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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受總是在死》第259章
第十一卷 末世外篇

第259章 魂歸處

  一紙之重,更逾千斤。

  鐘子臻的手在顫抖,仿佛承受不住這普通不過的筆記本紙張那輕的幾乎可以不計的重量,那如同本人一樣清秀的字跡,流暢的筆劃似乎訴說著曾經它的主人也是如此清新,明明是單薄的一張紙,鐘子臻卻覺得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透過這些字跡,他似乎看到,那笑容清淺的少年,坐在他房間那張老舊的寫字桌前,在昏黃的燈光下寫著這些內容的模樣,他的髮絲,定然會被燈光映照的溫暖而清晰,他的脊背一定是挺直著如同一顆青松,就像是一副上好的畫作,吸引人的眼球,讓人一眼看過去,就覺得舒適無比。

  就如同他還在上大學的時候,坐在教室之中,永遠是最亮眼的風景。

  喬希……鐘子臻的眼前模糊起來,有什麼東西啪嗒一聲掉落,手上的筆記本紙被壓得一折,水珠暈開漸漸滲透到紙張之上,讓墨色暈開辨識不清,那腦中的畫面似乎也因此而模糊泛黃,怎麼可能呢?

  這是、開玩笑吧?離家出走的留書,怎麼能寫的跟遺書一個模樣呢?這一點都不好笑——體貼內斂的喬希,是做不出來這種惡趣味的事情來得對吧?

  心中這樣想著,可是喉嚨的刺痛感越來越強,呼吸越來越灼熱,也越來越困難。鐘子臻想要笑一笑,大聲告訴魂不守舍失魂落魄的鐘離昧和杜亦茗這不可能是真的,可是陰雲早就集結,泰山也早就壓在心上。

  越來越多的水珠爭先恐後的湧出來,鐘子臻才發現,瞭解一個人是多麼可怕——

  喬希絕不可能做出這種拿別人傷心來取樂的事情,喬希討厭惡作劇,正如他信上所寫,若是他能夠看到這封信,那一定是他得到了解脫。

  解脫,什麼是解脫?一封卑微至極的像是道歉信的遺書?鐘子臻心中一陣痛過一陣,信上說的那麼平淡,將所有的事情輕描淡寫,所有的負罪化作一句對不起,化作一句自說自話的不值得原諒,也不期盼得到原諒——鐘子臻甚至不敢想像,喬希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寫下這封信的。

  而這一路以來,喬希又是什麼心情,看不到曙光的掙扎,行走在沒有盡頭的地獄邊境,一個人背負著一切,是不是早就喘不過氣來了,堅持著,對他們笑著,是不是,他每一次懷疑的心理、每一次拒絕的行動、每一次湧動的殺機、都在將喬希推入深淵。才導致喬希看不到任何希望,等待著這樣一個“解脫”?

  可是。

  喬希。

  你太自私了。

  是誰允許你用解脫的藉口用死亡來逃避?!鐘子臻狠狠的抓著紙張邊緣,每一根指骨都因為用力過猛的發痛,他卻毫無反應,只是機械的睜大眼睛,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白紙黑字,怒氣燒的他眼眶發紅疼痛無比,不能自控的顫抖著——

  你太自私了!你這個懦夫!既然知道自己錯了,就不能為自己的過錯再多做一些,而不是私自認為得不到原諒,就不願意面對,就私自給自己定罪?喬希,你太讓我失望了,你以為留下這樣一封信,我就會原諒你?

  告訴你——不可能!永遠!

  明明、明明我就要釋懷了,我就要原諒你了,為什麼你不能再堅持一下?喬希!誰允許你離開?是誰准許你離開的——你不是要恕罪嗎?沒有親口聽到我的答案,你怎麼能安心閉上眼睛?

  鐘子臻慘笑一聲,猛地搖頭,不,他不相信!喬希不可能死!

  “砰——”巨大的摔門聲響起,似乎將整個房子都震了一下,不過眨眼,房間之中就已經空無一人,只剩下那一紙遺書緩緩落在地上,與還在震顫的木門,無人關心,只有急促而迅猛的腳步聲傳遞過來,原來越遠。

  石楊被突然沖過來的鐘子臻嚇了一跳,他端著一大盆透著薄紅的髒水正下樓,見此急忙往旁邊讓了一步,可刮在臉上的疾風依舊讓他眯了眯眼睛,二樓走廊盡頭就是喬希的房間,他回頭看了一眼,臉上有化不開的沉重。

  喬希的離開讓大家都大受打擊,他知道。

  末世的殘酷他不是第一次面對,夥伴在面前死去,他也不是第一次見到,從他家鄉一直南下到基地的路途,他見過了太過死亡,也見過了太過人性的醜惡,這樣的生活讓他變得冷漠,以至於現在若是有人死在他的面前,他甚至能毫無波動。他以為他已經習慣了。

  可是今天他才知道,是不同的。

  看著昨天還一起並肩作戰的夥伴,那樣冷冰冰的躺在床上的感覺,真是要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喬希的時候,並不是讓人高興的場合,他只能用笑容掩飾自己的尷尬和不堪,他從不曾說過,多麼憧憬和羡慕喬希,明澈的雙眼和隊友的維護與尊重,都說明喬希是個……未被污染的人。

  原本他以為自己會本能的厭惡這樣的人,對比之下他的骯髒不是一目了然嗎?可是接觸了之後才知道不是。喬希反而是那個讓他覺得舒適的人,喬希看他的眼神,沒有任何他想像之中的感覺,就像是水,淡然無味卻包容一切。和他相處之後才知道,要做到不喜歡喬希太難了,他不是被保護的小百花,他冷靜而睿智,膽大卻又心細,他清楚的感受著末世的殘酷,卻又神奇的保持著末世未到之前的那份……正常和從容。這樣的人,有鐘離昧這樣的騎士守護,不是再正常不過了嗎?

  他還記得喬希的笑,不那麼燦爛,卻總是很溫暖和明朗。

  石楊甚至一度認為,喬希是末世所剩不多美好的饋贈,可如今,這樣的喬希,也終於被殘酷的末世剝奪了生命。他是小隊最年輕的隊員,都感受到無法言喻的心痛,何況是一直以來的杜大哥他們呢?

  這個時候,語言是那麼蒼白,以至於他一句話都不能說,都不敢說,只能沉默的做一些小事,可人活著,總是要向前看,就如同時間,不會因為一個人的逝去就停止。現在,就讓他把時間留給那三個人吧。

  ——

  鐘子臻猛然推開木質房門,用力之大,讓那扇還算牢固的木門發出“吱呀”的呻吟,小小的房間之中傢俱少的可憐,一張單人床,窗下擺著寫字桌,兩把椅子,除此之外幾乎沒有什麼東西。

  一目了然。床邊兩個高大的男人,讓喬希那張單人床顯得特別擁擠,杜亦茗坐在床邊讓喬希仰躺在他雙腿上,雙手扶著喬希的身子,鐘離昧站在床前,用乾淨的毛巾包裹住喬希的頭髮,看得出兩人應該剛為喬希洗頭完畢,正讓喬希坐起身來擦乾。

  他看上去不錯。皮膚瓷白,甚至反射出水潤的光澤,唇色有點淡,但看得出一點點粉,與那些……根本不同嘛。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一般,靜靜的伏在他的下眼瞼上,穿著一件潔白的襯衣,襯得他又年幼,又無辜,典型的那種惹得女性母性氾濫的青澀大學生的樣子。

  鐘子臻大口的喘著氣,他一步一步,每一步似乎都用盡全身力氣,不過是走到床前,那麼一小段距離,卻讓鐘子臻身心俱疲,雙肩、為什麼這麼重呢。

  不過幾息,鐘子臻站到了喬希床前。

  鐘離昧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意外——他哥一直對喬希都很不親近,甚至有些防備的,如今喬希沒、沒了,他還以為……為什麼,他哥看上去比他還要難過?鐘離昧想著,眼眶又濕了,明明出發前還好好的,誰會想到會這樣……

  手指顫抖著,鐘離昧聳動一下肩膀,發出一聲極小的抽氣,一顆淚水都落在了綠色的毛巾上,染出五毛硬幣那樣大的濕痕,鐘離昧連忙低頭在胳膊上蹭了蹭,拿著毛巾的手輕輕動作起來。

  那封信上寫了給“子臻哥”,其他人自然不會拆開,也不會知道內容。

  鐘離昧的手中的毛巾被鐘子臻握住,鐘離昧順從的鬆開手,他難受的快要不能呼吸了。喬希最後只給他哥留了信,肯定,對他哥還是不同的吧……他真的快要不能面對了,冰冷的喬希,冷的刺痛人心的喬希!往旁邊讓了兩步,鐘離昧轉頭,不想讓別人看見他肆意的淚。

  鐘子臻握著軟乎的毛巾,眼中又開始發疼,讓他幾乎紅了雙眼,他猛地將毛巾摜在地上,反手給了喬希一個耳光,啪的一聲脆響,眾人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鐘子臻接下來的行動釘在原地。

  “誰允許你死的!誰讓你死的?!喬希!”近乎於嘶吼的嘶啞嗓音,捏著喬希的雙肩,鐘子臻的神情扭曲,雙眼之中淌下淚水,“誰給你定罪的?能決定你是不是有罪的人是我!你以為你這就算是恕罪了?你這樣死了就是還清所有了?你這樣就解脫自己的靈魂了?不,我不接受,我不接受!”

  “醒過來!給我醒過來!親口說對不起啊!”鐘子臻終於忍不住將喬希緊緊抱在懷裡——親口說對不起啊!我會原諒你的!

  而不是、這樣、至死都背負著自己所以為的罪孽。

  不是為了恕罪而死!醒過來啊!我已經原諒你了!

  鐘子臻第二次嘗到後悔的要死的味道,口中的鐵銹味那麼濃,就像是當初他躺在地上,看著“喬希”站在喬泉身邊,述說著當初所有的陰謀一般。醒過來啊,無論怎麼樣都好,活過來啊……該說對不起的是我……醒過來啊,我給你道歉。

  求求你了,醒過來。抱著喬希,鐘子臻緩緩跪在了床前。

  死去的人永遠不會有應答。

  鐘離昧看著這樣的場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將所有的嗚咽都堵在胸腔,額頭狠狠的抵在牆壁之上,那一點涼意似乎傳達到心底……

  已經,不會再回來了。

  沉默如同瘟疫一般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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