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女王密令
打從量身那一夜以後,顧君初依舊在忙活著自己的事務,莫名有空就找莫惑聊天,找嫣鳩喝酒,日子過得無比的愜意。
日子平靜,平靜得大家都已經開始習慣這樣的生活。日復一日地,這日子就如此過下去,整個八王子府仿佛找到了平行點。
三子也已經找到規率,在他眼中,殿下的生活方式是晚上跟正寵初公子睡覺,早上找二寵二公子詩情畫意,中午又找元配嫣鳩公子風花雪月。
“自古王孫多風流。”候在湖畔,望著亭中飲酒作樂的二人,三子有感:“殿下真是貴氣。”
深紅打從三子後頭接近的,聽到這僕人如此偏坦其主的一句話,連持重的他也打了個跌,稍稍穩住以後,他輕咳。
“咦,深紅管家?有事要找殿下嗎?”
深紅頜首:“三子,給殿下傳話,說宮人來了。”
三子當然不辱使命,碰碰咚咚地跑到亭內,見著嫣鳩公子又衣衫不整地趴在自家殿下身上,他連忙捂住雙目,支支吾吾地彙報:“殿下,宮人來了。”
莫名看著雙手捂眼的三子,輕輕搖首。
“宮人?又有何事?這就來。”
嫣鳩興致缺缺,沒有了莫名的支撐,他乾脆靠著欄杆,袖子擄至肘上,五指稍稍施勁捏著酒瓶,連連輕晃。他慵懶地打了個呵欠,臉上帶著微微潮紅,歎息:“真悶。”
莫名正要走,聽罷失笑,手掌輕拍嫣鳩燙熱的臉頰:“你是喝高了。”
嫣鳩勾唇一笑,捉住莫名的手:“咦,好清涼,果然要粘著你。”
清涼?莫名眉梢挑高,報以微笑,然後將雙掌捂到他的脖子上。嫣鳩打了一個激淩,立馬清醒了。
“冰。”
“我不是清涼,是冰冷。”莫名哈哈一笑,搖著扇子走遠了。
嫣鳩只是默默地揉著脖子,亭子內只剩下酒瓶輕敲欄杆,一聲一聲輕響。
這一回來的是另有其人,他們是奉女王意旨傳召莫名進宮相聚的。莫名跟女王的接觸不深,充其量也不過是兩回面見,他猜不透女王為何找他,以他這樣一個無用的王子,以他們上一回的‘無功’而散,難道女王是母性氾濫了?又或許她已經掌握到某些情報,而今是有備而來?
即使心裡沒准,他也不能抗命。莫名交代深紅通知那三人,獨自跟著宮人進宮去了。
重拾舊途,莫名安靜地進宮,安靜地到了某一處院落,對著滿院的飛花發呆,等待女王到來。
女王是姍姍來遲,她讓莫名免去禮俗,倆人就像平凡人的母子相聚那模樣,同坐在一桌上,嘗嘗小點,品品貢茶。
茶香撲鼻,茶味香濃,莫名很欣賞這在水中漂浮的嬌嫩葉子,掂量著如何要點賞賜,弄回家裡泡泡。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品茶,也是很快樂的事情。
“王兒,堇蘿的生活還習慣?”女王一直慈祥地笑看著莫名,終於問了一個比較普遍的問題。
莫名擱下茶杯,溫吞地回答:“母王,兒臣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女王點頭,看著這羸弱的兒子正在春風中微微發抖,輕咳連連。她輕歎:“多年來讓你受苦了。”
“母王莫要自責,這是兒臣的命。”莫名就是一臉的悲切,心中卻沒有太大的波動。反正命運弄人這事,他從一開始就習慣。
這位女王,縷金絲繡的皇袍,除卻象徵身份的飾物,身上沒有太多的累贅,顯的是貴氣且莊嚴。這樣一位女王仿佛想伸手撫慰自己的兒子,卻在抬手以後便放棄了,輕輕放下,手心貼著桌面。
莫名有注意那雙手,並非女性該有的溫潤柔荑,而是一雙略顯粗糙的手。骨架較分明,虎口處有繭狀硬皮,似乎也有拿武器。這位女王應該是一位強悍的女性……這就是他這輩子的母親。
女王輕拍桌面,抬手示意宮侍全數退下,而守衛則要退守院外,保證不能聽見二人談話……
莫名心中暗訝,臉上不動聲色。
“王兒,近日你與越龍將軍的矛盾,孤也有所聞,你以為孤該如何處理此事呢?”女王一臉苦惱,無奈的歎息。
莫名看在眼裡,也知道要進入正題了。他輕咳著,裝作猶豫狀:“母王,將軍她……她要搶兒臣的人。”
“嫣鳩是美人,但為了他而與將軍發生衝突,你也有錯處。”女王略帶責備:“只為了一個男寵,就惹起事端,太失大體了。”
那你又賜婚?!莫名心裡咒駡,臉上卻只擺著受教的模樣,垂首不說話。
“越龍將軍一直是孤的好幫手,此次你開罪了她,朝中文武皆偏向將軍一方,連遠在邊關的大將軍都要回來為她討回公道了。”女王啜一口茶,仿佛想等莫名表態,然而她對面的人只是耷著腦袋,什麼也不說。
茶杯擱落光滑的石桌上,咯一聲,好清脆。
“你說孤該拿你怎麼辦?要不就把人還給她們。”
還?
如果為了省掉麻煩,莫名該回這話的,就該答應的。但腦海裡不斷顯現的那抹紅色身影,如若不相識,他這般做也罷,但相處了大半月,莫名發現自己心軟,即使至今沒有完全信任嫣鳩,卻也不想害他。
就這一猶豫,讓人捉不准他的意思。
女王突然輕拍一記桌面,笑容斂起:“單于家族一直效忠於堇蘿,這個手握堇蘿半數兵權的家族,一直身先士卒,立下不少汗馬功勞,為孤分憂解愁一直不遺餘力。你的地位也因為單于氏才得以平反,他們可是消除偽王子黨羽的先鋒。”
所以呢?耷著腦袋的莫名眯起眼睛,舌尖輕點見齒,腦中將女王的話層層剝開,等待後話。
“孤此次尋你來,也是要知會你此事。朝庭立場堅定,餘黨已經全數殲滅,自然那位莫惑也留不得。那位大將軍前來參與祭祀之時,便要將他解決掉。既然如此,稍後你就把人交出,莫再生事端。”
將軍,單于家,功高蓋主啊。
莫名抬臉,扇子輕擊桌面,愜意一笑,反問:“母王,恕兒臣不才,有一個小問題著實要問清楚。”
女王縱容莫名此舉,她寬厚地頜首,讓莫名繼續。
等到允許,莫名笑容更深了,扇子仍舊有節奏地輕敲,問:“何謂聖旨?”
“……”女王溫和的笑容褪去,漠然注視莫名。
莫名笑容依舊,作揖:“兒臣粗心,竟然忘記此乃堇蘿而非大鑫。原來本國聖旨可隨時拂逆,可隨意編修,原來聖意如此薄弱,不堪一擊。”
“……”
笑對一張肅穆的臉,莫名仿佛無意,又是如此的真實。女王差點要為他所惑,也只是差點,她笑了。
“王兒,你該能明白孤,因為你很聰明。”女王輕語。
果然是有備而來。
莫名想著,他也不是個傻子,自掀底牌這種事,他不幹。
“謝母王讚賞,王兒實為駑鈍之人,請明示。”
一人品茶,另一個搖扇子,各有心思。
女王把握的是生殺大權,莫名把握的卻是女王的心。
終於,女王退了一步:“王兒,單于家握有幾面兵符,其中一面是北城禁軍三十萬,另有邊關駐軍,重城守兵等,合計兵力約八十萬。當然,若再論當地可用人丁,又未能算計其準確數字。如若王兒你稍有行差踏錯,如若惹得兵臨城下,孤也保不著你。”
莫名聽著,只覺這單于家勢力太大,且勢力分散遍佈國內,讓人就是想扳倒也不容易。更重要的是有功臣一名義在前,強硬手段也不好使。
“王兒是否願為孤分憂?”
分憂?莫名目光遊移,輕咳:“母王,兒臣為此感到遺憾,以兒臣的病軀,實在無力與堂堂大將軍抗衡。”
對此,女王卻是不以為然:“王兒,孤以為你身邊男寵可用。”
“……請明示。”
“顧君初、嫣鳩。”
果然。莫名心裡明瞭,這女王一直都在打他的主意,看這架勢,此回祭祀就是關鍵。從一開始的允婚,導致他與將軍發生茅盾,而後又以莫惑和嫣鳩的安危為籌碼迫他就犯嗎?
“母王,你對王兒真是瞭若指掌啊。”莫名一臉欽佩地拜下:“想必母王已關心兒臣多年。”
女王不語。
莫名在心中冷笑,從一開始莫惑就是棋子,為女王所利用,讓她得以拔去心中刺。如今又利用他,讓他把單于家這只‘炮’也給除掉?
“既然母王厚愛,那兒臣也不敢推搪。只是母王允許兒臣做到何種程度?”
“隨意。”
“若果那位大將軍在外被殺,越龍將軍也死於非命,那麼一切就該結束了。餘孽不足為懼,是嗎?”搞定大尾的,小魚小蝦就輪不到他處理。
“兵符必須要取回,而且越龍將軍只是與八王子爭執,孤不可治其罪。”
莫名聽著,眼睛眯起,唇角譏諷的笑紋藏於扇後。莫名稍作思考,笑答:“領回兵符,取大將軍首級。而後給越龍將軍安上足以處極刑的死罪,這樣就好?”
聽罷,女王食指輕彈茶杯,淡金色液體泛開水紋:“詳細?”
莫名只是哼笑,皮肉不為所動:“母王,事關兒臣存亡安危,兒臣定必處理妥當,而細節則無需過於執著。如若有所需,兒臣便會提出。”
女王沒有再問,或許她也愧於如此逼迫自己的兒子,又或許她有別的打算。莫名已經無法準確推測她的想法,對於是一位精得像鬼的帝王,對於心硬如鐵的帝王,他總不好朝美好的方向猜想。
女王要留著莫名用膳,他拒絕了,理由是他要儘早佈置一切。臨走前,莫名他又順道要了一些貢茶,帶著這唯一一分值得高興的心情就回家。
坐著同一輛車子回家,車輪骨碌碌地輾過地面,莫名一陣心煩,不禁輕揉眉心,長歎。
顧君初,莫惑,嫣鳩還有自己?他們這一窩怎麼總能招惹麻煩?
車子停下,莫名的身子因慣性而稍稍前移。
“殿下,到了。”
隨行宮侍扶八王子下車,恰巧一匹駿馬在府外止步,馬上赫然是英姿颯爽的顧君初。他見莫名下車,迅速翻身下馬,大步迎上。
莫名沒理會他,逕自遣走宮人,這才與他相偕入府。
“發生了什麼事?”顧君初輕聲問。
莫名睞他一眼,揚揚手中錦盒:“我們來品茶吧。”
當顧君初接到莫名進宮的消息以後,便直覺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因此而趕回來。恰巧讓一行人能在白天裡聚首。
湖心亭子內,四人相對無語,一壺茶泡開,茶香四溢,卻沒有人真心去欣賞。
他們不欣賞,莫名卻欣賞,一口熱茶入喉:“果然要在家裡喝茶。”在宮中,根本嘗不到好滋味啊。
莫惑也嘗了一口,頜首:“好茶,此茶應該是產自大紂的貢茶。”
大紂?聽說是一個成年冰封的冰冷國度。莫名想著似覺陣陣寒意襲人,不覺挨近了顧君初,他想不通這嫩嫩的葉子如何在冰雪中成長的。
嫣鳩對茶沒太大愛好,他隨意而坐,慷懶中透著嫵媚,只是此時那雙勾人的眼睛裡盡是不耐:“說吧,你在宮中遇到了什麼?”
“沒什麼。”莫名又喝一口茶,笑容讓人放鬆:“只是讓我殺駐守邊關的單于大將軍而已。”
嫣鳩被嗆到了,莫惑的茶杯也脫手了,顧君初皺眉。
“讓你?!”嫣鳩緩過來以後,一臉不可置信,而後又恍然,最後只剩下淡漠。
莫名點點頭,輕歎:“是呢,就讓我。而且是不成功便成仁。”
“……”嫣鳩擱下杯子,一手撐頜,隨意地說:“讓我去吧。”
“嗯?”
“單于大將軍是越龍將軍的大哥,堇蘿國少有的男將呢。他一向青睞於我,若我,就能在他最沒防備的時候殺他。大概女王也知悉,才讓你動手。”
莫惑斂目:“女王要處理單于家了嗎?”
莫名瞄他一眼,不隱瞞:“對,接下來還要處理越龍將軍,要得到他們的兵符呢。”
“他是以我和嫣鳩作要脅?”莫惑試探。
……
這二哥太精了,莫名不想提及的一塊都被他撈出來了,只好不語。
嫣鳩突然笑起來,猛地趴在桌上,仰視莫名:“怎麼不直說?難道你還怕我們會傷心不成?”
“只是無謂的事,而且不可能發生。”莫名淡定喝茶,隨意回了一句。
“這般有把握?”嫣鳩抿唇一笑,竟透了一絲天真,而後又是那種眉目彎彎,誘人心動的魅笑:“罷了,既然要跟你合作,我也會盡力而為之。”
一直不發話的顧君初這下才問:“你準備怎麼做?”
莫名喝茶:“怎麼做?竊兵符,殺大將軍,解決越龍將軍。就這樣。”
什麼叫就這樣?現場三人只拿目光殺莫名。
莫名等他們殺夠了,這才說話:“色誘駁回。”
“喂!”嫣鳩皺眉,正要抗議。
“閉嘴。”莫名一改溫吞,猛喝一聲,厲斥:“你不是討厭故技重施?要改就得徹底,別總想投機取巧。”
“我……”嫣鳩被鎮住了,竟然端正著坐回去,半晌以後仍無法反應。
搞定了一個,莫名繼續說:“他們來者不善,那我們就順著勢頭,讓他們徹底反起來。”
“……你要引兵符現身,而後奪兵符,殺將軍?”顧君初肯定地接下後話,而後同意:“這也沒問題,動作要快,殺了將軍後有兵符在手,士兵也就不能再有動作。這事我可以做到。”
莫名點頭:“嗯,我們配合。我在明,你在暗,裡應外合。”
“你……小心。”莫惑阻止的話沒能說出來,因為他知道說也徒勞。
“我……”嫣鳩正要發話,又被一瞪給瞪回去。
“行。今天到此為止,接下來繼續喝茶。”莫名笑眯眯地舉杯。
是上好的茶葉,但這一回只能是牛嚼牡丹了。
誰也沒能喝出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