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道別
葡萄是貢品,鮮甜多汁,一口咬開,甜香盈於口鼻。莫名享受地閉目,嚼碎一口脆嫩果肉。
他享受著鮮果,再品品茶,再愜意不過了。
“呵,你是在催眠他還是在催眠自己。”
莫名如刀的眼神刮向顧君初,好心情幻滅了,不滿地撇撇唇。
話說莫名和顧君初及莫惑在這宮內已經住了好幾天,司徒大人每人趕著外交去,宗政侍衛長壓根兒不想面對王子,每天就在屋外執勤,他們仨則做自己要做的事,過自己要過的活,甚是安逸。
放鬆了這一陣子,莫名看著莫惑的氣色也好轉了,就準備為他做些治療。技巧地聊了一回天,什麼有用的情報也沒得到,如果得不到情況,得不到信任,什麼危機干預等療程也難以進行,於是他就決定給莫惑催眠。
催眠是怎麼回事,他大致給莫惑和顧君初講解了,然後事情就成了現在的情況。花了一早上的時間給莫惑催眠,結果成了莫名選擇催眠自己,放鬆心情。
“嘶。”莫名懶懶地靠著顧君初,放下茶杯,歎了口氣:“難辦,真難辦。”
“怎麼?”
“他在抵抗我。”莫名一邊回答顧君初,心裡盤算著致使莫惑抵觸的原因,注意到那雙大眼睛,他直覺就問:“你在想什麼?你不信任我?”
莫惑不言不語,只是目光變得深遠,仿佛透過莫名,看到更遠的地方去。莫名覺得這不是好現象,如果逼迫他,說不定他又要完全封蔽自己。雖然總覺得有哪裡不妥當,但他決定不再繼續。
“好了,你也吃點東西。”
他拿了一顆葡萄遞給莫惑,後者接過去,仿佛很仔細地端詳著這顆飽滿鮮甜的果實,然後吃進嘴裡,緩緩嚼咬,那吃相還真斯文。
“記得吐籽。”莫名交代了一句,突然覺得自己很婆媽,眉頭收了收:“我幹嘛像個老媽子了?”
莫惑聽罷,卻猛地抬眸,盯緊莫名。
而莫名卻未察覺,他開了頭,就狀似漫不經心地嘮叨起來:“就是失去味覺,吃食形同嚼臘,但還是必須吃的,特別你身體孱弱,應該更加注意食療,像疏果類就該多吃,藥飼膳就暫時不要了,畢竟原本要喝的藥湯就多,身體還是需要緩和緩和的。”
三子很忠心地提醒主子:“殿下,你現在很像奶媽了。”
“……”
莫名白了三子一眼,這孩子手腳利索,聰明伶俐,就是有時候老實了點。
顧君初總覺得莫惑的眼神很危險,他拿起一顆葡萄塞進莫名嘴裡,惹得白眼球一顆。
“幹什麼?”莫名拭掉唇角的葡萄汁,就不知道顧君初搞什麼。
顧君初輕笑:“你也要多吃點。”
“……”莫名嚼著葡萄,淘氣一笑,把籽吐到他身上了:“顧大俠,這叫畫龍點精,你的衣服真精彩。”
顧君初也不生氣,只是笑著再給莫名塞上一顆葡萄:“還記得洛山的青葡萄?”
“記得,看著心喜,吃下去卻讓牙齒都發軟了。”想起一串串晶瑩剔透,如同翡翠寶石般的果子,莫名笑得特別的愉快:“縱使如此,師兄弟們還是喜歡去偷,或許偷來的就是特別的香。”
“要不就回洛山去,在那裡該有更好的環境治療你二哥。”
很誘人的提議,但莫名卻置之一笑:“還記得為什麼我一定要回莫家裝死嗎?”
“嗯。”對於武林人來說,朝庭畢竟還是有一定的威懾力。
“大師兄,如果我就這樣回洛山,肯定會鬧得雞犬不寧。”莫名開合著扇子,低聲說了一句。
顧君初知道莫名話內有話,但未經明指,他也很難準確判斷真相,想來莫名說得這般含糊,大概是他本人也未確定,所以顧君初也沒問個仔細。
司徒靜雲回來,就見王子在跟兩名男寵樂也融融地玩喂葡萄遊戲,氣得差點怒髮衝冠。莫名等人自然不知道他們再平常不過的舉動,在某位大人眼中被加油添醋了一番,莫名看著那張黑臉,感覺甚是無辜。
莫名這分明是無奈的表情,但司徒靜雲只當她家王子正因做錯了事而尷尬,當下臉色肅穆,厲言斥責:“殿下,多學習,少行樂!”
面對那張嚴肅的臉,莫名苦惱輕敲額角,回答是一連串的狂咳,仿佛連肺都給咳出來了。
顧君初和三子都知道他要做什麼,自然是一個淡定地把視線落在盆景上頭,一個瞪著腳趾處擦汗。
羸弱的王子撐住床鋪,艱難地抬起臉,翦翦水眸真的盈滿淚光:“司徒大人,請你不要為難我。”
“……”司徒靜雲合上不嘴巴,只能維持著O型,然後下巴抖個不停。
莫名知道司徒靜雲現在大概在心中大喊unbelievable(安寶累寶寶),他暗笑在心中,正準備給自己的弱質美男戲碼做一個結局,但一隻手卻選擇在這時候輕拍他的背。
莫名愕然,只見那枝枝丫子在給他撫背,他都忍不住又咳上兩聲重的,其實是被自己的唾液給嗆的。
“身體不好就應該更小心,莫要激動。”
被一根樹丫子這般規勸,莫名真的有種病入膏肓的錯覺,腦海中突然晃開水紋,景象清晰反映:骷髏在勸喪屍注意健康。
想罷,莫名嗆得更嚴重了,什麼司徒靜雲的都忘記了,只顧著埋頭被褥中咳個不停。莫惑仿佛被搞糊塗了,一邊不敢停歇地拍著莫名的背,一邊擔憂地勸著莫名冷靜。
“殿下?”房間內動靜太大,宗政玲按著刀柄沖了進來,一副準備奮用殺敵的模樣,卻都被現在的情況給弄糊塗了。
顧君初長歎,一手撈起莫名,拍拍他的背,意有所指:“好了,該收斂了。”
莫名很艱難才止住笑意,臉都笑僵了,他乾脆以水墨摺扇遮了口鼻,長長睫毛下一雙黑眼珠被淚水浸得晶亮,此時正配合著儒雅墨畫表現著詩情畫意般的憂鬱,扇後一記長歎,眼瞼半闔,眉間輕聚,一句話是聲聲徐緩聲聲哀,聲聲細膩聲聲淒。
“司徒大人,宗政大人,吾自幼邪寒入侵,殘軀抱恙,終日抱病,心力交瘁,能醫均斷吾命不久長。此軀,無能學習,不事生產,愧!亦只好整天行樂,享餘年之福,唉……”
道盡病體血淚使,莫名給一歎點綴尾,增加感情深度。
室內頓時一片死寂,目光均投射到莫名身上,他正一副黯然樣。
三子撓撓腦門,感覺初倌兒雖然是主子,但應該跟他們僕人的地位比較接近,就細聲問他:“初公子,殿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顧君初表情木然:“他說自己只負責玩。”
三子點點頭,理所當然:“殿下就應該這樣。”
對於這名僕人,顧君初已經不想發表任何言論。看見莫名的扇子還沒拿下來,就知道他還要繼續,顧君初可不想看他繼續耍弄這些人,手一把搭上他的肩,說:“既然身體不好,就多多休息,坐好。”
有了顧君初的介入,莫名也鳴金收兵了,扇子一合,坐到鋪著軟墊子的太師椅內,接過三子倒的熱茶細細品嘗,打杯沿處捕捉到二人精彩的表情,他心情大好,喝的茶也特別的香。
莫名知道見好就收,今天的事情鬧到這裡,也算結束了,他轉移話題:“司徒大人前來,是有什麼事要說?”
司徒靜雲終於回過神來,自覺失職,臉上一紅,慌忙下了跪禮:“殿下,卑職是前來通知殿下,翌日即起程回歸堇蘿。”
“咦?”莫名想不到是這事,在皇宮裡待久了,已是忘記回國一事,當下瞄了莫惑一眼:“莫惑現在身體虛弱,不宜舟車勞頓,延遲再說吧。”
司徒靜雲把腦袋埋得更低:“回殿下,此乃王的旨意,不容違逆。”
這個王肯定不是大鑫王,想也就是堇蘿的王,他的母親大人。既然是堇蘿王的命令,莫名也知道不可能改變,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稍稍斟酌又問:“那莫家人怎麼處理?”
司徒靜雲如實報告:“鑫帝承諾不賜莫家死罪,近日將流放邊陲地區。”
拇指按住扇柄,竹制扇骨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另一手掌心,莫名勾唇一笑:“司徒大人,我要見莫家人。”
“咦?”
莫名說要見莫家人,他就是要去,無論用任何方法。這份決心大概連司徒靜雲等人都注意到了,於是最後還是安排好了,先知會了鑫帝,得到應允,安排了他們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前去。大概是打點好一切,當莫名一行人到達的時候,莫家一家子已經關在大獄空曠的一隅,唯一的出口被重兵堵住了。
莫名看著好笑,他又不是來劫獄的。他只帶了兩個人進去,一個是顧君初,一個是莫惑,餘下的人在外頭候著。
越接近莫家所在,他們的腳步就放得越慢。室內陰晦黑暗,濕冷和著酸臭攪動一胸鬱悶,月華透過鐵欄柱子小窗照入,映得塵糜囂揚。莫名停下來,回身為莫惑拉整好包得嚴實的大鬥蓬。
終於磨到木欄柵牢籠前,只見兩個籠子,十來平方米的地方就擠滿了莫家重要人物,老爺,夫人們,少爺,主要僕從:如管家,帳房……他們看見了莫名,皆瞪大眼睛,一副見鬼的表情。
莫名親切地打招呼:“大家可好?”
哪裡好?
沒有人回答莫名,有的視而不見,有的怒目而視,有的乍喜乍悲,有的驚慌失措。
莫名蹲下來,對著二夫人溫和地笑:“二娘。身子可好?”
二夫人瞄了丈夫一眼,緩緩頜首。其實因為莫家的罪含水量大,再加上莫名的要求,鑫帝著實沒有虧待他們,除了硬體不太好,像獄卒們的對待和食物方面都做得十分好,以至於莫家人並沒有受多大的痛苦,所以莫老爺和莫少爺一身傲骨依舊如雪中寒梅,風高亮節不輸那風中勁竹。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莫名暗笑在心裡,他讓顧君初把扛進來的一大堆保暖毛毯分給眾人,唯獨那兩個人依舊挺著腰板不接受好意,任誰勸都沒用。
“唉,就說你們這個直性子。”莫名歎了口氣,抬首一望,就見小窗外眾生的雜草,受了晚霜渲染,月色映照下,幾株小草像鍍了銀,隨風劃動,仿如泛起碧波的河川:“不喜歡的就怎麼也不懂裝裝模樣,認定的事情也沒有轉圜的餘地,這是致命的因素啊。”
莫老爺和莫大公子像第一次看到莫名,表情困惑地盯著他看。
莫名勾唇輕笑,扇子一張,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你們瞭解我多少?爹,大哥,明天我就要回堇蘿去,我要了的東西,我會好好保管,你們只管放心吧。好好照顧大娘二娘她們,你該感謝她們,不然我可懶得救兩塊石頭。”
“你!”莫老爺滄桑的臉上浮起複雜的神色。
莫聽一個暴起:“你什麼意思?!”
“說你是茅坑裡的石頭。”莫名笑意盎然,很溫和地表態。
“你這個病癆子!怎麼還不死。”
莫名眼珠子上提,撇撇唇:“啊啊,你們這點毒,給我下了近年,我都沒死,你們怎麼就不懂得變通呢?換一種也比行。”
“莫名!”
聽到顧君初帶有警告意味的低喚,莫名沒有繼續這話題,只是拿扇子逗逗莫聽,然後警告他:“你呀,不要學著老爹,要知道善藏鋒者成大器。聽小弟的,以免前途坎坷呵。”
薑老了還是較辣,老莫較小莫多活,也較他長見識,此時此刻他冷靜了,深深地看了莫名一眼,感慨道:“始終還是禍害,千算萬算,就少算了你的聰明。”
莫名扇子輕搖,揚揚下頜,一副志得意滿的嘴臉:“啊,所謂人算不如天算,你不接觸我,又怎能說算盡我呢?”
大勢去矣,莫家父子是輸得徹底,這場虛偽的家庭遊戲結束了。
要做的做完了,既然身後的人沒有動靜,莫名就不待了,這裡太冷,不適合他。對二夫人欠欠身,莫名回身領著人往外走。
“勞煩你保管了。”
聽見身後帶點蒼涼的話語,莫名只是側眸,只看到一個個小窗外的銀波。他勾唇一笑,沒應允也沒拒絕,就帶著人往外走,走到門外匯合了三子等人,準備回去睡覺。
探探月色,原本的那勾下弦又豐滿起來,回首見點點銀光墜落,他笑眯了雙眼:“想不到你挺能騙人嘛。罷了,記得跟著我就得照顧好自己。”
莫惑輕輕頜首:“對不起。”
“呵呵,我跟你沒什麼好道歉的。”莫名拍了三子的腦袋一記:“我哭的時候就懂得遞手帕,二公子哭怎麼就不懂?”
三子連忙縮著脖子給莫惑遞手帕去,他其實不是不懂,而是困惑,這個誰也不看的二公子不是有病嘛,誰都不理嘛,為什麼現在就肯接他的帕子?還有初倌兒都氣得發抖了,殿下怎麼就不管?
三子的困惑沒有人解答,他整夜無眠,直至第二天就扛著兩輪黑眼圈,匆匆忙忙地趕往異鄉。