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宋助理本來看喬求好好盯著螢幕，剛要松一口氣，突然就聽見他這樣說話，差點噎住，忍不住問：“又怎麼了？”

　　喬求沒說話，自顧自站起來，宋助理怕了他了，說：“等等，喬秋，我去叫醫生來，問問醫生再說好不好？”

　　喬求垂下眼簾，也看不清他是什麼情緒，結果宋助理一轉身，他就坐到沙發上，拿起洗好的水果就往嘴裡放。

　　宋助理人還沒出去，就‘哎——’的一聲跑回來，道：“不是說不讓你吃東西嗎，給我。”

　　“可是我很餓，”喬求有點憤怒的反問，“我吃一點不可以嗎？”

　　“……”宋助理也不是醫生，被喬求用那種眼神看著，就有點莫名心虛，於是好言好語說，“我這不是要幫你去問醫生嘛，你等一等行不行？”

　　喬求沒吭聲，等宋助理走了，靜靜地又開始吃蘋果，潔白的牙齒一下一下咬著，發出清脆的聲音。

　　錢瑜燕就坐在喬求身邊，看著他吃東西，竟然沒阻止。

　　大概錢瑜燕也知道，靠自己是沒辦法做到這一點的。

　　穿著白大衣，戴著口罩的年輕醫生很快就趕了過來，雖然年紀看起來不大，但很有氣勢，上來就撩起喬求的頭髮，摸了摸額頭，順手拿走他手裡咬了一半的蘋果，問：“還發燒嗎？吐了幾次？”

　　喬求一皺眉，手指向前一伸，還沒碰到目標就被宋助理給拉回來了。

　　“有一點燒，體溫就卡在38°2，沒再吐了。”宋助理抓著喬求的手，說，“就是他總說餓，還一定——”

　　話還沒說完，宋助理的手就被甩開了，然後喬求向前一傾身，動作輕巧的很，迅速從醫生手裡拿回咬了一半的蘋果，然後放到嘴裡，‘哢’的一聲脆響，房間裡很快彌漫著那種清新的果香味。

　　“……”醫生都沒反應過來，喬求就已經把東西給咽下去了。他大概是沒見過這樣不配合的病人，畢竟胰腺炎疼起來真的是讓成年男子也無法忍受的，大部分病人甚至會自己絕食，疼痛讓他們變得非常配合。

　　年輕的醫生睜大眼睛，頓了頓，說，“餓的話可以吃點桃子，不要吃蘋果了，也許會腹瀉，也不要吃的這樣急，慢慢嚼，如果腹痛感減輕，適當喝點粥，記住一定要控制量，不要超過50克。”

　　宋助理連連點頭，心想剛剛喬求吃的那個蘋果有多少克？要不要買個秤啊？

　　還沒想完就聽醫生驚訝的‘誒！’了一聲，他轉過頭，就看喬求伸手又從盤子裡拿了一個什麼東西，正往嘴邊送。宋助理急忙去抓喬求的手腕，沒抓住，因為喬求一彎腰躲了過去，彎腰的瞬間喬求悶哼一聲後，沖出重圍，大步往門口走。

　　醫生跟在喬求身後喊：“怎麼回事？小夥子，不是跟你說不讓你吃了嗎，你站住！”

　　喬求不聽，手裡的東西往嘴裡塞，只聽得一陣吞咽聲，讓人懷疑究竟有沒有咀嚼，錢瑜燕離喬求最近，在場面混亂的時候准而穩的把喬求手裡啃了一半的水果奪了過來。

　　喬求大急，耳朵都紅了，轉身往錢瑜燕那邊撲，口中說道：“——還給我！”

　　也是在同時，宋助理和年輕的男醫生趕到喬求身邊，看喬求這樣，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震驚地一人一邊控制喬求的手臂，怕他有什麼過激的舉動。

　　喬求一彎腰就能感覺到劇烈的疼痛，今天病情開始好轉，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控制飲食，剛剛突然吃了個涼蘋果，脆弱的胰腺馬上就起了反應，疼得喬求額上冒出冷汗。可他力量極大，被一種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情緒控制住，急了眼往錢瑜燕那邊沖，宋助理和醫生兩個成年男子才勉強壓制住喬求，壓得非常勉強。

　　“這是怎麼回事啊？”醫生把腿壓在喬求手上，才能抵抗喬求那與外表不成正比的力量，朝門口喊，“護士！護士！”

　　喬求被壓著打了一針，大概是有鎮靜作用，很快就覺得痛感降低，渾身乏力。

　　宋助理喘著粗氣把喬求給扶起來，弄到床上，醫生問：“什麼時候出現這種焦躁情況？是因為腹痛引起的嗎？”

　　宋助理頓了頓，如是說：“我不知道，喬秋他一直說自己很餓，沒想到會這樣。”

　　醫生看著喬求，思索了一會兒，走出病房。

　　只見喬求躺在床上，緊閉雙眼，喉結處時不時做出吞咽動作，擰著眉，臉色非常難看。

　　錢瑜燕跑出去把那些水果都給扔了，回來後把劇組拎來探病的各種食物、鮮花也通通清除，生怕喬求再次失去控制。做完這些事，錢瑜燕一邊往病房走，一邊流眼淚。

　　因為喬求，錢瑜燕曾經和江展心說，喬求性子太軟，愛害羞，沒手段，對他以後的工作沒有好處。職場上眼淚是沒人同情的，只有攀到頂峰、鐵血手腕才能讓人高看。比如江展心，比如錢瑜燕。

　　江展心是這樣回答的：

　　“衣食足而後知榮辱。小喬這樣，我很滿意了。其他的，無關緊要的事，我來就好。”

　　那時候錢瑜燕不明白。

　　喬求從沒有向她訴說過，自己一個人到底是怎麼樣掙扎求生的。

　　錢瑜燕對喬求的瞭解都來自江展心的資料，包括他幼年的照片，那骨瘦嶙峋、可憐巴巴、眼睛黑亮的小男孩。

　　但見到他時，喬求已經成了內斂的英俊少年，家教良好，遇到什麼都不卑不亢，被江展心養的很好，錢瑜燕也就刻意不去想以前的事。

　　喬求從來沒說過，錢瑜燕就裝作不知道。

　　但今天她突然明白了，喬求他曾經遇到過的，比她想像的還要可怕，影響還要深刻，一直到現在，喬求衣食豐足，家財萬貫，骨子裡卻還被這種恐懼佔據一角，不可磨滅。

　　錢瑜燕想起喬求脖子上突起的細筋，還有那人漲得通紅的臉，聽他嘶喊：我餓……

　　你給我點東西吃……

　　錢瑜燕就忍不住了，她捂著嘴跑出病房，蹲在垃圾桶後面，根本無法在意旁邊污穢的氣味，因為喘不過氣，錢瑜燕腰部劇痛，疼得她哭不出聲，手放在臉上，弄了一手的眼淚。

　　她好像看見了年幼的喬求，站在她面前，眼睛裡含著淚說：——媽媽，我好餓。

　　等錢瑜燕好不容易擦乾淨眼淚，悄悄走到喬求的病房，宋助理手指放在嘴唇上，‘噓’的一聲，小聲道：“睡著了。”

　　錢瑜燕點點頭，很輕的關上門，坐在喬求身邊，看著他細細的手腕腳腕、長手長腳，良久沒有挪開眼睛。

　　但到了下午，錢瑜燕才知道這原來只是開始。

　　等喬求醒來已經是下午五點了，恰好是他平時吃晚飯的時間段。發現自己待著的地方沒有一點食物後，喬求焦躁地轉了一圈，開始劇烈的掙扎，試圖拔自己手上的針管，不管不顧要離開病房，宋助理和錢瑜燕當然不能同意，兩人合手去攔喬求，但他力氣太大，中午宋助理和男醫生聯合起來才勉強制住，錢瑜燕是個女人，也不捨得下手，就宋助理一個人根本壓不住。

　　明明是冬天，但是三人一人一腦門汗，喬求身上的鬆鬆垮垮的病號服都被扯開了，劇烈喘息，甚至因為腹痛而又吐了一次，把病房弄得十分淩亂。

　　由於喬求力量大、掙扎起來毫不客氣、另外兩人不敢碰他輸液的手，他很快占了上風，跪在地上狠狠揍了宋助理一拳，爬起來拔了手上的針頭就往外跑。

　　宋助理‘哎呦’一聲，向後倒了一下。那一拳打得他眼前發黑，喬求這種怪力男，可不是其他人能比得上的。宋助理甚至能想像喬求逃出病房後胡吃海塞、病情加重的嚴重後果了，心裡一急，喊道：“喬秋你敢出去不怕我給你哥哥打電話嗎？我讓他現在就回來看著你看你現在這副模樣！媽的！跟你說了不讓你亂吃東西，你到底想幹什麼？！”

　　他也是病急亂投醫，氣急了，才喊這些話。

　　只是沒想到這句話真管用，喬求一震，轉過身，看著宋助理。

　　宋助理覺得他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喬求那時的眼神。

　　喬求幾天沒好好吃過飯，剛剛的一切都讓他筋疲力竭，喬求強撐一口氣，單膝跪在宋助理身上。

　　宋助理忍不住用手肘撐地，向後退了兩步。

　　喬求抓住宋助理的衣領，把他往自己這邊扯。剛才喬求強行拔了針頭，手腕處還在流血，一滴一滴落在宋助理身上。

　　錢瑜燕痛苦的抓住頭髮。三個人都坐在地上，病房裡一片狼藉。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哢’的一聲，像是被人打開了。只是沒人注意到這點微弱的聲響。

　　喬求手抖著，緊緊拉著宋助理的衣領，用力吞咽一下，病房中只能聽見他急促的喘息。

　　喬求說：

　　“哈……我，我就是要去告訴他，我要和他說，你們不讓我吃飯，你們對我不好。我不跟你們——”

　　話還沒說完，一雙手從後方穿過來，穩穩抓住喬求的手腕，立刻打斷了喬求的話。

　　喬求愣了一下，看著握住自己的手，整個人慢慢脫力，像是終於跑到終點的運動員，放慢腳步，把緊咬牙關撐著的那口氣送了出去。

　　那雙手的主人聲音冷靜，說：

　　“小喬，你在流血。”

　　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叫他，只有一個人。喬求跪坐在地上，沒出聲，用另外一隻手蓋住眼睛。

　　江展心的手從喬求腋下穿過，抱住他，把喬求從地上拽起來，然後輕輕摟住，注意不觸碰他的痛處，頓了頓，口中說：“你痛不痛？……我回來了，小喬。”

　　喬求轉過身，臉和脖子都紅了，像是受足了委屈的，終於忍耐不住，跑回家要找家長訴說的小男孩，他顧不得衣服上的嘔吐物，趴在江展心肩膀上，聲音沙啞：“江呃……，我好煩，我好煩，我好煩，我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