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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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一骨碌, 翻身坐了起來。
深夜裡風聲呼呼地響,柏晴舉著手機給顧關山看,柏晴輕聲道:「我覺得你的色彩特別有靈氣,你看看?我覺得和你很像,但是以前沒見過這個畫手……可能是我以前不怎麼刷微博。」
顧關山定睛一看,臉突然有點發紅。
鳳凰獎是有一個預熱的過程的, 他評獎的時間長達三個月,這三個月期間主辦方為了保證他們的這個獎的熱度不降——會定期流露出一些優秀的參獎作品一角,供公眾觀賞評論。
那是她的兩頁漫畫,被拼湊成長圖, 配詞寫的是:#鳳凰獎#孩子的世界和詩意,參賽者:關山月。
顧關山臉上發熱,扯了扯被子,將漏風的角掖了掖,小聲說:「……是、是我。」
柏晴:「……」
柏晴呆了呆:「你……你……小顧,你怎麼……你真的沒學過嗎?」
顧關山:「我去過一年的畫室, 畫室叫『明天』, 他們基本放養我,我想畫什麼都可以……有時間的時候我就去兩個小時, 沒時間我就不去,平時就是在課上用小本子畫一畫。」
柏晴想了想,道:「也是, 其實我在畫室也沒學到什麼東西……都是要靠自己。」
「你很厲害了……」柏晴道, 「我覺得你比很多科班出身的都厲害, 我真羨慕你,如果我有你的水平,我寧可不上大學了,沿著這條路走到黑。」
顧關山笑了起來:「我爸媽好不容易點頭讓我學藝術,我要是現在再去跟他們說『我不想上大學了』他們能把我打死,你信嗎?」
柏晴:「學歷又不是一切,你就算拿著三大美院的文憑出來了,如果畫的跟狗屎一樣還不是養不活自己?」
顧關山想了想:「也是。」
柏晴:「你爸媽那麼看重文憑……」
顧關山撓了撓頭:「他們倆學歷都不低……」
柏晴:「難怪——」
「說起來,我學文化課的時候,他們就看不起我。」顧關山小聲道:「他們是那個年代的大學生,而且考的又格外好,我爸是北大中文的,我媽是他們對校……他們確實是很厲害,養出來的我反而不行,我精力都放在了畫畫上,所以成績……何況大學擴招了,在他們眼裡都完全不夠看。」
柏晴:「……」
顧關山小聲說:「文憑應該是他們的最低限了,所以無論怎樣,我至少……」
她深呼吸了一口,妥協般道:「……至少得考上個能看得過去的學校。」
柏晴疑惑地皺著眉頭:「我也不是勸你放棄藝考,但是正常不應該是『能養活自己』就行了嗎?」
「你想想——」顧關山抿起嘴笑道:「我北大畢業,月入一萬;我高中畢業,月入一萬……哪個聽起來好聽一些?」
顧關山想了想,又道:「……而且我非常期待大學裡會怎麼培養我,所以這裡再苦再累,我都會努力忍下來。」
「——我想畫一點,有意思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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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結束寫生的那天,顧關山因為在風口被吹了數天,手上長了個凍瘡。
柏晴和她宿舍的人摳了自己的面霜給顧關山敷上了,她的無名指又腫又癢,卻不能撓,一撓就留疤。
柏晴道:「回去以後別碰水,家裡有動物油的話可以抹一點,我媽告訴我這樣的話,凍瘡好得快。」
顧關山愣了愣,她在車窗映著的山水中,看著柏晴白淨的面孔,道:「你對我真好。」
「我對每個看上去幹乾淨淨的小姑娘都好。」柏晴打了個馬虎眼,友好地說:「好好休息,回家睡一覺,我們正月初六畫室見。」
這幾天柏晴和她走得近,陳南聲幾乎沒有出現,顧關山除了畫色彩的時候被懟,其他時候都過得相當安逸——安逸到直接就將這個人忘在了腦後,趴在大巴車的椅子背上睡著了。
顧關山的身後陳南聲刻意地大笑,顧關山實在是對這個人喜歡不起來,便用被子矇住了自己的頭。
遠處青山如黛,雪掩山峰,遠處原野閃爍著金光。
顧關山閉上眼睛,不去看那些東西,然後一覺睡到了天黑。
他們在畫室門口停下,路燈斑駁地撒在路面上,顧關山揉著眼睛拖著行李箱,從車上走了下來。
柏晴是有父母來接的,她父母開了輛黑帕薩特,柏晴看上去不過是個普通家庭的女孩兒,顧關山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個智障——自己的父母怎麼會來接人呢?
顧關山提著自己的行李,走了。
她走了沒兩步,後面陳南聲突然喊她:「你這就走了?要不要我送送你?」
顧關山說:「不用了,我覺得自己坐公交車蠻好的。」
陳南聲卻突然大膽了起來。
他湊了過來,對顧關山道:「你怎麼看起來這麼乖?說要好好畫畫,還真就是這麼打算的——」
顧關山:「有什麼問題嗎?」
陳南聲:「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冷淡?」
顧關山盯著他道:「和你無關,既然知道我對你冷淡,你就離我遠點。」
「你這麼沒有禮貌?」陳南聲輕佻地說,「我也沒有得罪你,還想著要送你回家,你就算對我禮貌點都可以,為什麼這麼冷淡呢?」
顧關山覺得哪裡似乎有些不對勁,卻又覺得陳南聲說得又沒什麼問題,自己太沒禮貌了——她被直接繞了進去。
陳南聲笑了起來:「我知道我第一面不討女孩子喜歡,又愛玩,但是我對你沒壞心。一個人回家多危險,我送送你吧。」
顧關山雖然被繞了進去,卻依舊清醒:「……不用。」
「好吧……」陳南聲說,「畢竟你這樣的乖孩子,也不太可能和剛認識沒多久的男生一起回家,我送你去公交車站。」
顧關山沒說什麼,陳南聲就拖著自己的行李箱,送顧關山去公交車站。
她手上長著凍瘡,捏包帶的時候就覺得癢,十分難受,陳南聲甚至體貼地將她的包拎了過來。
「凍瘡可不不太容易好。」陳南聲拎著顧關山的包,對顧關山擠了擠眼睛:「下次我給你帶凍瘡膏啊。」
顧關山:「……謝謝,不用了,等會我在我家附近買。」
陳南聲裝沒聽見,又說:「我最近看你老是被老車罵,車老師吧,也是性子急,他就是看不順眼的東西一定要管一管,你別往心裡去。」
顧關山沒說話,心裡盤算著到了車站就對他道別。她心裡猶如明鏡一樣,知道要保持距離,也知道要保持到何種程度。
但是陳南聲的每句話和每個關心,都不過那雷池——哪怕絲毫一步,顧關山對著他的這種態度,覺得不好反應過度,順從著他卻又難受至極,像是背叛。
她謹慎地公佈自己的感情狀況,試圖讓陳南聲明白:「我男朋友沒來接我。」
陳南聲揶揄地說:「但我看啊,你男朋友這種男人靠不住。要我說,你得擦亮眼睛看人。」
顧關山皺起眉頭,理智道:「這和你沒有關係,他是個很好的人,別在我面前指責他,我會非常不舒服。」
「這句話很多被渣的女孩也這麼說,可是你看,這麼冷的天,零下五六度,他也舍得讓你自己坐公交車回家?你還帶了這麼多行李,還背著個畫板——」
「——關你屁事?」一個人冰冷而暴躁地插入。
顧關山回過頭一看,沈澤套著件深色的風衣,圍著圍巾,背著光大步走了過來。
她微微一呆,沈澤瞥了一眼顧關山,從陳南聲手裡將她的行李直接搶了過來,接著他捉住了顧關山瘦瘦的胳膊,用的力氣非常的大,顧關山被他捏得有些疼。
沈澤的語氣冰冷如冬日的鋼鐵:「別動——」
他把顧關山一扯,擰起眉毛,對陳南聲冰冷道:
「——別動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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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居然開了車過來,他一路捏著顧關山的胳膊,黑著一張臉,將顧關山塞進了副駕駛。
顧關山趴在副駕駛小聲道:「沈澤……」
沈澤坐進駕駛座,將車門一關,擰了鑰匙,他家的奧迪滴滴地響了起來。
顧關山小聲地又喊了一聲:「……沈澤。」
沈澤挑起一邊眉毛,看著顧關山,道:「嗯?」
顧關山小聲說:「……你來的太不湊巧了。」
沈澤:「我來的怎麼不湊巧?」
他在黑夜裡眯起眼睛看向顧關山,猶如等待狩獵的年輕雪狼。
顧關山梗了梗,有點艱澀地道:「……我和他一直保持著距離的,這幾天我都沒有和他說過話,他們都讓我離他遠——」
「你回我短信了嗎?」沈澤問。
顧關山:「……沒有。」
沈澤盯著顧關山,冷冷道:「我不在意你回不回,我在意你是不是把我一顆心放在腳底下踩,你今天剛回來,我犯不上為了個垃圾癟三和你生氣。」
沈澤從來沒對顧關山這樣的疾言厲色,顧關山頓時,眼眶就有點發紅。
「行了,」沈澤煩躁道:「繫上安全帶,我送你回去。」
顧關山嘴唇都有些發抖,顫聲道:「沈……沈澤,我……我和他什麼都沒有,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沈澤:「……」
沈澤煩得要死:「我不是說了嗎,我沒為個垃圾癟三和你生氣——?」
顧關山心都絞得發疼,她低下頭,嘴唇發著抖,咬上冰涼的手指。
沈澤擰了車鑰匙,發動了車,扭開了暖氣,像是怕顧關山凍著。
「冷就說。」他冷硬地道,「發抖我可看不出來。」
顧關山:「……嗯。」
她將手指放了下去,長了凍瘡的手指又疼又癢,顧關山感到一種難言的委屈。
沈澤:「……」
沈澤從餘光裡看到女孩子別開臉,她眉眼纖秀,側臉白皙如霜,可那漂亮的面孔並不重要,甚至不能安撫半分火氣——他的火氣又蹭地躥了上來。
——她在委屈什麼?她有什麼可委屈?
「顧關山。」
顧關山眼眶微紅,抬頭望向沈澤。
天哪,誰來收走她吧,沈澤想,他最受不了這種眼神,紅紅的,眼梢帶著水含著情,像枝新鮮的凌霄花——含著情。
沈澤那一剎那潰不成軍,他粗魯地摁住了那個眼眶紅紅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