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夜春雨
待到顧君初回來的時候,真的已經是傍晚時分,恰好趕上飯餐。
顧君初回來的時候是青箬笠,綠蓑衣,這一身草織品經雨水洗涮後如同塗了釉般,表面光滑晶亮,瀟灑的身影如同一尊精雕細琢的玉人。
把雨具脫下來交給一旁的僕從,顧君初除了被泥濘雨水打濕的靴子,與及黑緞衣擺上幾點泥跡,基本上是一副從容淡定的模樣。
莫名見狀,也沒表現出任何異樣。機靈的僕從添上碗筷,這一頓飯吃得十分安靜。
莫惑依然如此淡然,吃飯也特別斯文,細嚼萬咽的,只是吃著還是那幾片青色。
嫣鳩平日愛觀察他們,吃飯的時候總是散散慢慢的,吃上一口便眼波流轉幾回,這些平日裡讓普通人做著叫猥瑣的動作在他身上就叫風情萬種。只是這位美人今天也玩深沉,一邊沉思一邊心不在焉地嚼著白飯。
顧君初不失其穩重的性子,吃得淡定,但吃著都是面前一盤菜。
莫名都看在眼裡,他想眼不見為淨,但明顯他過去養成了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壞習慣,當下將一切盡攬眼中。
莫惑鬱悶,他知道,但卻不太明白,他難以分辨二哥是因為過去而失落還是因為別的、不得而知的原因。
顧君初鬱悶,他也明白,不就是因為昨天的事件欲求不滿嗎?他也鬱悶,但相比之,顧君初也該鬱悶死了。真理是有這麼一句,受傷較深的永遠是愛得較深的一方。
嫣鳩鬱悶他就不瞭解也不明白了,這傢伙一向是毒舌配上壞心,說穿了就是一海龍王,愛興風作浪攪風攪雨。此時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敵人處於空虛狀態,還不是攻擊的好時候?但這人卻不知道燒掉哪根神經了,竟然加入鬱悶大隊。
結果莫名也沒吃幾口菜,白飯倒是硬給扒上兩碗了。
三子看得直歎氣,開口就喃喃:“多情自古空餘恨,三妻四妾盡戚戚。”
“三子,這絕句哪來的?”莫名擱了碗,拍拍胸口,把差點倒逆的飯給咽回去,淡淡地問。
三子當然不會隱瞞主子:“回殿下,是市集街口說書的。”
“很好,明天給拿十兩白銀給他,然後你把這句話抄一百遍。”
三子呆了。
莫名暗歎:三子,最近也只有看你的鬼畫符,我才覺得特別樂,只好委屈你了。
一頓飯下來,殘羹剩菜一桌,莫名自己也不想自己也有腐敗的一天,但他明白剩的菜越多,下人們的肚子越飽,他也不說什麼。
撇下三子,莫名逕自出了餐廳,迎著雨夜濕冷的風,走在黯黑的廊道上。夜幕下的八王子府別具一番韻味,漆黑中樹影婆娑,遠處樓閣輪廓淺薄,仿佛被黑暗所融化。雨打落,萬物湊出不同聲響,四周泛著冷冷水澤,如鋼鐵般冷硬。
暖光打落,映亮一圈,莫名回頭就見顧君初,打著燈籠給他開路來著。
莫名沒說什麼,只與他比肩而行,聽著樹風蕭瑟,刮來湖泊那邊的蛙鳴。他突然笑了:“現在的天氣,感覺如何?”
顧君初隻看前路,頭也不回:“不冷,但因為下雨,而且是晚上,所以有點涼。”
“哦,春天的感覺是暖和?過太久了,我都忘記了。”
垂在一側的手心被溫暖佔據,他側目一看,果見自己的手被包覆在厚實的掌心中。其實莫名想告訴他,他的手掌是夏天……那種炙人的熱力。
春天或許會像莫惑嗎?
察覺思緒偏離,莫名馬上抽回,不願意再深思。
“知道我第一次,是在哪裡見到你嗎?”
“如果是我,我就只知道是我偷進書閣時,被你捉包了。”莫名憶起那時,腳步不禁有點得意,袖中摺扇也隨著主人大搖大擺而甩動。但莫名得意卻不忘形,睨顧君初一眼,也就迫供:“但你既然問這問題,也就證明你有別的答案,別賣關子了。”
顧君初也笑:“是書閣沒錯,但不是那一回。”
“哦?還是在書閣?那你是沒有阻止我?”
莫名自然記得,他總挑天氣惡劣,人跡罕至的時候悄悄進入書閣,尋找一些有趣的書籍和有用的武功秘笈,帶回去‘參詳參詳’。
有那麼一回就被顧君初看到了,於是他忽悠到一名心軟的年輕師父。
顧君初看著莫名,莫名也直視他,但一向坦蕩蕩的莫名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鬼了,竟然有種撇開臉的衝動。
顧君初唇角又再輕勾:“你見我的時候已經是十二歲,但我看見你的時候,你是十一歲。”
“啊?你不是說你監視了我一整年吧?”這也太勁爆了,莫名任憑自己如何去想,就是想不通這在那個青蔥歲月裡,自己有什麼值得讓這位十來歲已經進入十子之內的天才師兄關注。
“其實師父一直知道你的作為,只是他……”
那老人家?莫名眉間緊促,只想到一個理由:“那老頭該不會是覺得有趣,所以一直縱容我自行胡搞吧?也別告訴我,讓我跪的五個時辰雪地是為了面子,其實早就想收我當徒弟了?”
“的確如此。”
那個老不死了!
莫名在心中哀號,歎自己活了幾十年,竟然還是輸給了那只老狐狸,硬是看不透他還有這層心思。要是早知道,他何必受這個苦?
想罷,唇下溢出一連串輕咳聲。顧君初一邊為他撫背,一邊笑歎:“他說你是塊料子,但礙於承諾他不能教導你,所以就由著你,看你能成長到哪種程度。”
“呵,真是任性啊,那死老頭。”莫名想到過去作的賠本事情,心裡就有氣。
顧君初隻勸他莫氣,話是繼續說的:“師父那性子你知道,任性,胡鬧,鐵齒,死要面子。洛山排名按勝負決定這種事情他都能做,當然能把你當成有趣的玩具。但你知道武術講求專精,我看你什麼都拿上手玩玩,就覺得你沒前途。”
莫名聳聳肩,對此他倒沒什麼意見:“我怎麼知道?只覺哪有趣就學哪個。”
“對,你不懂。”顧君初輕笑:“但你卻不需要這些功夫,運用詭計就能把門內欺負你的師兄整得很慘。只要你決定了,就能悄悄引導別人往你所想的方向走,中的全是你的圈套。所以那時候我想,我會不會也中了你的圈套,竟然跳出去教導你。”
莫名想起小時候,卑鄙地運用催眠和心理學知識給那些小孩們好看,臉上也一熱,但他卻不會後悔:“自我保護而已,而且你又怎麼可能被我騙了?你太堅強,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永遠就認定自己的目標。像你這樣的人,我不可能成功。”
“是嗎?”顧君初隻覺得自己是落到更恐怖的圈套裡,永遠都逃不出來了:“你的確是個很聰明的人,即使起步錯了,後來也能做到最好。如果不是師傅的任性,我敢斷言你會是洛山第一人。”
雖說不稀罕那個位置,但被如此讚賞,莫名還是心情愉快的:“喂,你別說因為我優秀,所以你就喜歡上我了啊?”
春雷隆隆,突然就至,偶起的白光照亮天地,巨響讓人心臟一顫。
莫名卻覺得以此為背景,此時的顧君初就像恐怖片裡的主角,讓人心驚膽顫。要知道那種決絕的氣場是嚇人的,仿佛要豁出一切,把所有都拼上去。這種人,他該拿什麼去對拼?他不知道。
“一開始你知道我能幫你,就使盡方法粘著我。你知道嗎?粘得越久,我就越不能放手。那時候我只當是兄弟情,但當你受了罰,一直好不起來,隨時要死的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什麼兄弟之情都是傻話。”
“你……”莫名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內容,因為顧君初的表情太平靜了,就像在敘述別人的事情。
“我想通了,覺得就是最後一刻也沒關係,我就帶你出去,留一點真正屬於我們的回憶……一回也好。但你卻因此而好轉了,結果是意想不到的。”
“呃,是啊,意想不到。”也那一回,他才發現莫家配給他侍僮是為了給他做毒湯。如果不是顧君初,就沒有今天的莫名。
“失去的感覺一回就夠了。因此,我想得很清楚,我決定了,即使不如我所願,也要嘗試。”
莫名聽了這風牛不對馬嘴的一句,有點昏頭了,然後腦袋裡捉到某一點,很微弱的一點關鍵,他以為是開玩笑的一點關鍵:“你是說,你願意當受?”
回答他的是洛山一向持重威嚴的大師兄,對他一直溫和縱容的顧君初,這樣一個人物的輕輕點頭。雖然輕,但莫名也不會錯看,那是點頭沒錯。
“這……”最近是怎麼了?難道因為顧君初本命年,所以特別牛?
莫名虛笑著退了一步,他害怕顧君初的侵略性:“其實,昨天夜裡我只想證實一件事,但我現在覺得沒什麼必要。那麼或許我們不用急著到那一步,或許可以慢慢來。”
顧君初迫進一步:“怎麼?你昨天夜裡不是願意?”
“……那是,但那是在有氣氛的情況下。”
“那我們製造氣氛。”顧君初覺得那不是問題,幾步迫近便把莫名摁在柱子上,讓他沒有了退路。
莫名看著這個架勢,他真想吼顧君初,這哪是受的氣場,即使強受也不是這樣的。
“你……你不要急,我覺得我們的感情還是需要點時間培養。”莫名吞了口唾沫,他是男人,自然知道想要的時候比較不理智,他只希望顧君初比較特別,像昨天那樣,也能被踢出房間去。
莫名的說法似乎讓他不以為然,顧君初以指輕觸莫名的臉頰:“已經培養很多年了。”
“喂,即使這樣,你也不能硬上啊。”莫名撫額長歎。
“我說了,我讓你上。”這時候也顧不上措辭了。
所謂關心則亂,無關緊要的事莫名可以從容以對,但事情一旦摻上身邊的人,像顧君初,像莫惑。莫名總覺得此時他的智商會程直線下降,直降到幼兒程度,因此才脫口出來這麼一句話。
“其實我分不清你跟莫惑有什麼不同。因此,我們之間說不定,真的只是兄弟情。”
話落,這一段距離竟然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天地間只剩下大自然聲響。
莫名只看見那雙怒目,瞳孔漸漸縮小,而後他被推倒了,兩人一起跌出廊道外,一片泥濘中。脫手的燈籠在地上發出最後的光亮,而後整個空間只剩下冷清,然而交疊的二人卻是火熱的。
顧君初的吻比昨夜更霸道,讓無措的莫名只能處於劣勢地位。他被鉗制著,承受著帶侵略性的深吻,完全無反擊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