的眼慢慢閉上,不多會就枕著那琴音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