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葉心大年三十凌晨兩點到的秦城， 大過年的不好買票， 好不容易才刷到一張票。她沒告訴苗春華具體到站時間，就說會回去吃年夜飯，沒想到一出車站檢票口，就看見苗春華站在雪裡。

　「走， 跟姥姥回家。」苗春華一把抱起小豆兒。

　葉心覺得自己像灰溜溜滾回家的狗，當年意氣風發的非要跟傅明結婚，沒幾年搞成這樣， 只多了一個小豆兒。

　好在到家苗春華和葉良平什麼都沒提， 也什麼都沒問。

　她昏昏沉沉睡了一天， 醒來時已是萬家燈火，一片鞭炮聲，已經是過年了。她坐在床上抱著被子不由想：元清在做什麼呢？

　門開了一道縫，小豆兒伸進來腦袋：「媽媽，餃子煮好了。」

　葉心穿上苗春華親手編織的厚厚的拖鞋，開門看見葉良平手裡捏倆核桃， 在客廳裡慢慢走著活動腿腳，廚房的門開著， 苗春華握著一個長柄勺子站在灶台前， 看見葉心出來了就道：「快洗手， 準備吃飯。」

　跟她那時在家一模一樣，就是少了一個等著吃飯的人。

　葉心連忙去洗了臉，仔細擦了半天眼窩，出去年夜飯已經擺好了， 一個餃子下肚，她心裡想：就這樣吧，都過去了。

　但天不遂人願，剛吃了年夜飯，葉心就覺得腦袋沉沉的，渾身乏力，她不想告訴苗春華的，沒想到第二天爬都爬不起來了。這倒省事了，她不用去給誰拜年了。

　葉心躺在床上聽苗春華一面嘮叨一面用毛巾給她降溫，恍惚回到小時候，夢裡記起個人大冬天的去河裡撈冰，也是因為她發燒，結果掉進水裡，病的比她還嚴重。

　葉心這一生病，等好透七八天就過去了。她變得前所未有的粘苗春華，跟小豆兒比著讓苗春華疼，把小豆兒氣的撅嘴，把苗春華煩的直笑。

　葉心不用走親戚，也沒親戚來，她就像躲進了一個溫暖的殼裡，自得其樂。直到大年初八，苗春華接了個電話，臉立即沉了。掛了電話不陪小豆兒玩了，裝了一簸箕花生坐在那兒剝花生。

　「媽，誰要來啊？」葉心隱約聽見苗春華說「不用來」「不用送」「家裡有」。

　「沒誰，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既然是親戚，還是八竿子打不著，那沒必要生氣啊？葉心記不起來她爸下台以後還有哪個親戚讓她媽這麼生氣，不都跑的遠遠的了嗎。

　「媽，到底是誰啊？」葉心又問了一遍。

　苗春華抬頭看了葉心一眼，葉心心裡咯噔一下，不會是元清吧？

　「我說了你別生氣。」苗春華道，葉心遲早得出去，所以這事兒遲早得知道，要是讓她不知道，出去人家跟她提起來，她才懵呢。

　「我不生氣，您說。」葉心連忙坐好，她回家這些日子，苗春華和葉良平都默契地什麼不提，可他們的女兒不是溫柔的小花，是路邊的雜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還不是你……前夫，傅明那一家子。」

　葉心一聽眼睛就瞪圓了，她手上有傅明出軌的證據，傅明還敢來騷擾她爸媽？

　苗春華繼續說下去：「張雪蓮一月初生了個兒子，張冬梅從燕城回來伺候，現在都住在老水利局那兒。」

　傅家老宅子就在老水利局那，就是傅明爸媽一直居住的那套房子。

　葉心吃了一驚，張雪蓮生了？那林芸生了沒有？傅明跟林芸怎麼辦？

　張冬梅重男輕女葉心是深有體會的，現在張冬梅從燕城回來，那不擺明了很看重張雪蓮生的這個兒子。張冬梅原來不是在燕城伺候林芸嗎？

　「媽，那傅明和他那二婚老婆呢？」葉心問道，不是她關心傅明，是實在好奇。

　「我聽說是沒離婚，那邊還沒生吧。就是這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說著張寶成，他女兒幹出這種事，他竟然還有臉上門要給我道歉！」

　葉心明白了，剛才電話是張寶成打的。以前她跟傅明沒有離婚的時候，張寶成感謝她幫張雪蓮，每年過年都會送一些自家種的養的東西。但她跟傅明離婚了，他女兒還跟傅明有一腿，這又生了孩子了，正常人哪會還有往來，這張寶成打的什麼主意？

　「什麼主意，八成是你那前婆婆出的主意。你這一離婚，他們老傅家屁都不敢放一個。一直窩著氣，這不生了個大胖孫子嗎？覺得揚眉吐氣了，趕著來通知你噁心你唄！」這回可讓人知道葉心是生不出兒子被趕出門的。

　「他們那邊還沒斷，這邊就大張旗鼓的，不怕那邊知道啊？」葉心道，她覺得以林芸的性格，知道了肯定得扒傅明一層皮，傅明沒事，那八成是不知道。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誰知道呢，可能是吃定了張冬梅想要孫子想要瘋了。」

　葉心心裡一動，想到點什麼：「那媽，你答應他來了嗎？」

　苗春華：「我才不讓他進門，我們家跟他們有什麼親戚啊！」說完苗春華又小聲道：「他們肯定會找上門的。」

　苗春華發愁，葉良平腿腳不好，剩下她們母女三人，難道帶著葉良平那一天躲出去？她自己的家憑什麼躲出去啊？！

　「媽，你別急，他們來了，您就大方方收下他們拿的東西，剩下的交給我。」要是她想的不錯，張雪蓮八成還指望著她把這消息告訴林芸呢。

　交給你？苗春華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她不是不信任自己的女兒，是不想讓她再受這茬罪，怎麼就不長眼找到姓傅的那家人，離了婚也不清淨。

　還有姓元的，小豆兒人小，說不清楚，到底到什麼程度了？是不是欺負葉心了？這次回來葉心比上一次見到整個瘦了一圈，看著憔悴的很，苗春華生怕一個不小心勾起她什麼，哪敢問。

　苗春華硬生生憋著，只扔出來一句「到時候再說吧。」

　葉心想著要過幾天才能見到張寶成，沒想到第二天一早就見到了，還有張雪蓮。

　張雪蓮一月份生的孩子，算算剛出月子半個月，就這麼著急忙慌地跑到她家……這種精神，幹不掉正房，葉心都替她可惜。

　苗春華是出門倒垃圾的，剛開門就看見父女倆站在大門外頭，氣的臉都綠了。

　張寶成跟不會看臉色似的，拎著東西擠進來：「大姐，新年好啊！東西擱哪？我哥呢？」

　張雪蓮跟在後面，今天穿了一身喜氣的唐裝，可能早上起太早，嘴唇沒塗好唇膏的地方有點紫，跟著進來：「苗姨，新年好。我姐沒回來啊？」

　張雪蓮話音未落，便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從屋裡跑出來，嘴裡喊著：「奶奶，我這兒還有垃圾。」

　這誰家的孩子？她手裡捏著一個零食包裝袋，沒拿穩，包裝袋飄走了。

　小姑娘忙追著去撿，撿起來嘴裡嘟囔著：「討厭的垃圾！」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烏溜溜地打量著張寶成父女，就跟對著父女倆說話似的。

　苗春華心裡不禁一樂，招手：「純熙，到奶奶這兒來！」

　純熙？

　這不是小豆兒嗎？

　張雪蓮認了出來，小孩子變化最是大，才半年，小豆兒就長高了一截，加上葉心為了配她身上穿的唐裝小禮服，給她在頭頂上梳了兩個小糰子，就跟古裝電視劇裡跑出來的小公主似的。

　張雪蓮看到小豆兒那小禮服上精美的刺繡和真白狐毛滾邊，再看看自己的也是一身紅，怎麼感覺都是廉價。

　張雪蓮笑容可掬：「是小豆兒啊？不認識阿姨了？你媽媽呢？」小豆兒回來了，葉心肯定也回來了，張雪蓮沒想到葉心回來過年了，她原來想的是她來，苗春華肯定會告訴葉心的。

　小豆兒瞪著張雪蓮搖了搖頭，不怪乎小豆兒不認識張雪蓮，主要是張雪蓮現在變化大了，燙了捲髮，穿著豔紅的衣裳，臉塗得跟剛刷過的牆一樣，嘴鮮紅。

　有點像媽媽講的故事裡的老巫婆。

　苗春華聽張雪蓮說話，要氣死，下意識地放下了垃圾桶，伸手拿過擱在門邊掃院子的大掃帚。

　「媽，來客人了啊？」

　就在這時，門開了，葉心出現在門口，看見她媽手裡拿著大掃帚，心底一樂，面上卻滴水不漏地掃過張寶成父女，笑道：「呀，葉純熙，你爸爸的表叔和表妹來看你了。」

　張寶成一愣，這話說的不錯，但怎麼那麼難聽？想到自己女兒跟她表哥搞到一起，還生了孩子，張寶成老臉上有點掛不住。

　張雪蓮一瞬間也有點難堪，但來都來了，她快步走上去拉葉心的手：「姐，你回來了！」

　就在她要拉住葉心的時候，葉心不動聲色地移開了手：「上次見面還叫我嫂子，這次不叫了？我聽說你剛生了個兒子，走，屋裡坐，別凍著了。」

　張雪蓮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但見葉心開了門進屋了，也跟著進去了。

　張寶成進屋眼睛亂躥，葉心知道他在找什麼，她爸一早就出遛彎去了。

　葉心不說話，張寶成看了一會兒，沒見到葉良平，老實在椅子上坐下。

　小豆兒跟著進來，歪著頭看張雪蓮：「媽媽，媽媽，她不是我們家的保姆嗎？」

　張雪蓮剛坐下，臉色更難看了，她勉強笑道：「我是你張阿姨啊，那時候你媽媽顧不上你，我在你家幫忙。」

　「可你就是我家的保姆，我爸爸給你錢，我看到了。」

　張雪蓮笑都笑不出來。

　葉心不緊不慢地整了整小豆兒的領口：「小孩子別胡說，張阿姨剛給你生了個小弟弟。」

　張寶成一聽，哈哈一笑：「是啊，以後你就有小弟弟了，你要好好愛護你的小弟弟，多跟他玩，對他好……」

　「你要記住，你姓葉，你弟弟姓傅，才誰把你弟弟生下來誰就負責任，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的錢一分錢也不能給你弟弟花，因為那是你的錢。」張寶成還沒說完，葉心就打斷了張寶成，一字一頓道。

　張雪蓮心中一顫，看向葉心。

　苗春華端著茶出來，笑著招呼兩人：「喝茶，喝茶。現在啊，人都想開了，兒子不值錢了。到老了有幾個兒子能指望上的，還是女兒貼心。不過總是有搜刮女兒補貼兒子的，把女兒的名聲和前途都毀了。最可悲的是女兒，一輩子被搜刮她還不知道，所以趁早分開。」

　苗春華意有所指，說的就是張寶成和張雪蓮。

　張寶成父女沉默喝茶。

　張雪蓮此行，並不是單意來顯擺的。現在傅明跟林芸還沒有離婚，她雖然仗著兒子住進了傅家，吃穿不愁，但實際上也沒落著什麼好處。而且因為林芸把持，很長時間傅明都沒有給張雪蓮錢了。

　而張寶成以為女兒生了兒子，以後傅家穩穩的都是他外孫的，幾次跟張雪蓮提想翻修房子。張雪蓮哪有錢，張冬梅那個樣子更是不可能給她錢。

　她沒錢，但她知道葉心有。葉心跟傅明離婚的時候，那可是拿走了一筆天文數字。

　葉心沒有兒子，她生了兒子，傅家的香火還不是靠她兒子來傳，就算她現在沒名沒分，但她是傅明的兒子的媽就夠了。小豆兒是她兒子的姐姐，她不幫弟弟幫誰。算來算去，她都得來找葉心。葉心現在幫她打敗林芸，把傅明搶過來，將來她不會虧待葉心和小豆兒的。

　林芸不過是一個不要臉的小三，而張雪蓮卻是一身愚昧貪婪加封建餘毒。葉心早就看透了這父女倆的想法。之所以叫他們進來，一是為了告訴他們不可能，二是給小豆兒上一堂課，從小就給她樹立起這個觀念。

　張寶成父女不說話，葉心也不說話，默默喝著茶。

　抿了一口熱茶，張雪蓮打起精神，看向葉心：「姐，我知道你看見我就噁心。可你想一想，要是林芸霸著傅明，以後小豆兒還能見到爸爸嗎？如果是我，至少會保證公平對待兩個孩子，該給小豆兒的，我一分都不會少。以後宇豪長大了，我也會讓他孝敬您，不至於讓您百年之後連個上香的人都沒有。」

　苗春華「呸」了一聲，沖小豆兒叫道：「葉純熙，過來，跟奶奶一起給你太奶奶太爺爺上柱香。」

　葉純熙？

　張寶成父女這時才注意到小豆兒的大名。

　葉心爺爺奶奶的牌位就在對著門口靠牆的桌子上擺著，葉心看著苗春華拉著小豆兒燒香微微一笑：「你們看見了吧，我百年之後有人，犯不著用別人的兒子。沒有那個兒子，我女兒的爹也不會一分為二。哦，不，現在是一分為三，你們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把孩子養大，別被人掃地出門了。」

　張雪蓮咬了幾次嘴，道：「姐，你真的不恨林芸？」能挑撥著林芸發怒也是好的。

　葉心覺得張雪蓮是瘋了，太崇拜那根把了。

　「我恨她幹嘛？我得多謝謝她，不是她我能甩開傅明嗎？能過上今天的日子嗎？你啊，太年輕，別鑽牛角尖，回去好好想想。」葉心站了起來，讓張雪蓮看清楚她身上這件純白色的貂皮大衣——前天苗春華非拉她去買，她想想好長時間沒買衣服了，索性一次買了兩件，一件給她媽穿，一件她自己穿。

　「姐……」

　張雪蓮無話可說，卻不甘心被送出門外。

　「雪蓮，我真沒怪你的意思。反正不是我你也會下手。不過咱們好歹有點姐妹的情分，你拿來的東西我就收下了……」

　張寶成和張雪蓮眼裡都泛出希望。

　葉心往外走了走，帶他們出了院子。

　「但以後你別來找我了，因為你來了，我也不會幫你。」

　葉心說完，丟下目瞪口呆的倆人，進了院子就把門給插上了。

　葉良平出去遛彎還沒回來呢，葉心就把這對瘟神給送走了，苗春華自個兒掛了一掛鞭炮，噼裡啪啦的放了起來。

　葉心好笑：「媽，你這幹嘛啊？」

　苗春華一本正經：「去晦氣！今天我可算揚眉吐氣了，什麼叫做直男癌，什麼叫拜**癌，這就是啊！她以為生個兒子就能當國家主席？就能飛上太空了？我呸！過來，小豆兒！」

　苗春華把小豆兒抱在懷裡：「你要記得你姓葉，別理那姓傅的姓張的，他們就是想騙你錢！」

　小豆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苗春華就更高興了。

　外頭有人敲門，苗春華嚇了一跳，以為那父女倆又殺回來了，隔著門喊了一嗓子，外頭傳來葉良平的聲音才連忙開門。

　「你們這是怎麼了？」葉良平老遠聽見自家放鞭炮。

　葉心見她媽興高采烈地跟她爸講剛才的事兒，叫小豆兒屋裡去了，站外頭凍手凍腳的。

　沒想到沒多大會兒，苗春華和葉良平一起進來了。

　「小豆兒，你去爺爺書房桌子下面找找牛肉乾在哪藏著。」

　葉良平把小豆兒給支開了。

　「爸、媽，什麼事？」葉心問。

　葉良平和苗春華對視了一眼，苗春華肅靜了一下表情：「心心，你跟媽媽說實話，你跟元清有關係嗎？」

　葉心能把小豆兒搶到手裡，元清是出了大力氣的。後來，後來他們都回燕城了，苗春華就不知道了。但從小豆兒嘴裡怎麼聽著像是住一塊了？

　「沒，沒什麼關係！」葉心立即道。

　見她爸她媽盯著她，再次道：「真沒什麼關係，我就是沒買到合適的房子，在他那兒住了一段時間，我現在不回來了嗎？」

　住了一段時間？

　苗春華眉頭皺了起來。

　「媽——」葉心想到她想哪去了，這一聲其實有點心虛。

　「好了好了，別逼孩子了。她不是回來了嗎？那……誰也沒跟著回來。」葉良平結束了這場懷疑。

　苗春華：「你確定你跟姓元的沒關係是吧？」

　葉心硬著頭皮點頭：「是。」

　「那你準備相親吧。」

　當空一道雷直劈葉心，把她轟得裡嫩外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