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離婚吧

　假如他開口說句話，葉心也許還要確定一番；但他一句話不說，就等於默認了。

　沉默中，葉心難堪著，她想起了多年以前她扇在那個高個子少年臉上清脆的一掌。

　剛才她還慶幸不認識這個人，現在卻知道元清……對，他叫元清，她竟然記得，張德興她都忘了，卻記得元清。元清早就把她的窘境看得一清二楚。那買菜的時候他為什麼不說？

　葉心胸口猛地躥上一股熱氣，她下意識地去抓車門把手，元清卻在這時道：「前面就是兒童醫院了。」

　醫院到了。

　天已經黑透了，葉心抱著小豆兒下車，剛探出身子，元清就把小豆兒接了過去抱在懷裡。

　小豆兒竟然沒哭，但想到過去發生的一切，葉心急切地想把小豆兒接過來。

　元清看出她的用意，並不把小豆兒還給她，望著她慢慢道：「我剛到秦城，沒幾個熟人。今天早上見你，沒太認出來你，後來又遇到你，才覺得是，可有以前的事兒，我也不敢驚擾你。沒想到回家時又碰上了你。你孩子都這麼大了，我還能對你做什麼？你就當一個老鄉給你幫幫忙。」

　元清說的有條有理，葉心低頭看見自己兩條圓滾滾的胳膊，就算元清曾經對自己有想法，看到她現在這個樣子，應該是快慰大於仇怨。

　反正都被他看到了，再糾結這些顯得她太過小氣，不如大大方方讓他幫這個忙也就過去了，葉心問：「你家也在附近？」

　元清眸子深處亮光閃了一下：「對，要不我怎麼會在菜市場碰到你。」

　好像真是偶然，但葉心很快又想到一點：「你怎麼會看到小豆兒奶奶？」她的意思是還錄了視頻，簡直太出意料了，但要不是元清這麼做了，她還真不知道今天怎麼收場。

　感覺到懷裡小孩兒的不耐煩，元清把小豆兒還給了葉心：「我騙她的你也信？不過我正好看見她打小豆兒。小豆兒小豆兒，原來你叫小豆兒，你害怕了嗎？」

　葉心吃了一驚，元清竟然騙了張冬梅。

　元清逗著小豆兒，他平時不怎麼喜歡小孩兒，確切地說是很少有接觸小孩兒的機會，現在自己對自己的行為都覺得吃驚。

　沒想到，剛才還沒哭的小豆兒現在「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小豆兒一哭，葉心頓時忘了要問元清什麼了。兩人已經走進醫院大廳，元清道：「我去幫你們掛號。」

　看病沒用多長時間，葉心撒了個謊，說小豆兒在幼兒園被小朋友抓了，回來喊頭疼。醫生仔細檢查了小豆兒的頭皮，說是局部有些淤腫，不礙事，也用不著上藥，過個一兩天就好了。

　葉心多半是求個安心，另外想問問醫生能不能看出來是長期遭受撕拽，可當著元清的面她問不出來，只好問小豆兒的頭髮怎麼這麼稀少。

　「不算少了，每個人體質不一樣，你要是真想給她改善平時多給吃點紅棗黑芝麻什麼的……」

　醫生不知道是不是快下班了，說的很急，末了看了一眼元清：「爸爸的頭髮那麼好，一定會遺傳給女兒的。」

　元清注意到葉心面色尷尬，慢悠悠道：「我不是爸爸，我是叔叔。」

　出了醫院，元清問小豆兒：「叔叔好餓，小豆兒餓不餓？我們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葉心想說「不」，小豆兒已經回答了：「我想吃漢堡包。」

　元清幫了忙，說餓，小豆兒也餓了，其實真正讓葉心放心的是他剛才說他是小豆兒的叔叔……最終，葉心又上了元清的車。

　吃完已經九點了，元清把葉心母女放在小區門口，葉心等黑色的奧迪車消失在路的盡頭，低頭看手上的名片。

　淺白色的名片上，只印有一個名字和一個手機號。

　他跟以前一樣有心機，什麼都不問，也不要她的電話，只在下車前禮節性地給了她一張名片。

　葉心牽著小豆兒路過修剪整齊的黃楊時，順手把名片扔在了上面，她不想見到元清了。

　走到八號樓時，葉心看見自家的車停在樓下，知道傅明回來了。她取出手機，手機上一個未接電話也沒有。

　正好有人進出，葉心跟著進了樓洞，小豆兒困了，她抱著小豆兒一步步上樓。

　爬到四樓，小豆兒已經趴在她肩上睡著了，葉心看到自家房門沒有關緊，透著一道光，在昏暗的樓梯間裡很顯眼。

　這是特意給她留的？

　這麼一想，葉心生出些歉意。就算張冬梅那樣，她也該給她留些面子，畢竟是傅明的媽。當初，她跟傅明也是真心相愛的。

　葉心伸手拉門，突然聽到裡面有人說話。

　「我看我還是回老家好了，媽老了，不能再照顧你了，你媳婦兒容不下我……」

　這是張冬梅的聲音。

　葉心屏住了呼吸聽傅明怎麼說。

　「您回哪兒，這兒就是您的家。等她回來，我讓她給您道歉。」

　葉心覺得傅明總要思考一下再回答，可他答得順水順舟，聽著他的話，葉心眼前甚至浮現出了傅明坐在張冬梅身邊認真說話的樣子。

　傅明聲音低了下去，似在央求：「媽，以後別說這樣的話了，這個家少了誰都不能少了您，您在這兒我才能安心。」

　葉心沒來由地哆嗦了一下，手垂在門把手上，不備那門「咯吱」一聲。

　張冬梅坐的沙發處能看到大門，她看見葉心抱著小豆兒站在門口，下意識地在傅明腿上拍了一下。

　傅明真跟葉心想的一樣，跟張冬梅並排坐的很近，幾乎挨著。

　看見葉心突然出現在門口，傅明眼裡閃過一絲不安，但旋即站了起來：「你去哪了？不知道做晚飯嗎？媽到現在都沒吃飯。」

　這就是她愛過的人，她孩子的爸爸，當年口口聲聲說會照顧她一輩子的男人，原來她都不能讓他安心，葉心心想。

　張冬梅在葉心視線裡紋絲不動。

　白天的事兒張冬梅肯定沒告訴傅明，要不傅明剛才就不止是那些反應。張冬梅一定是想在傅明回家之前坐實她遭到了她的誣陷和欺負，沒想到半路殺出了元清。她心虛，害怕她告訴傅明，所以惡人先告狀，這樣她再說什麼，傅明都覺得她是針對張冬梅，根本不會信。

　葉心看著泥塑一樣的張冬梅，腦子突然轉得快了起來，她目光一頓，收回了視線，抱著小豆兒繞過兩人直接進了臥室。

　張冬梅還在等著她發脾氣，跟傅明一發不可收，在這個家裡更沒有地位，她不能和這兩個人吵架。

　外頭，看見葉心一言不發進了臥室，張冬梅果然一怔，然後一拍大腿：「你，你看看她……」

　張冬梅雖然這麼說，底氣卻沒平時那麼足，畢竟今天那個男人的底細她還不清楚。

　可張冬梅慣於強勢，傅明沒聽出來她語氣的不同。葉心這個行為本身也讓他很惱火，張冬梅這麼一說，他就大步跟進了臥室。

　葉心把小豆兒放床上了，正在給小豆兒脫鞋子。

　傅明進來看見她彎著腰吃力的樣子，到嘴邊的話突然說不出來了，頓了頓，伸手把門給關上了。

　等葉心給小豆兒蓋好小被子，傅明才道：「你最近脾氣有點大。」

　葉心心裡意外的冷笑，從生了小豆兒，她脾氣在他眼裡什麼時候好過了？

　「傅明，你還愛我嗎？」葉心坐在床邊望著傅明，她的丈夫今年剛滿三十，早就褪去了剛出校園時的毛躁，積澱出一種超越同齡人的沉穩氣度，一幅金邊眼鏡不但無損他的英俊反而令他多了一份類似學者的儒雅，總之他的一切都在告訴別人他是位成功人士。也的確是，結婚五年，傅明事業蒸蒸日上，哪像她成了一個黃臉婆。

　葉心苦笑，她不該做這種比較的，但今天這種念頭卻不停地冒出來。

　傅明預想她會反駁，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他突然改口了。

　葉心看著他張了張嘴，然後笑道：「怎麼突然問這個？你要是心情不好，去買些漂亮的衣裳，別總跟媽發脾氣。」

　說著，傅明從錢夾裡拿出一疊鈔票放在了床頭。

　其實傅明本來不想這麼做的，但看到她那雙眼睛，意外的讓他記起了當年。那時候的葉心多……可現在，傅明心裡嘆了一聲，轉身向外走去。

　「你站住。」葉心站了起來，把那些錢抓起來，因為手抖，幾次才把錢給捋順。

　「我要的不是錢，我想跟你談談。」葉心強迫自己鎮定，她看到傅明眉頭微皺，露出一絲不耐，但仍堅持著站著。

　「談什麼？談你不想花我的錢？」傅明眉頭緊蹙，剛才那縷耐心消失殆盡，目中甚至露出一絲嘲諷。

　難堪浮上葉心心頭，其實這幾年她沒怎麼用傅明的錢，用到也是因為小豆兒，可隨著兩人收入差距的增大（其實她的收入基本可以忽略不計），錢似乎成為一個尷尬而敏感的話題。

　「不是，是你的態度。」葉心儘量忽略那種難堪，用一種想深入交流的語氣道。她要的是傅明對她的尊重，可她越強調，傅明似乎越不以為意。

　果然，傅明笑了笑：「媽還在外面，我都沒說你什麼。葉心，我們不是一家人嗎？我掙錢你花錢天經地義，難道你還要我鄭重其事地請求你去消費，或者我學著那些不靠譜的年輕人買些花裡胡哨的東西哄你？葉心，我們是在過日子。」

　葉心蹙眉，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能被傅明繞過去，讓她無言以對，悶悶在心，最後反而懷疑是不是自己無理取鬧。但這日子越過越沉悶，越過越壓抑是怎麼回事？

　「傅明，這就是你對我的態度，你以前對我不是這樣。從我辭職在家帶小豆兒開始，你就慢慢變了。我是沒有以前掙的多，可我得管著小豆兒……」

　傅明難受似的揉了揉太陽穴，豎起手：「停，葉心，我是什麼時候嫌棄你不掙錢了？我說過了，我掙錢你花錢，你不出去工作也行，把小豆兒帶好就行。你看你把小豆兒帶的，媽來了以後才不生病的。」

　葉心心裡一陣憋屈，腦子裡卻組織不出來話。她想了想，才記起當初是張冬梅不願意帶小豆兒，傅明說老人給帶是情分，不帶也沒那個義務，她才辭職。因為身體原因，小豆兒母乳只吃了三個月，後面全是奶粉。奶粉、尿不濕、衣服……全是錢。那時候他們剛買了這房子，二手學區房，對方要求一次性付清，兩人拿出所有積蓄外帶欠了一屁股債才搞定，傅明只好拚命賺錢，時間久了，話裡話外的累。他還真沒說過不讓她花錢，但有時候放在抽屜裡的錢，他會有意無意地說怎麼沒了。葉心從那個時候就不愛刷傅明的卡了。好在她在秦城老家有套房，房在她媽名下，本來說是要過到她名下的，她爸突然中風，這件事就擱置了。後來她媽給租出去，每年的租金卻定時給她打過來。

　日子就這麼過著，再後來，小豆兒三歲，張冬梅不打招呼來了，來了沒一個月，就拾掇著送小豆兒去幼兒園。小豆兒一去幼兒園，葉心就閒了，不用張冬梅催，她就去找工作了。

　假如傅明對她尊重一點，張冬梅會背著她在街坊鄰居面前說那些「我兒子不養她她早就餓死了」那些話嗎？

　現在傅明又說他寧願她把小豆兒帶好，還把小豆兒以前生病歸到她頭上。葉心感覺到怎麼都是面前這個男人有理？

　傅明透過鏡片看著眼裡不停地閃爍著思索和掙扎光芒的葉心，卻只是看著。

　「媽要回老家就讓她回老家好了，小豆兒我一個人可以帶，我一面工作一面接送她。」葉心放棄了思索，提出了她考慮很久的要求。

　門外，耳朵貼在門上的張冬梅猛地直起了腰。

　「啥？」傅明聲音裡終於有了點驚訝，他都沒說葉心什麼，她竟敢趕他媽走？

　「我說讓媽回去。」葉心堅決地重複了一遍，如果張冬梅不在，至少她跟傅明之間氣氛會好一些。

　「葉心，媽來了一年了，怎麼對小豆兒的你都能看見。媽是幫你帶小豆兒，有媽在，你可以輕鬆一些。你怎麼就不知道感恩圖報呢？」

　「媽不是說想回去嗎？」葉心道。

　傅明有些吃驚，葉心的反應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傅明，你今天晚上就給媽訂票，媽明天就回去！」

　正當兩人沉默的時候，張冬梅突然推開門走了進來。

　傅明抬眼就看見張冬梅抹著淚，一股怒氣直衝頭頂：「葉心，你趕快給媽道歉！這是我的家，只要我一天在，媽就一天能住！」

　他的家……葉心直直盯著傅明。

　可惜傅明不再看她的眼睛，而是盯著她肥碩的身軀，不耐地轉向張冬梅：「媽，您先消消氣，這個家少了誰都不能少了您。」

　葉心腦子裡嗡嗡的，傅明後頭跟張冬梅說了什麼她都聽不清楚了，為了快些結束這場混亂，她脫口而出：「我們離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