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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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雲淡, 萬里晴空。
沈澤將包輕輕一放, 他帶回家的東西也頗多,裡面書擠著書,筆袋被迫塞進了書包側袋裡頭,手裡提著個星巴克的保溫杯,看上去也是個準備回家學習的模樣。
徐雨點在原地看了片刻,一笑, 背著自己的包走了,留顧關山和沈澤在教室, 兩個人。
沈澤悄悄拉開顧關山的椅子, 坐在了她的身邊, 女孩子眼睫毛都被陽光曬成金黃, 看上去溫暖又潔淨,睡的還挺熟。
得有多累?沈澤想,這一兩個月, 她怕是連鬆口氣的那點時間都沒有。
她一直是這樣,雖然面上吊兒郎當的,卻總是把每件事都做到最好, 為此她願意犧牲時間和精力, 哪怕一天只睡五六個小時, 飯都沒得吃……都沒關係。
這是他們在高中裡呆的第三年了。
高一剛入校的時候沈澤聽過顧關山的名頭,卻等了整整一年, 才見到顧關山這個人——接著一切都發生了, 快得讓人措手不及——接著這個姑娘沉重卻又溫暖地成為了沈澤的責任。
沈澤伸手撥了撥落在她臉上的頭髮。
顧關山這樣習慣了單打獨鬥的姑娘大概非常不愛聽『成為了誰的責任』這樣的話, 但是沈澤卻真的這麼想,他看著顧關山,思考著他們的未來。
最好……能考到一個大學,再不濟也可以同一個城市,如果萬一不能一個城市的話,大概就是異地——但是異地也並不是什麼大問題,能撐得住,現在又有飛機,小長假就去跑能一個來回……
等大學畢業,各自奮鬥幾年,那時候就要取決於當時的情況——如果她和自己父母那時候關係還過得去,就得試圖修復自己和顧遠川夫婦的關係;如果關係不冷不淡甚至破裂,就不用顧慮這麼多……然後,可以領證了。
沈澤想。
然後他伸手在顧關山額頭上遮了遮,為她遮住了耀眼的陽光,還幫她收拾了書包——顧關山還沒醒,睡得口水都要出來了。
她長得挺仙,雖然這仙只停在外表上,像個白皮兒黃芯的芒果大福,那黃圖畫的忒黃暴,沈澤覺得那麼多年毛片兒都白看了。
但是她睡起來的模樣卻像個小孩子,沈澤憋著笑抽了張紙,打算給顧關山擦擦嘴邊的口水——
顧關山警惕地醒了。
她猛地睜開眼,狐疑地盯著沈澤,問:「你是不是打算非禮我來著?」
沈澤:「……」
顧關山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擦了自己的口水,道:「你這是行不通的,說好的保持距離都被你忘到哪裡去了?」
沈澤:「我是打算給你擦擦口水。」
顧關山又擦了擦嘴角,冷漠道:「我睡覺從來不流口水。」
……
算了,和自家妹子較什麼真,自己未來的媳婦還是得自個兒哄著,何況這小毛病還挺可愛。
沈澤認栽道:「回家?」
顧關山揉了揉眼睛,說:「回吧……不過我想先去畫室看看,我一年多沒去看那邊的老師了。」
沈澤道:「行。書包給我,我背得動。」
顧關山為難道:「你又不是鐵人……算啦,我自己可以背,太重了……」
沈澤說:「少看不起你爺們了。」
然後他把顧關山的書包一拽,輕鬆一背,一個人背著兩個大書包,帶著顧關山走出了教室的門。
午後的陽光溫暖,走廊位在冷色的陰影裡,窗外傳來呼呼的風聲。
顧關山將門落了鎖,跟著沈澤穿過半明半暗的長廊,窗檯上養的小仙人掌的土有點兒干,她拿沈澤保溫杯裡的溫水澆了一下。
顧關山笑了起來:「我們那個畫室的老師可棒啦——他們教了我很多東西!跟過他們的學生都特別喜歡他們,正好也讓他們看看你……」
沈澤:「好啊——在哪?」
「在我們初中旁邊。」顧關山笑得眼睛像月牙兒:「還有點遠呢,我們那個畫室老師的性質有點玩票,不算應試教育,你去的話,會看到很多小孩子在畫很有意思的東西。」
沈澤說:「那兒啊……說起來,我以前還去過藤苑中學呢。」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走出了校門,下午的陽光溫暖又燦爛,大雁在他們頭頂掠過蒼空,飛向如煙的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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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苑中學離市一中,是很有一段距離的。
顧關山和沈澤從公交車上走了下來,藤苑初中位於市裡的一個老居民區,觸目所及儘是青蔥蒼翠的爬山虎,爬在石磚砌就的小坡上,冬日的爬山虎黃黃蔫蔫的,可春暖花開時,應是個樹木蓊鬱蔭涼的小街。
沈澤哂道:「當時謝真他媽非要去藤苑上初中,說藤苑升學率高……我媽就沒管,我是隨便按戶口所在地劃片去的。」
顧關山撓了撓頭:「我爸媽托關係送了我進去。」
「一年兩萬,三年六萬多……」顧關山嘀咕道:「托關係就花了十萬,算下來我三年初中也要二十萬呢,我總是看不懂他們花錢的套路。」
沈澤笑了笑:「關山,你說的那個畫室在哪呢?」
顧關山笑了起來,拉著沈澤朝坡上跑,冬日明媚的陽光和樹影裡,大叔騎著自行車去買菜,筐裡裝著他的小皮包,他咻地一聲衝下坡去——老居民樓下大媽們趁著天暖,聚眾搓麻,啪啪的。
那畫室的名字叫明天,一塊寫著『明天』倆字兒小木牌掛在門口,上面歪七扭八地印了幾個紅紅黃黃的小孩手印,日曬雨淋的,有些褪色,有種歲月的美感。
『明天』畫室在小區居民樓的一樓,有個小院子,院子裡種著些瓜瓜果果,冬天看上去有些荒蕪,角落裡堆著長毛的原木畫架,裡面傳出嘻嘻哈哈的笑聲。
顧關山調皮地眨了眨眼,示意沈澤不要說話,拉著他悄悄開了門。
「張阮!」裡面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你畫的是個梨子不是個蘋果,就算鴨梨熟透了也不能用這種朱紅啊——」
女孩子狡辯道:「可是燈光挺紅的!」
「白熾燈都給你看出紅色來了……」那老師頭痛道:「檸檬黃。拿檸檬黃,混點嫩綠……哎呀哎呀要混成草綠色……,黃色多點兒!」
沈澤笑了起來,畫室裡擠擠挨挨,畢竟是個居民樓改造的,有種難言的活力。
牆上貼著學生的水粉畫和速寫,紅筆批了分數,花花綠綠的,有些人體都有些走形,線條不自信地反覆描,顧關山穿過窄窄的走廊,地上還沾著新鮮的黃顏料。
另一個老師喊道:「休息十分鐘——不准吃靜物!張坤你給我放下那蘋果!」
「吃靜物考不上大學啊,都記住了。」老師提醒道:「這就是這畫室的詛咒!香蕉爛了也不許吃!就畫這個爛出點兒來的……」
顧關山敲了敲門,笑眯眯地喊道:「向明老師。」
那老師回過了頭,吃驚地望向顧關山,那是個有些上了年紀,卻能看出年輕時的俊秀的男畫家,正在拿著一隻蘸滿了普魯士藍的水粉筆給一個學生打陰影。
「小山!」向明老師驚喜道:「怎麼有空回來啦?這都一年半了,怎麼樣?」
沈澤注意到顧關山的耳根有些發紅,她認真地回答:「挺好的,高中學業比較緊,前段時間被阮阮攛掇著投了個稿……下學期,就可以開始學美術了。」
向明老師一笑:「你爸媽終於同意啦?真好……我從你初中的時候,就覺得你如果走畫畫這條路,肯定前途無量了。」
他在一塊抹布上擦了擦手,笑道:「今天是怎麼了?期末考試考完了嗎?」
顧關山羞澀道:「是……是的,老師有什麼要我幫忙的事情就說。」
向明老師走了出來,一看沈澤,吃驚道:「這位小哥是?」
「我……我的男……」顧關山艱難地說,她實在是不知道怎麼介紹沈澤,介紹為男朋友的話實在是不合適,但是同學又太過疏離。
沈澤一笑,伸手過去:「向老師好,我是她以後的男朋友,我叫沈澤。」
向明老師笑著同穿著一中校服的少年握手:「——我姓李,不姓向……沈澤,你好。」
沈澤非常喜歡這個畫室的氣氛,卻又有點難以言說的不爽——這地方離市一中實在是太遠了,如果顧關山要在這裡畫畫的話,應該一個星期都見不上幾面。
但是這裡又十分的溫暖,他看著顧關山興奮得緋紅的耳尖,這裡面給人一種家的感覺,只是太小了。
有小孩子在畫室裡坐著扭來扭去,沈澤注意到畫室的牆上有個角落寫了一行字:『顧關山=豬』。
顧關山湊過去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嘀咕:「他們還沒刮掉啊……以前我和這裡的同學生氣,她寫的,這麼多年了怎麼還在……」
沈澤打量了姑娘一番,說:「豬?太不客觀,你得補補。」
顧關山有點氣地皺起眉毛。
向明老師在顏料桶裡翻了翻,對沈澤閒聊般地道:「關山一直長不胖,放棄吧,我們畫室曾經試著用樂事薯片加炒脂渣喂她喂了三個月,一點用都沒有。」
沈澤疑惑地問:「真的?」
「比榛仁巧克力還真。」向明老師說,「不信你等會去問問張阮,她提供了樂事和好友趣,投入和產出別說不成正比了,連個產出都沒有。」
沈澤笑了起來,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對顧關山說:「我以前來過這條街區。」
顧關山:「誒?」
「就來過一次……」沈澤若有所思地道:「初一的時候,你們學校當時有個初二的誰來著,反正很橫的一個傻逼。他放話要收拾我們初中的,所以我來過這地方一趟。」
顧關山說:「不太懂你們從小扛把子扛到大的人的世界。」
沈澤笑了起來,親暱地道:「你和我同級,應該聽過這件事吧?」
顧關山:「……」
她不情願地點了點頭:「記得,初二的那個男的,被三十四中的初一小崽子揍了一頓……」
「那天,」沈澤摸了摸下巴,回憶道,「——我在這附近遇到了一個小姑娘,剪了個妹妹頭,像個蘑菇,穿著你們學校的校服,窩在路邊哭,哭得老慘了。」
顧關山瞬間,呆滯了一下……
「我其實不想管的。」沈澤皺著眉頭:「但是那小丫頭哭得太肝腸寸斷了,我就去問,為什麼哭,哭什麼,是被欺負了麼?」
顧關山努力撐著:「嗯、嗯……然、然後呢?」
「小姑娘怎麼都哭,怎麼都哄不好,我總不能把她晾在路邊吧?」沈澤用調色刀刮了刮牆上的『顧關山=豬』,一邊刮一邊道:「我就給她買了一包糖……當時不怎麼會哄人。」
顧關山手指不自然地絞在了一起,夕陽將她的臉打得通紅,分不清是臉的顏色還是光的。
「她還是不抬頭,也不吃糖,我說實話,你別生氣……」沈澤臉色有點發紅:「……我覺得她挺可愛的。」
顧關山咬著嘴唇不說話。
沈澤若有所思道:「最後都沒看到那個小蘑菇長什麼樣子。但是她還是跟我哭著說了一句話的。」
「她說她畫畫太醜了,很生氣。」
顧關山:「……」
她凶巴巴地脅迫沈澤:「給我忘掉!忘乾淨!」
沈澤立即服從:「好好好——忘掉忘掉。不生氣,不生氣啊。」
……
顧關山去幫向明老師打下手,拿起一大把糊得媽不認的,不知是圓頭還是平頭的筆去刷筆刷調色盤,沈澤研究牆上掛的畫兒,心裡有點兒美滋滋地想,這算是顧關山第一次吃醋——實在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來了就玩會兒……」向明老師一邊說拽出了一罐派通銀色廣告顏料,卻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關山,你去哪個畫室培訓啊?」
顧關山一呆:「啊?我……我不就是在我們畫室培訓麼?」
向明老師困惑道:「是嗎?我倒是沒聽譚天老師說起來過,可能他忘了告訴我……」
顧關山正待回答,身後就傳來了譚天老師的聲音:
「顧關山是吧?你不在這兒培訓。」譚天在夕陽的餘暉裡,一邊擦著手一邊說。
「你爸媽給你找了江北畫室,我幫忙推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